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我開始聊《阿飛正傳》了。
“沒有爪子的鳥嘛。”葉子淡淡地說。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我緩緩說出大哥哥的那句臺詞。
“我覺得我們現在和這種鳥很像。”葉子說。
“確實，不過我們比它幸運，我們還有這個小小的建築可以躲避，而它只能睡在風裡。”我說。
“也對，至少我們還有這個小小的建築可以躲避。”葉子說。
“我翻出南牆的那一天，我覺得我就是一隻飛出籠子的鳥，而且就是這種沒有腳的小鳥，那時我已決定不計後果地高飛，從我開始飛出學校的那一刻，我很清楚我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我被押送回家的時候。”我終於決定對葉子說這些話。
“我早就知道，你是沒經過父母同意的。”葉子淡淡地說。
“我也沒打算能瞞過你。”我摸了摸鼻子說。
“好了，已經很晚了，睡覺吧。”葉子躺下，輕輕地說。
“晚安葉子。”我喃喃地說。
“安。”葉子說着，閉上眼睛。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阿飛正傳》最後的結尾，大哥哥臨死前，看着火車的車窗外，喃喃自語，“以前我以爲有一種鳥一開始就會飛，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實它什麼地方也沒去過，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我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知道最喜歡的女人是誰，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呢？天開始亮了，今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不知道今天的日落會是怎麼樣的呢？”
直到第二天醒來我還是感到很奇怪，我還是不明白這個夢的意思是什麼，也許它在暗示我什麼？
葉子還在熟睡，她睡着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很放鬆。
我悄悄起牀，穿好衣服。仔細想想，自己其實一點都沒變，竟然和一個女孩子在一張牀上真的就安安分分睡了一晚。到底我不是《阿飛正傳》裡大哥哥演得阿旭那樣，浪蕩不羈，又是薄情寡義，今天在牀上打鬧，明天可能就拒人門外。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是個很專情的人。那樣的浪蕩，我做不到。
今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陽光剛剛好，不算刺眼，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而我並沒有思考今天的日落會是怎麼樣的，因爲我覺得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走出房門，從外面打量這個建築，它昨天爲我提供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我不知道它還能撐多久，也許明天它就會被拆掉，也許後天它就會自己不堪受辱而玉碎。
大爺坐在門衛室外面，很愜意的喝着茶。
“大爺，早啊！”我說。
“早！”大爺眯着眼睛，像一隻曬太陽的老貓。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去買早飯。也許葉子太累了，那就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其實回憶往事這種勞神費心的事情我經常做，因爲我每次都能從回憶裡得出什麼新的感悟，就像喝一杯酒，每一次都能喝出新的味道。我不知道葉子是不是昨晚回憶着什麼，導致今天太累。
也許根本就是她喜歡睡懶覺的原因。
等到我買了小籠包和豆漿油條回來時，葉子已經起牀了，盤着腿坐在牀上，看着我把豆漿油條遞給她。
“有沒有發現？”葉子突然開口，嚇了我一跳。
