隔得片刻工夫這個丫頭約莫那邊已經成事, 立刻換上一副悲悽的樣子轉身步入花廳, 踉蹌撲倒在劉府少夫人崔氏面前大哭道:“我家小姐不見了, 說是去上茅房淨個手,誰知轉身就不見了人影,夫人您家裡不會有劫匪吧?我家小姐要是不見了,我會被我家夫人打死的!”
崔蓮房一口雞蓉羹差點被噎在喉嚨裡, 狠咳了兩下才舒緩下來,厲聲呵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劉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般不懂規矩容得你胡說八道。來人把她給我轟出去,免得驚擾了客人。”
那丫頭見狀緊緊伏於地上哀求不已, 兩個婆子上來都拉扯不動, 哭聲叫喊聲早已驚動廳中客人不住交耳。就有相熟的婦人趕緊溫言勸道:“您府上修得這樣敞闊,夏天樹木又生得繁盛, 興許真的有哪家的小姐走丟了。少夫人派幾個婆子出去尋尋, 也許迷路了困在某處也說不定……”
婦人正在勸說時,就見一個婆子連滾帶爬地撲進來嘶聲叫道:“不好了, 不好了。園子裡過來人稟報說,崔家的表少爺喝醉酒輕薄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羞憤之下要跳湖呢,那邊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
客人滿堂坐着卻有人不知輕重地闖進來,崔蓮房本來就覺得掃了面子, 待仔細分辨清楚婆子的話語, 她腦子就“嗡”地一響。
劉府裡年年都有大宴小宴, 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崔蓮房來不及細想站起身就往外走去。一羣婦人相互望了一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連忙跟在後邊。崔文櫻聽說消息後也是大驚,顧不得招呼餘下的閨秀,跟着姑母急急往園子走。張錦娘和靳佩蘭正待得百般無聊,見狀相視一眼也跟在了衆人後面。
園子裡雕了小八仙的飛橋上,一個穿了柳色新衫子的姑娘抱了個柱頭哀哀而泣,幾個僕婦站在一邊苦勸,遠處的閣樓迴廊下有無數人在指指點點。
看見崔蓮房過來,一個婆子忙過來稟道:“那位是宣平侯府的姑娘,因衣服被弄髒了就想找地方換冼。不想闖進了崔家表少爺臨時歇息的客房,兩個人不知怎的就有了衝突。這位趙姑娘硬說崔家表少爺對她無禮,轉身就衝上了飛橋……”
崔蓮房喉嚨險些被噎住,她氣得臉色鐵青心底卻是明鏡一般。
這趙雪忒不要臉,昨日才退婚今天就盯上了崔家人,也不想想彰德崔家的長房嫡子豈是她一個妾生女高攀得起的?想到這裡她柳眉倒豎喝道:“無須攔她,這園子這樣大屋子這樣多,怎麼她就偏偏摸到文璟歇息的地處,分明就是想攀高枝想瘋了!”
實在怪不得崔蓮房氣急攻心,崔文璟是長兄長嫂的眼珠子,此次是奉方夫人的命令接崔文櫻回彰德。若是知道愛子在劉府出了事,那護短的兩口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要是在跟前,只怕撕巴了趙雪的心都有,連她這個當姑母的都少不了要吃掛落!
聽到崔氏又尖又利的唾罵聲傳來,趙雪渾身僵直。
先前從園子裡出來的她滿心歡喜,但是也不知道房門推開後,好好的小劉探花怎麼變成了陌生人?剛剛準備退出去的時候,依稀認得那人的身份是彰德崔家的長公子,趙雪心裡又驚又喜,知道這世上有些事腳步一邁出去便沒有回頭路。她趁着側身的機會,將袖中瓷瓶的粉末一股腦撒在那人的面上。
都是乾柴烈火般的青年男女,那人也是迷迷糊糊地藉着酒意片刻間就成了事。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趙雪的意料,崔家長公子吃幹抹淨後直斥她不要臉。哭得哀哀不已的趙雪看了腳下彷彿深不可見底的波瀾,想起母親的諄諄教導殷殷期盼,只得橫下一條心縱身一躍……
男賓席那邊頓時發出一陣驚呼,正冷眼旁觀的劉肅再顧不得其他,紫脹着臉站出來吩咐幾個婆子趕緊下水撈人。好在今天氣候適宜水裡也不如何冷,那姑娘被撈起來時只是暈了過去,性命也並無大礙。
皇帝負手站在一幅玉石山水屏風前將這番熱鬧盡收眼底,呵呵低笑道:“倒是個節烈女子,聽說那邊是崔家的嫡長子。唉,若是沒有個過得去的講頭,依這女子的剛強作派只怕轉頭就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劉肅讓這番話弄得有些摸頭不知尾,遂謹慎答道:“想是其間有什麼誤會,且崔文璟畢竟是府中崔氏的孃家侄兒,老臣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了!”
