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那個迷路的推土機沒來之前,樓沒倒,人沒死,天,也還沒亮。
今晚我覺得阿青一直心緒不定的,也許是白天帶他去遊戲廳玩累了。今天他睡得很早,而我因爲夜貓子的習慣所以睡不着,不過他已經睡熟了,我也就安靜地躺在一邊。
人睡不着的時候,往事就像電影那樣一幕幕浮現在你眼前。
“葉楠,我愛你,我發誓這輩子只愛你一個,沒有你我覺得世界是灰白的。”那個討人厭的樣子又出現了。
我竟然傻傻地答應了。當時,還真是有夠天真。
當時我覺得這樣的話很好聽,現在覺得,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哪裡那麼多天長地久?真是可笑。
當我看到他牽着另一個女孩子的手,說着同樣煽情肉麻噁心巴拉的話,我突然暴走了。我不知道爲何會這樣生氣,爲了他?哼,怎麼可能。也許我只是因爲自己不甘心罷了,就像原本屬於我的玩具,被別的孩子搶走了。
那動聽的承諾,曾經只屬於我,而我那時太天真,竟然以爲我會擁有一輩子。
我狠狠地一巴掌扇過去,用盡我平生最大的力氣,飽含滿腔怒火。
以前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女主角扇負心男主角巴掌的畫面,現在我親手試過,這感覺,還蠻上癮的。
可是我臉上沒來由的淚痕是怎麼回事?
我是受過傷的人,我身上有刺,已不會輕易去嘗試擁抱和接受另一個人。
我不再相信那些動聽的話,因爲它們難辨真假。
其實我是一個很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對於生活中遇到的人,我懶得去戒備,所以我有不少朋友,可是朋友再多,總歸解不了我獨處時的寂寞。
大家都很忙,忙碌自己的事情,朋友,大多隻在假期或者節日才偶爾聚聚。曾經我很希望聚會時間凝固在那一刻,別再流逝了,因爲它太短暫。可後來我才發現正是因爲它短暫,所以我才格外珍惜。
我從朋友那裡弄了點粉,朋友介紹說純度不高,也不會上癮,只是用來緩解精神壓力的。我只是試了一點,後來發現確實像朋友說的那樣,並不會上癮。也許真正容易上癮的是煙,煙比粉更容易上癮,而且不知不覺,腳邊的菸蒂已經七八根。
有時越是抽菸,越是覺得煩躁,於是不知不覺就抽完了一整包,情緒卻沒有緩解。
遇到左青後,我開始變得很少抽菸,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想給他留一個好印象,他和我別的朋友不一樣,我覺得他很特別,可究竟特別在哪兒,一時半會兒又說不清楚。
我發現他突然起身,像是被惡夢驚醒。
我問他怎麼了,他只是說沒事,也許只不過是個惡夢。
於是我說沒事就好。而他機械地重複了我的話。
一個離家的人,一隻脫籠的鳥,阿青,你可知道,或許你已經被關得太久,忘記如何飛翔了。
那天他對我說起沒有腳的小鳥,我覺得很喜歡,因爲那種鳥很像我。自從我脫離那個籠子後我就一直在飛,漫無目的,卻自由自在。
儘管這自由是那樣的危險,但它充滿誘惑,讓更多的人心甘情願去追逐。
我一直有種無根鳥的感覺,自從
母親去世後,我覺得那個家不再完整,家裡每一樣事物都讓我感到悲傷,當然,還有我覺得很對不起的父親。
可我沒辦法,因爲我已經迷戀這危險的自由,無法自拔。
我不停地換地方,稍有留戀的地方,就暫作停留,可是停留的時間又很短,因爲我怕呆久了,就捨不得走了。
左青穿好衣服走出屋外,我看到我牀頭櫃上的煙少了一根,同樣不見的是打火機。也許這傢伙不是不會抽菸,只是不習慣,或者是不喜歡。
難道,是他在我出租屋那天才開始的?我看他拙劣的演技,就知道他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傢伙,而且根本就是第一次抽菸,雖然他開始很有戒心,但到底是個孩子。
說到底,也許我們都是孩子。
網上有一種很傷感很文藝的說法,叫折翼天使。
沒有腳的小鳥也好,折翼天使也好,我們終究不過是普通人。
我知道這個地方我呆不久的,就算我開始留戀,它也會被強行拆除,不會成爲我們的樂土。
可我猜得到結局,卻猜不到結局何時到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聲嚇壞,不過旋即恢復平靜,我得離開這兒,從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開始。
於是我趕緊打開窗子,但窗外有防盜窗,該死的,我趕緊向門外跑去。
也許阿青聽到這個聲音,就會回來救我。不過比起別人救我,我更願意自救。
外面很黑,只有那個巨大機車的兩個大車前燈劃破黑夜。
這使得它看起來像個怪物。
我發現門衛室已經成爲廢墟,顯然我剛纔呆的地方就是下一個目標。
而它現在已經被拆了一半。
我有夜色掩護,隨便尋了個方向,一路狂奔。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很好聽,風撩動我散亂的短髮。
我迷戀這危險的自由,我終於停下腳步,對着背後的方向肆無忌憚地嘲笑。
唯一遺憾的是,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永遠少了一個。
阿青。我突然想到他,他如果在附近,一定會跟着聲音回去。
“我爲何要回去找他,他一定會沒事的,不是嗎?”我自嘲。
可雙腳卻向廢墟方向走去。
我發現那迷路的怪物已經離去,顯然它受人指使。
我躲在廢墟後面,看着前面的動靜。如果我被人發現,一定會被滅口吧?畢竟強拆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太好聽。
我努力傾聽四周的聲音,而此刻已經沒什麼聲音,除了我自己的呼吸。
不對,是急促的腳步聲!
