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很好。
風和日麗,不論是晾衣服還是像只老貓一樣曬太陽,沒有比這更舒服的天氣。
但是綠茶人的天氣不好。
就像陰雨天被疾馳而過的小轎車濺到一身泥水。
后街酒館裡,綠茶人無精打采地擦拭着手裡的杯子。
“唉。”綠茶人看着手裡的杯子,已經亮得能當鏡子用。
“男子漢唉聲嘆氣像什麼樣子?”錢生慢慢地走過來說。
“老闆,不在辦公室休息嗎?”綠茶人說。
“這個不重要。”錢生擺了擺手說,“年輕人該有的志氣呢?怎麼這麼消沉?”
綠茶人苦笑了一下,說,“志氣?我只有稚氣。”
“每天都是重複的工作,感到枯燥了麼?”錢生摸了摸下巴問。
“那倒不是,每天客人的要求都是千奇百怪的,我不會感到厭煩。”綠茶人看着手裡的杯子說。
“那你在想什麼?讓我猜猜。”錢生摸了摸下巴思考片刻,壞笑着說,“一定是女人,對不對?”
“算是吧,朋友說他昨天晚了一點回家,女朋友生氣了,我卻連個充氣的都沒有。”綠茶人苦笑着說。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更適合你的,總是在人生的某個拐角等候着你。”錢生摸了摸下巴,笑着說。
“老闆,現在充氣的要多少錢?”綠茶人的眼中寫滿了憂傷。
“少年你不能那麼墮落啊。”錢生勸道。
“老闆你說下一個光棍節我怎麼辦?去僱一個女友怎麼樣?好像現在興這個。”綠茶人眼中的憂傷更濃重了。
“不可否認這個城市的構造是催人去戀愛的,但是怎麼看少年你都有點走火入魔了。”錢生尷尬地說。
“來一杯啤酒。”小林揹着吉他走過來說。
“老闆,別人是夜不歸宿,我是夜不能寐。”綠茶人整個人散發濃濃的灰色氣息。
“老闆,他怎麼了?”小林有點驚訝地說。
“估計是上次的失戀打擊太大,已經有點不正常了。”錢生尷尬地笑笑說。
“給不了未來,給一點回憶都不行麼?”綠茶人把啤酒放在吧檯,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
“老闆,最好的調酒師如果倒下了,這生意沒法做。”小林拿起酒杯說。
“昨天你們最好的老闆都差點倒下了,這生意今天不是照樣做。”錢生輕描淡寫地說。
“老闆,我想請假。”綠茶人藉着酒精,鼓起勇氣說。
“多久?”錢生淡淡地說。
“一個月。”綠茶人小心翼翼地說。
“絕對不行。”錢生立刻說。
“兩個禮拜?”綠茶人說。
“不行。”錢生不容商量地說。
“一個禮拜?”綠茶人苦笑着說。
“不可以。”錢生淡淡地說。
“兩天。”綠茶人幽怨地說。
“可以考慮一下。”錢生摸了摸下巴說。
“老闆,不如讓他休息兩天吧?狀態很差的樣子。”小林提議說。
“讓我想想。”錢生說完,慢慢地走回辦公室。
“只能幫到這裡了。”小林微笑着說。
“謝謝。”綠茶人苦笑着說。
“怎麼突然想到請假?”小林問。
“有點私事。”綠茶人說。
后街酒館,生意照舊。酒照樣喝,歌照樣唱,千奇百怪的特調照樣滿足。
指哪兒飛哪兒撲騰撲騰聽話乖巧堪比飛鳥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杯在整個酒館裡飛來飛去,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不同膚色,樣貌,體型的顧客,此時齊聚一堂。
一個三米多高一嘴獠牙的黑熊走到綠茶人面前,點了一杯“甜到心底”特調。
現在的綠茶人已經對這樣的顧客見怪不怪了。
綠茶人擡頭看了看天花板,自從與太空接軌後,酒館整體重新改造了不少。
酒館越大,綠茶人卻越覺得寂寞。
最早這裡只是一個小酒館。那時的錢生也是現在這個樣子,一身西裝卻穿着拖鞋。酒客們喜歡擠在吧檯,對綠茶人講自己的故事,講聽來的故事,講流浪,講人性,講背叛,講情感,講讓他們沒心沒肺大笑的故事,講讓旁人都會聽到掉淚的故事。
那時的酒館,雖然好小,但是綠茶人覺得很熱鬧。每一天他都會聽到很多新的故事,有時他也會認識一兩個新朋友,他也會分享自己的故事。
那時只有他一個調酒師,沒有保安,沒有服務員,沒有駐唱歌手,只有一個穿着拖鞋的老闆。
現在的酒館雖然寬闊,人手也很充足。
但是再沒有酒客醉眼朦朧地傻笑着對綠茶人說自己昨天弄丟了五百塊錢但是今天撿到了一張五百萬彩票。
“然後呢?”綠茶人問那個酒客。
“他喵的是張過期的彩票,哈哈哈!”酒客旁若無人地大笑。
周圍的酒客也忍不住感慨人生在世大起大落變幻莫測。
故事到了那裡,一直都是一個人。
綠茶人看了看手裡的杯子。
後來認識了小沁,故事變成了兩個人。
也許,是他覺得故事變成了兩個人。
其實一直都是三個人吧?
