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過一種鳥?”
“什麼鳥?”
“沒有腳的小鳥。”
“是那種沒有腳的小鳥?”
“一輩子只能落地一次,飛累了就在風中睡覺,當它落地的時候,就是它生命終結的時候。”
“那也比呆在這個籠子裡強。”
“你就那麼想離開這個象牙塔?”
“我就是討厭這個地方,不喜歡教室裡緊張的空氣,不喜歡從操場看被遮擋的天空。”
“那你可以試試離開,我想不久你就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
“那我祝你好運。”
鏡頭切到新城區的一所普通的高中學校。
幾個黑影在南牆下聚集。
“人呢?都到齊了麼?”眼鏡男說。
“走吧,出去通宵。”高個子說。
“左青呢?”胖子說。
“我來了。”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說。
“好了,出發。”眼鏡男說着,爬上了南牆。
鏡頭切到新城區的一家不起眼的網吧。
我推開網吧的門,我覺得寒風在身後將我狠狠地擠進那個黑暗又充滿了光線的空間裡。
裡面的人立刻嚷道,“他喵的,誰啊?快關門!老子凍死了。”
網吧裡還是烏煙瘴氣照常繚繞。菸頭的火星明滅可現星羅棋佈。我奇怪漫天的星星在都市的文明下爲何看不見,原來都攏到這兒來了。這些星光閃爍着,還瀰漫着肉眼可見肉鼻可聞的煙。網吧裡喧囂如白天,不過這個時候網吧的生意卻通常會比白天好上3到4倍左右。老闆當讓願意徹夜不眠,有誰會和孔方兄過不去?
黑網吧的賺頭大,原因是上頭沒有人管。雖然我們時常看到類似於“在這次‘樹新風打擊黃賭毒’的活動中,又有X家黑網吧被取締”這樣的報道。但是黑網吧地點隱秘,常隱匿於居民區等不易常人所察覺的地方。黑網吧不必掛招牌,況且已打通關係,下頭一旦有人多嘴,老闆開口就是一句,你他娘知道我是誰嗎?對方肯定不知道,然後他得意洋洋炫耀起來,勞資是村長的姨媽的小弟的外甥。對方於是受了氣想打電話舉報,可是還得想上半天這件事到底歸哪個有關部門管理呢?反正想不明白,還是不舉報,省得惹麻煩。這氣勢有多大多自信就可想而知了。
黑網吧的生意永遠比白網吧好,這是肯定的,當然中國的網吧像烏鴉一樣不分黑白,那些有着營業許可的所謂白網吧賣了多少黑票給未成年人,他們自己不記得,恐怕連他們的電腦也不會記得。
於是白網吧白天白,黑天黑,生意興隆,老闆高興地嘴巴張得跟打開的箱子似得。這家網吧的老闆是一箇中年婦女,只要看到有人進來,眼睛裡就會閃現出如同少女一般的光彩,臉上就泛起少女纔有的甜蜜微笑,臉上的肉這個時候全部擰到一起,嘿嘿,嘿嘿,通宵,通宵好啊,通宵便宜,只要10元,還有免費熱空調,舒舒服服的,嘿嘿。
我第一天給這家網吧老闆創收的那一天,就是我第一次翻出南牆的那天,也正是我決定出走的那一天。
我個人覺得我的出走並不能算作出走,而是一種流浪。我的出走,不好意思,是流浪,是不需要理由的。正如很多事情其實原來也都不需要理由,就像我們要吃飯睡覺拉屎一樣,很多理由都是需要的時候才隨口扯出來的。
它並不是一次旅遊,因此我不需要揹着一個讓我看起來像忍者神龜的巨型揹包,裡面塞滿
保溫瓶、餐巾紙、內褲、襪子、洗面奶、刷牙杯,甚至是帳篷,那是搬家。這不是什麼叛逆;也不是因爲考試統統掛燈籠;或者與家裡人吵架翻臉賭氣;亦或是被一個姑娘甩了而心灰意冷自尊重創這類事。而是出於某種目的,我必須去尋找某件東西,這就像馬里奧永遠要去救公主一樣,我必須四處奔波來尋找它,因爲這件東西,在這裡是找不到的。
我離開之前,曾經告訴過一個人,不過她並沒有給我明確答覆,她只是淡淡地說,哦。然後將着膝蓋上的小說“嘩啦”又翻了一頁。
也罷,但是我想總得留下點什麼吧?正如武俠小說裡的江湖兒女們,他們走得瀟灑,揮揮手只留下張字條就一躍縱身而去。我於是寫了一封信給我父母,雖然不能稱之爲“信”,我連信的格式都寫錯了,我是這樣寫的:“爸,媽,我走了,別找我,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看了看又撕了,覺得不符合實際,我自己的路,原來就是自己走,只是往往有人在背後操控我的行動罷了。正如布袋戲或者是木偶戲一般,它栩栩如生,但那只是因爲幕後者的手指靈活。
再者,我不是離家出走,我是流浪,寫得太凝重悲壯了會給人一看覺得是遺書,於是我明明還好端端地在逍遙遊,家裡卻已經哭得稀里嘩啦準備給我開追悼會了。
因此我果斷決定不留下什麼尾巴等着別人來踩,沒人會注意我的尾巴,何況我的尾巴在孃胎裡五六個月的時候就不長了,現在沒有尾巴。
流浪要做許多準備,但我沒有做什麼準備,我覺得準備太多容易叫人發現,所以我只是點了點身上的錢,換了全身的衣服,並且特意多穿了一件保暖。我決定要第二天早上離開這裡,然後我決定先去通宵,讓自己清醒一點,免得一覺醒來後覺得被窩裡很舒服,那麼就會改變想法。範老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的計劃方纔成形,經不起打擊和誘惑,很容易就“死於安樂”了。
於是我和一羣通宵人等一同魚貫從宿舍南牆爬出,繞過山腳去網吧。