我俯下身體,注視來人究竟是誰。
“混蛋!”我聽到熟悉的聲音,他一定以爲我已經被埋在下面了。
我想淡定地出去,然後酷酷地告訴他,老孃還活着。可不知爲何,我竟然沒有動。
“葉子!葉子!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大聲喊着我的名字,雙手翻動那些碎石。
我想,那一定很痛吧。
我還是沒有出去,也沒有發出聲音。
終於他挖不動了,也許雙手已經血肉模糊。
他從廢墟里
拽出我弄來的派大星,還大聲質問那個布偶。
我覺得他快瘋了,我覺得我也快瘋了。
可是我還是沒有動,沒有發出聲音。
他頹然坐到地上,摸出那根菸,點上火。
他對放在他面前的布偶說,“我一直以爲我也許只是因爲寂寞才和葉子在一起。但是那天我和葉子坐在摩天輪裡看夕陽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也許我真的愛上她了,我覺得我和她在一起很快樂,那是我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派大星你知道嗎?愛上一個人的感覺,那種雖然很累卻心甘情願笑着去承受的感覺,你一定不會明白,你只是個娃娃,我從你那呆滯的眼神中就看出了你的茫然,可是我沒有正經地對葉子說一句我愛她,你知道嗎?我姐姐說愛這個字不能隨便說出口,這是對你和你喜歡的人的尊重,曾經我喜歡一個姑娘,但我此生再沒有機會告訴她我喜歡她,你不會明白的,現在葉子又……”
他終於說不下去,聲音裡帶着哽咽。
我還是沒有動,也沒有發出聲音。
天亮了,而他抓起地上的布偶,慢慢地朝太陽升起的地方走。
我目送他遠去,還是沒有動,沒有說出一個字。
也許有人會奇怪我爲何不告訴他我還活着,我一點事情都沒有,我甚至還在一邊偷聽偷看了這一切。
其實就算我說出來,也不一定會有人明白。
不過,我還是說出來吧,至少心裡舒服些。
我覺得我的聲音有些哽咽,臉上有淚痕。
我迷戀這危險的自由,而我看得出來,你終究是要回到你熟悉的世界裡去的。我的世界太自由,自由得讓你感到彷徨迷茫。你畢竟不是及時行樂的人,到底也不是沒有腳的小鳥,不會和我一起去飛翔的。你以爲自己是隻沒有腳的小鳥,其實你只是折翼天使。
而我們,只是生活舞臺上的小丑。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我們已經有了羈絆。
當你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我承認心裡有鬆動,我想跑出去,緊緊抱住你,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可是我沒有,我要你相信我已經遭遇了不幸,就讓我從你的世界裡一點點消失吧。
我們是不會長久的,阿青,你還沒想到嗎?就算我們在一起,又能怎麼樣呢?你爲了我們的夢,不惜背叛你的整個世界,這代價我承受不起。
你總歸要回去的,因爲你不是沒有腳的小鳥。
那天我以爲可以狠下心趕你走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無根鳥,你只是個暫時逃離囚籠,帶着惶恐不安的折翼天使。那天我故意冷臉讓你走,只是希望你我的羈絆不要變得更多,有了太多的羈絆,就算我再裝出冷漠的樣子,也會有感情了。
一起坐摩天輪的時候,我發現我們的羈絆已經太多了,而我開始被你的溫柔觸動。
我一直以冷漠僞裝自己,誰又知道我多麼嚮往一片溫柔?
我曾試過用我們只是寂寞來說服自己。可我發現不能,我們已經有了羈絆,怎麼會是因爲寂寞和冷而彼此靠近呢?
希望你記住我們之間的羈絆,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今天的天氣,還真是好呢!”我擦乾了淚花,重新微笑着對自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