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的是一個空調下的位子,我很奇怪爲什麼這個暖氣可以吹拂臉面電腦配置極高的位置卻沒人坐,而是寧願縮在牆角陰冷黑暗的角落裡,難道來網吧就是找這種感覺?正如厭倦喧囂的人們渴望得出暫時的獨立的清靜感。
我原來想和一起來的同伴坐在一起的,無奈他們一進來就淹沒在一排又一排被熒光照亮的臉裡,成了真的“千人一面”,憑我的近視加散光眼已經根本無法分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了。
我找得只覺眼暈,於是只好頹然坐下,突然之間感到很侷促,侷促得只想到處看看可以幹什麼,卻又拘束得動也不好意思動。就像那劉皇叔,面對亂世,心潮澎湃,卻也手足無措。
我左邊的兄弟屏幕上一片春色正濃,屏中人都是赤膊上陣,似乎打架一樣的運動着。他左手緊按耳機,生怕耳朵漏掉聲音,雙眼已釘住怕漏掉的精彩畫面,右手抓着鼠標,方便看到精彩的片段倒回去,嘴裡也不閒着,邊罵人家賤邊急不可奈地快進,然後再罵快進真他奶奶的龜速,鑑賞到最後又罵,我次奧!怎麼碼打得那麼蛋疼?剛好遮住了所有精彩關鍵部分。
我右邊兄弟卻是正在一本正經地瘋狂殺敵,他單刀衝入敵陣,並用不知名的威力強大的武器四處亂掃,屏幕上熱血四濺,血肉橫飛。頗有當年趙爺三進三出敵軍單槍匹馬救阿斗的風範。
然後我轉頭看,發現整個網吧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全都已經進入天人交戰狀態,各種詭異的色彩交織浮現在他們臉上,空氣裡煙霧瀰漫,充斥着一種醉生夢死的格調。
也對,要是說我來網吧只是爲了熬夜而什麼都不做,連上帝都不信。
我對各式各樣換湯不換藥的網遊已經失去了興趣,當初是因爲無聊才玩,而如今是因爲無聊纔不玩。
更是因爲那些遊戲註冊時需要身份驗證,對於我來說,我很快就要擺脫我的這個身份了。
我拖出鍵盤,憑藉黯淡的燈光在屏幕上組成了一行醒目的標題:從今天開始,我要“死”一陣子。
我嘗試“死”已經有些年頭了,從前還住在市裡原來的家時,從窗子裡爬到窗子外,站在防盜窗上面,猛蹬防盜窗,一開始是抱着死的決心,後來因爲鏽跡斑斑的防盜窗蹬了很久還是毫髮無傷,就賭氣等它斷了再死好了。又蹬了十分鐘,我媽衝過來給了一個耳光,被拖了回去,當時哭得昏天暗地,不是因爲臉疼,而是覺得這製造商怎麼這麼有良心?心裡實在委屈的很。還有一次更久遠的自殺,我用剃鬚刀割腕,這招是從香港電影裡學來的,女主人公就是用的剃鬚刀自殺,由於電影裡沒有明確詳解用的什麼工具,我爸當時用的是電動剃鬚刀,我拿着它割了半個小時的腕,痛苦不堪,最後“啪”一聲,一切陷入寂靜,電池沒電。
我不可能打字抒發感情回憶童年一晚上,我無法讚美我的童年,因爲那個時候我一定認爲那無聊透頂而現在我只剩下可笑的青春,而這該死的青春卻被用來恭維、陪笑、欺騙、自私、自卑、萎靡、頹放,如果這還不是浪費,那麼我再不想聽任何“一寸光陰一寸金”的狗屁真理,我已經受夠了,我在浪費。
就在這個時候,網吧
的門突然又打開了,一個影子出現在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門外,離奇的是,這次沒有人再罵一句髒話,只是任憑寒風灌進網吧。
這個影子掃視四周,又邁進一步。
門毫無徵兆地一關,那影子已經大步到我身邊,看了我一眼,拉開凳子,坐下,抱着雙手,旋即翹起二郎腿。
她的頭髮剪得相當草率,長短不一,到處都有幾根頭髮卓爾不羣地橫衝直闖,前面的頭髮也參差不齊地搭在額頭,不過這髮型於她恰到好處。
她坐下後並沒有急着開機,而是看了我一會,這讓我在一段時間裡以爲她根本不會開機,然後嘗試無果後可憐兮兮地問我,那個哥哥,幫我開一下機好嘛?再登一下QQ好嘛?然後在登陸QQ失敗後她又問我,那個哥哥,我怎麼進不去?我和顏悅色地告訴她,你的密碼錯了,然後她忽閃着戴着美瞳的大眼睛問我,那,哥哥,密碼是什麼?好不容易進去後,接了一個視頻,然後問我,唉,哥哥,這個男的是誰啊?他怎麼進來的?然後我跳起來扇她一個耳光,老子怎麼知道?老子沒有這個功能!
然而這時她摸出了煙盒,熟練地抖出了一根細長的女士煙,叼在嘴脣上,點燃。
“你是第一次來通宵吧?”她突然說話了。
我一愣,回頭看她,她挑了挑眉毛,“問你呢?”