“什麼發現？”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你看天花板上有個好長的裂痕。”葉子擔心地說。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一條很長的裂痕，對於這棟樓來說，就像一條戰士的傷疤。
“那我們趕緊出去吃吧，我也感覺這裡不安全。”我說。
“不是這個問題，你沒有覺得它很特別嗎？”葉子說。
“虛空裂縫是吧？還是時間蟲洞？”我差點就摳着鼻子嘲諷兩句了。
“它像一隻鳥，沒有腳的小鳥。”葉子歪着頭仔細看了看說。
我大驚，“怎麼可能呢？”但我仔細看了看，還真有那麼點像。
“哈哈。”葉子突然很不淑女地大笑。
“你笑什麼？”我奇怪地問。
“左青你近視幾度？”葉子指了指牀頭櫃上，我的眼鏡。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我沒戴眼鏡，難怪覺得那條裂痕模模糊糊的。
“那是我畫上去的，你信不信？”葉子笑着說。
我戴上眼鏡，仔細觀察了一下，好傢伙，這分明就是用炭條畫上去的。
“好了快吃吧，都涼了。”我拿起一杯豆漿，吸了一口說。
葉子還是笑得很開心，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小把戲很得意。
我發現這棟樓的一樓天花板還真是有夠矮的，像葉子這樣的傢伙，站在牀上就能夠得到，還能穩穩地畫上一隻沒有腳的小鳥。
也許住這裡的老師個子矮？我無聊地想想，把一隻包子送入嘴裡。
我安靜地曬太陽，心裡盤算着離開這裡後，和葉子一起去心儀已久的地方。
算來算去，手裡的錢還是不太夠。
單是車票錢就已經上百，而我們到了那個地方，肯定還有花銷。
我摸着下巴，認真地想。
“在想錢啊？”葉子淡淡地說。
我有點驚訝，問，“你怎麼知道？”
葉子說，“如果你不考慮翻牆的後果，那麼現在唯一困擾你的就只有錢了。”
我苦笑，說，“確實，我在想如果我們的錢買了火車票，那麼我們到了那裡之後的開銷從哪裡來？”
葉子還沒開口，我先說，“我不能向叔叔要，我得靠自己。”
葉子攤了攤手，說，“想這麼多幹什麼？”
我無奈地說，“現實總歸是現實，百家姓去掉趙，開口就是錢啊。”
葉子拉起我的手說，“走吧，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葉子，我們去哪裡？”我忍不住問。
“去了你就知道了。”葉子說。
原來是一家遊戲廳。我看着遠處的招牌，心想。
“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家遊戲廳的右起第四排第七個機子是壞的。”葉子神秘兮兮地說。
我苦笑，“這算什麼秘密？”
“這你就不懂了，那機子本來是最坑錢的，但它壞了，就是最賺錢的。”葉子淡淡地說。
“像老虎機那樣的玩意兒？”我想了想問。
“差不多，很容易就能讓它吐錢出來。”葉子壞笑着說。
“能吐多少啊？”我摸了摸鼻子說，“夠不夠我們的火車票錢？”
“笨啊，怎麼可能吐那麼多？我的意思是我們今天在遊戲廳玩的錢都靠那個機子了。”葉子責備說。
“這樣啊，你的意思是我們先買幾個幣，然後讓那個機子吐幾十個幣出來？”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事情果然很順利，和我們設想的一樣，不一會兒，我們就靠那個壞掉的機子賺了一筆小錢，雖然不方便換成錢，不過來自哪裡就讓它迴歸哪裡，這樣也不錯。
我發現我左手邊那個傢伙在玩《三國戰紀》，看起來技術還不錯，不過他剩下的遊戲幣不多了。
終於他懊惱地一拍腦袋，罵了一句，“我次奧，沒遊戲幣了！”
我還沒開口，他發現我這兒有很多幣，立刻開口說，“哥們兒先借我幾個，還有六秒我就要OVER了。”
我二話不說大方地給了他二十個，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塞了幾個進去，於是諸葛亮再次從天而降。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去葉子那邊。
葉子在玩抓娃娃機，只見她熟練地操控那隻機械手，一抓一個準，旁邊的座位上已經放了三個娃娃。
“阿青你覺得那隻粉紅怎麼樣？”葉子笑着對我說。
我仔細朝玻璃櫃裡看了看，原來葉子說得是隻派大星。
“好啊，和你抓得那隻海綿寶寶剛好是基友。”我指了指葉子旁邊放着的一隻黃色的娃娃。
“走着！”葉子一敲紅色按鈕，機械手貪婪地向那隻粉紅抓去。