所謂南牆,它在我們寢室的院子裡,那是一面說圍不是圍,說牆不是牆的的牆。上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腳印,無數的師兄們在上面留下了一雙雙青春的足跡。
師兄們畢業後來信請求校方不要推倒或是粉刷那堵牆,並且用無比深情的話語說那堵牆記載着他們的青春。這多少讓我想起艾青的那句“爲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爲我對它愛得深沉。”
關於南牆問題學校方面知而不管,所以牆頭的腳印像原始人的遺蹟一樣烙在那裡,多少年都沒有人去動,就像《英雄本色》裡張國榮在圍牆上留下的那灘曠日持久的血一樣。於是本着“繼承傳統文化”的原則,我們也把我們的青春留在了上面。正如楚留香本着“人過留香”的原則,每到一處便留下一夜風流韻事。
我們的青春往往書寫在一般人看不見的地方。正因如此,我們不是一般人。
由於翻牆而出的情況太嚴重,每天晚上查房後,在寢室裡睡覺的不到住宿人員的二分之一,因此校方內閣經過長時間的探討之後終於決定:在一次鐵雞拔毛一樣的全國教育部門硬件升級裡,在南牆牆頭安放了猶如捕鼠夾一樣的裝置。衆所周知,捕鼠器就是沒有正常老鼠會往上蹦尋刺激的形式主義工具。它的目的是告訴學生,國家和學校已經知道你們有人在爬牆,但是學校知道你們要面子,爲你們安心學習,爲你們安裝了高科技的防火牆工具,你們從此可以晚上安心本分地睡覺了,別再考驗自己的攀爬能力。
它的工作原理其實也很簡單,是這樣的:一根電線連牆頭,一觸警報立響起。剛開始的時候南牆那邊總是傳來警報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還納悶誰膽氣過人連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翻牆而出。後來方纔得知,那電線敢情是貞潔烈女,小蟲子碰上一碰都會尖叫不止,搞得人心惶惶,實在不適合當前工作環境,況且這位姑娘老得比較快,受了幾天風吹雨打後就成了半老徐娘,打入冷宮似的,默默無聞了。直讓我感嘆,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
但是這之後牆頭在一夜之間多了一根來歷不明的電線,爲了突然出現的這根電線,好多同道中人還憋了幾個晚上的網癮沒敢出去。
後來幾個寢室的大佬聚到一起商量了幾天幾夜,終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們拿了一塊大石頭砸了那根電線,然後全體迅速躲回寢室聽動靜,可是等了半天既沒有聽到警報聲,也沒有聽到腳步聲,遂覺得安全許多,又對這個精密儀器消除了戒備。
關於南牆的問題,身爲副校長的語文老師曾在課上侃侃而談這個“老大難”問題。
現今引其言於下:你9點半行動,我10點行動,你10點行動,我10點半行動,你11點行動,我11點半行動。你把門鎖了,我繞到陽臺;你把陽臺鎖了,我從下水管道上爬上來;你堵住管子不讓我上來,我就搬來梯子上來;你身手好翻牆快,我一把骨頭造個蹦牀蹦出來來追你。
從副校長先生的觀點來看,他老人家是寧願徹夜不眠、爬窗、鑽下水道、搬梯子、造蹦牀,就是爲了圍追堵截我們。可見學校寧願讓副校長身先士卒親自掛帥上陣,也不願讓那寶貝重見天日,由此,翻躍南牆的活動更加猖獗。正如遊戲裡組隊過副本一般。
自然這是我自己的推敲,當我自作聰明地告訴同桌時,她卻白了我一眼,然後不屑地說,廢話這麼多。
自然其他人的判斷依據相對簡單,這個學校的最高權力分配不勻,沒有采用近代歷史上流行且科學的“三權分立”原則。因而造成權力的混亂,沒有人真正管事:管理紀律的往往去管理衛生,管理衛生的管理寢室紀律,管理寢室紀律的制定教學計劃等等。而那位號令全校的正校長的面子比學校的金字招牌還大,往往是一年見不到幾次。正如那些江湖上的絕世高手,江湖中沒有幾人見過他的真正面目,只是如神龍一現一般來去匆匆。數目繁多的副校長分瓜權力,美其名曰:多方執政。因此導致了多方混亂。
這位校長嫉世憤俗又無奈腦袋上有烏紗帽,天天“之乎者也”之後,總是高談闊論,頗有“聖人不凝滯於物,而應與世推移”的派頭,似乎一旦他卸任了,就能立刻腳一點地,如列禦寇一樣御風而行,逍遙四方了。
在對一個詞語做出極爲詳細但又累贅的解釋後,直接衍生出去,講一些貼近生活或者直接下九流的例子來活躍氣氛,往往此時那些長期處於“春困,夏倦,秋疲,冬眠”的傢伙也和我們一起就像統一的機器一樣張開嘴巴大笑,他列舉過我國可笑的人口遷徙現象,某地某所地區小學裡全是外來務工子弟,只有一個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頓了頓,然後補充說,還是個弱智。
他總是讓我發笑,正如他總是讓我思考。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學習要有激情,看那兩同桌,多有激情。
他對羅密歐與朱麗葉那種始終堅貞不渝的愛情嗤之以鼻,說那一點不現實。這和我想的是一樣的,沒聽見歌裡唱的嗎“山盟海誓到了最後難免會變”,畢業往往是終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