我腦子裡很自然就想到了小姐,於是沒搭理她,正欲回頭,她又開口,“來一根?”
我爲了不顯出嫩來,說,“我不抽女煙。”
她自討沒趣,開始自言自語,“你知道我爲什麼知道你是第一次嗎?頓了頓,見我不感冒,又說,因爲只有新人會像你這麼不懂規矩,也只有老油條會雙目無神的盯着屏幕,但是很遺憾你兩者皆不是,並且沒有人會一屁股坐在老大的位子上。”
她挑挑眉毛,“幸虧現在他人不在,我是他女人。”
說話的口氣像極了《無間道》裡的劉嘉玲,而電影裡的老大恰恰是曾志偉。
我頓時沒反應過來,木訥地說,“老大?”
她似乎很開心我終於聽懂了,“對,老大,黑社會老大。”
“中國沒有黑社會,中國只有流氓堆。”我淡淡地說,“而且分上流和下流。”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剛開口說出個“你”,網吧的門突然又打開了,又一個女人和一陣寒風一起灌進來,那女人瘦得彷彿是被風吹進來的。那女人高挑且妖豔,頂着一頭不知用是什麼東西燙出來的卷兒,渾身上下散發着香水和啫喱水的味道,進來後同樣環顧四周,然後徑直衝過來。
那女人徑直過來甩出了一個無比響亮的耳光,只落在我身邊的女人臉上。
她捱了打後立即跳起來了,那支菸還是叼在嘴裡,她蠻橫地甩手回敬了一個耳光,破口大罵,“你他媽敢勾引我男人!”
那女人臉白的像日本藝妓,擦的粉恐怕也不是什麼好貨,被一巴掌打下去之後,飛得漫天都是,這年頭化妝品再便宜也沒有一袋麪粉便宜吧?
那女人捱打又回抽一個巴掌,也開始罵,“你他媽勾引我男人!”滿臉面粉的身高和臂長都佔優勢,
但是男人婆也毫不示弱,跳着腳甩出耳光。
兩個人罵着同樣的話,同樣左一下右一下的扇對方,就像回合制遊戲,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而且感覺在扇皮口袋,聲音是響,但是一點不疼。
扇着扇着漸漸變成了對掐,口號也變得越來越豐富,加上了“小賤人”之類的形容詞,攻擊範圍也不斷變大,我首先遭殃,連忙起身躲到一邊,覺得像蠟燭一樣矗在那裡不好意思,隨即出門。
我蹲在門口,這時的馬路已經悄無聲息地沉睡了,只有那些名不副實的洗頭房還散着曖昧的桃紅色燈光,門前高掛“營業中”的牌子。
我思索,我該去哪兒呢?
沒一會,一陣香風捲來,她出來了,瞥了我一眼,感到很意外,有些好奇地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不假思索地說,“等你出來。”
說完就後悔了,我的本意是等你們掐完再回去上網,縮句造成了歧義。
她又看了我一眼,嘀咕道,“神經病。”
隨後走出幾步頓了頓說,“老孃心情不好,我請客,陪我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夜開始變得深邃,正如狼的眼睛一般,顯露神秘莫測。深秋的夜很寂靜,偶爾有一輛摩托呼嘯而過,聲音散在空氣裡,漸漸遠去,空幻之際,黃色的燈光映着馬路,我的心裡不由浮起一種異鄉的冷清。
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一些事情:在小學的某些時候,我有一個朋友叫胖子,胖子叫胖子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很胖,這點毋庸置疑,我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無數的胖子,但是唯有這個,能讓我在過馬路時想起他。
我記得。
“哐”一聲,我不慎撞到路邊的護欄上,那女子回頭瞟了一眼,不客氣地說,“你是不是瞎了?”
我忙尷尬地說不是,只是一想事情就容易撞到東西。
她搖搖頭,停下來和我同行,說快點走,前面就是。
走了一會,我們走到一家“XX快餐店”。這也許是鎮子上唯一一家營業時間超過12點的快餐店,這家店鋪子骯髒,老闆無精打采,好象七八天沒有睡覺的模樣。隔壁一家髒不拉幾不知是什麼店的招牌爛得實在不像樣子,導致同色的這家也受牽連,好像灰指甲“一個傳染兩”的特性,同樣爛的模糊不清。老闆是一個枯瘦的小老頭,他正對着店門口僵硬地傻笑着。
我還想去看前一家店名,那女子招呼道,快點。說着就徑自進入店裡,同時吩咐道,“老闆,牛肉麪。”
老闆點頭哈腰,趕忙下廚,放面前警惕地問起,“唉,一碗兩碗?”
她瞥瞥我,“問你呢。”
我當她是在測我的注意力,忙說兩碗。
她說,“要澆頭?”
我看看價格表,上面寫着牛肉3元,雖然現在說起來是她請客,但是讓素不相識的人來付並不是什麼明智的事情,況且一會兒說不準她還要坑我一頓呢,所以更加不能讓她付錢了。
我淡淡地說,“不要。”
她點點頭,補充道,“一碗加澆頭,來點香菜。”
老闆吆喝,好咧,隨即消失在騰騰霧氣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