這一手太極推得好,皇帝微微一笑轉頭吩咐道:“去把劉少夫人和崔家子一併請來!”等崔蓮房帶着崔文璟過來時,方知道水榭裡的貴客是當今的皇帝和衆位皇子。不知爲什麼想到剛纔的紛亂,姑侄倆心頭都涌起淡淡不安。
皇帝倒是極和煦地扯起了家常,問湖上那些樹的花是否是綢緞所做,看起五彩繽紛卻未免大過奢侈。崔蓮房忙解釋道:“是些多年前的素絹,因放得陳了用來做衣服已經不行。府裡的丫頭們巧手用色料染成五色絹布,再一一捆紮於樹上。在燈下看着受看,其實所費銀兩不多!”
皇帝就與左右讚歎道:“果然是勤儉持家的作派,彰德崔家的家訓果然傳世。不過今日那位姑娘的名節因崔家子弟受損,還是要給人家一個說法纔好,要不然鬧出人命來可真不好看呢!”
崔文璟臉色脹得通紅,他先時因爲酒水上頭被表弟劉知遠扶進一處客房。才獨自眯着一會兒就感覺屋子裡的燃香有問題,他瞬時警醒過來掙扎着用茶水將燃香撲滅,卻還是感覺心血翻涌。他又驚又懼,不知道在親姑姑的宅子裡還有誰敢算計自己?
正驚疑不定間就見外間房門被推開,一個年輕女人含羞帶怯地解開外裳拂開帳幔。那女人一進來就和崔文璟走了個臉對臉,一時間駭得面無人色。她正要退出去時卻不知怎麼又迴轉過來,似是有意無意地揚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接下來的事情崔文璟就變得身不由已仿若夢中了,半刻鐘後清醒過來時就見那女子已經如雨打芍藥一般橫陳於榻上。他以爲這是哪個想攀高枝的優伶戲子設下的局,正要出口怒斥,就聽見外面傳來陣陣腳步聲。那女子一咬牙將外裙胡亂裹在身上,然後奔出去大呼救命。
崔文璟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卻因身子乏力半點不能作爲,任那女子將一副輕薄子的帽子牢牢扣在他的頭頂上。等姑姑趕到時,他才知道那女子竟是個剛剛被人退婚的妾室女,才明白自己只怕落入了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堂堂彰德崔家子弟,竟然被這種不入流的招數給算計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下被皇帝拿話堵在跟前,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難道說自己暫時歇息的屋子裡燃香又問題,可這是以清明剛正出名的劉首輔家,是自己的親姑姑執掌中饋在宅子。若是說是那女人有所圖謀故意用自己的清白說事,可是說她不自愛,卻又轉頭間就極剛烈地跳入湖水,這又怎麼解釋?
崔蓮房連忙打圓場道:“這孩子的父母已經爲他相好親事了,大概過年時就要下定了。先前那位姑娘大概是一時想岔了,只要將誤會說清就沒有事了。還請聖人放心,臣婦必定叫家兄奉上厚厚的金銀,爲剛纔受到驚嚇的姑娘壓驚。”
皇帝就斂下眉目,轉向劉肅微微不悅道:“毀了姑娘家的清白,就拿些金銀之物了事嗎,想不到劉卿的親家就是如此打發不相干的人呢?原本朕還想好心當個月老,覺得彰德崔家和宣平侯趙家玉成一段姻緣呢,看來是朕多事了!”
劉肅一時大急,連忙給地上的兩人使眼色。
崔蓮房恨得牙齒生疼,仗着膽子賠笑道:“那姑娘雖是宣平侯府的姑娘,卻只是個妾生女,如何可以做我彰德崔家的長房長媳?依臣婦看,就讓我家文璟擡她過府納爲小星吧!這樣臣婦對兄嫂也好有個交代!”
在她看來,這樣的處理結果已經算是退一萬步的做法了。這趙雪剛剛退婚,第二天就爬上了別人的牀。日後京中貴婦議論起來,崔家的長房長媳竟然是個婚前失貞的女子,只怕崔氏上下滿門都要蒙羞。哪知今日的皇帝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崔文璟一眼。
崔文璟再不知事也是被當做世家繼承人培養的,知道事已至此皇帝的金口玉言絕無更改,聞言立刻頭顱碰地啞聲道:“謝……陛下賜婚!”
皇帝一時龍顏大悅,擡頭看着天上若隱若現的月色道:“今日是七夕,索性今日就好生做回好事。剛剛看見有兩個閨秀着實不錯,一個是揚州學正之女張錦娘,一個幷州知縣之女靳佩蘭,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就將張氏許與晉王爲正妃,靳氏許與秦王爲正妃。”
秦王一時愕住,他連靳氏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從天上掉這門一樁婚事下來。回頭看見晉王也是一臉詫異,顯然也讓這個消息給懵住了。一旁的乾清宮總管阮吉祥連忙派小太監出去給靳家張家報喜。幾個老臣裝作沒有看到秦王晉王臉上的不自在,連連拱手賀喜。
消息傳來,花廳裡餘留的人登時喧鬧起來,靳佩蘭和張錦孃的母親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過是來赴個宴,怎麼女兒竟然成了皇妃,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且這個餡餅還是實打實的肉餡。
只有屋角的崔文櫻攥緊了手心,沒想到長久的期盼竟然成全了別人的念想。得知消息趕來的劉知遠望着她黯然神傷的背影,眼裡閃過心疼。踟躕了半天還是不敢邁出一步,因爲他知道此時的表姐只怕誰都不願意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