“阿青，你覺得那隻兔子怎麼樣？”葉子的身邊已經有了九個娃娃。
“葉子你是不是經常來這兒玩啊？這麼厲害。”我不禁感嘆。
“還好啦，偶爾來弄幾個娃娃回去裝飾一下。”葉子淡淡地說。
“你出租屋裡那些娃娃全是這裡來的？”我睜大了眼睛問。
“是啊，不然你以爲是朋友過生日送我的？”葉子得意地說。
“怎麼說呢，這也是一種本事。”我摸了摸下巴，給葉子豎了一個大拇指。
“再等我一會兒，你去
看看旁邊那個零食機裡有什麼想吃的，我給你抓一把出來。”葉子淡淡地說。
於是我貪婪地向那個零食機望去，心裡想着，今晚我和葉子有不少小零食吃了。
等到我和葉子抱着一大堆娃娃和零食向遊戲廳外走去時，我看到了剛纔玩《三國戰紀》的那個傢伙。
“哥們兒你女朋友這麼厲害啊！”他笑了笑說。
“當然。”我得意地說。
葉子瞪了我一眼，沒有反對。
“剛纔問你借的幾個，其實不算什麼大事，主要是我想看那個過關畫面，還你二十塊錢好了。”他淡淡地說。
“沒事兒，小意思。”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着，你還我這麼多我歡迎都來不及。
於是他給了我二十塊錢，然後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我突然覺得生活就像遊戲，你永遠不會知道好運氣什麼時候會來，也許不經意就會觸發隱藏劇情，或者就發上一筆小財。
“看來今晚有一堆傢伙要和我們佔牀位了。”我發愁地看着那幾個娃娃。
“放地上吧，沒洗過不乾淨。”葉子撩了撩流海說。
我覺得這個小房子突然多了一些生氣，加上原來的安逸，使我突然有了一種想在這裡長久居住的想法。
這份安逸一定是錯覺。我使勁搖了搖頭，這裡畢竟要拆掉的，只是時間問題。
晚上我們又帶了些酒菜，大爺和我們一起吃，窗外的夜色很濃。
“葉子，今天我很開心。”我向葉子舉杯。
“我也是。”葉子微笑舉杯示意。
大爺喝了一瓶酒，已經開始犯困。
我說，“葉子我們去外面吧，大爺要睡覺了。”
葉子點點頭，說，“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
我看着周圍的漆黑，心想大爺過得真不容易，水是從公廁外面的水龍頭弄來的，而我們吃飯是靠那根小小的蠟燭帶來的一片光明。
但我並沒有因爲這樣就開始想念在學校的日子。
我吸了一口空氣，堅定了心中要遠行的想法。
不知道爲什麼，今天晚上我睡得很早，而葉子是什麼時候睡得我一點都不知道。
也許是因爲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的關係吧，大概古人都是睡這麼早的吧？我心想。
在我熟睡的時候，我清楚地夢到了一輛奇怪的東西。
我夢寐以求的那輛鈴木913。
那輛鈴木913就是那個年輕人的那輛，漆黑的車身加上火焰側紋，彰顯出一種爆發力。而我正騎着這輛鈴木913，葉子坐在我的身後，緊緊地抱住我的腰，我們都沒有戴頭盔，勁風撩動我們的髮絲。
“左青！你等等我們啊！”我身後出現了放哥的喊聲。
我大聲迴應，“放哥你搞來的皮卡太慢了！哈哈，看我的鈴木913！是不是很拉風？”
“幹！這麼得意啊？敢不敢我們換一換？”身後傳來秦放的笑罵。
“放哥這輛二手皮卡不給力啊！”百里開玩笑抱怨道。
“有了女朋友就把哥幾個都拋在腦後了。”楊雲楓調侃說。
“沒事兒，讓那小子得意，等到開飯時間，還不得我們這輛載滿工具和食物的皮卡大顯神威？哈哈。”放哥豪爽地笑着說。
“飛馳的感覺，還真不錯呢。”楊雲楓淡淡地說。
這不是我和百里一起構思的那個小說嗎？
我心中猛然一驚。
我們從318國道開始，一輛摩托車，一輛皮卡，載滿食物和工具，放哥駕駛皮卡，雲楓坐在副駕駛，百里站在後面的車斗裡，而我騎着鈴木913，在前面帶路。
身邊的景物不斷向後退去，用我看不清的速度。
我看到後視鏡裡的秦放雲楓他們也像那些景物一樣離我遠去。
“你們，太慢了！”我還在大言不慚地嘲笑。
兩邊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綠油油的透着一股生氣。
我覺得天地間，好像就剩下我這輛鈴木913依然飛馳，一路狂飆。
“葉子你覺得夠快了嗎？”我大聲對身後的葉子說。
而我的身後卻沒有傳來回應。
“停車！”我突然聽到前面關卡的交警大喝一聲。
一定是騎摩托車不戴頭盔的關係。我慚愧地想。
而我的夢，在這裡就莫名其妙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