而且那第三個人根本連個正面鏡頭都沒有,就成功搞定了小沁,將故事扭轉成兩個人,沒有綠茶人。
綠茶人看着手裡的杯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雨中的表白,車站的別離,從相識,到分隔兩地。
有時候自己會覺得很感動,其實只不過是自己感動了自己。沒什麼付出必有回報,也許自己感動就好吧?
自以爲是也好,沉醉其中也好,我能應對客人千奇百怪的特調要求,卻始終無法讓你覺得滿意。
我常對別人說,“擦杯子是鍛鍊手的穩定。”
其實我只是在回首往事罷了。
我始終呆在一個玻璃杯子裡,想等你回來,等你回心轉意,可是,我卻等到你訂婚的消息。
我的朋友們在杯子外面看着我,我不能繼續在杯子裡買醉。
我的明天需要我自己親手調製,而我在這杯中,看不到明天。
我終於打碎了手裡的杯子,我的手受傷了。老闆說給我放兩天假。
我該去參加你的婚禮嗎?
綠茶人把這條短信編輯好之後,慢慢地想按下發送鍵。
“原來是這樣啊。”錢生站在綠茶人背後恍然大悟說。
“喂!老闆你嚇我一跳!”綠茶人一哆嗦,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我說怎麼突然找我請假,原來是這樣啊
。”錢生淡淡地說。
“老闆,我下班了,先回去了。”綠茶人低頭收拾東西說。
“你知道你爲什麼一直不開心嗎?”錢生靠着吧檯,淡淡地說。
“不知道。”綠茶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因爲你一直沉浸在過去之中。”錢生淡淡地說,“人是要向前看的,這樣纔會進步。”
“也許吧。”綠茶人繼續收拾東西說。
“你把那一隻只回憶的麻袋扛在身上,怎麼會走得遠?怎麼會走得開心?”錢生苦笑說,“不學會放下,遲早會被那些沉重的東西壓垮。”
“老闆,我該走了。”綠茶人起身說。
“還是決定要去參加她的訂婚?還是婚禮?”錢生苦笑着說。
“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出去旅行。”綠茶人微笑着說,“難得有兩天假期,我想給自己放個假。”
“記得給我帶點土特產。”錢生淡淡地說。
“我會的。”綠茶人走出酒館的門,揮了揮手說。
今天的天氣,雖然已經看不出什麼了。
但是綠茶人覺得,黑夜好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老闆真是廢話,一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綠茶人回頭看了看后街酒館,淡淡地說,“不就全部表達了麼?”
綠茶人摸出手機,那一大段話依然佔據了整個屏幕。他淡淡一笑,把整條短信一鍵刪除。
把一隻只回憶的麻袋扛在身上,怎麼會走得遠?怎麼會走得開心?不學會放下,遲早會被那些沉重的東西壓垮。
“這不是綠茶人嗎?”四十四遠遠走過來說。
“四十四,酒館已經打烊了。”綠茶人微笑着說。
“早上小林還說你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現在怎麼這麼精神?”四十四疑惑地說。
“下班了嘛,當然精神了。”綠茶人大笑說。
“這話可不能被錢老闆聽見。”四十四開玩笑說。
“你怎麼也看起來很高興?”綠茶人疑惑地說。
“最近認識了一個姑娘,她對我印象還不錯,我覺得她也很對我胃口,你說該不該高興?”四十四大咧咧地說。
“哦?改天帶出來朋友們見見。”綠茶人開玩笑說。
“說不定你認識。”四十四說。
“怎麼會?”綠茶人說。
“以前在這條街那家陽光便利店打工過一段日子。”四十四笑着說。
不可能是小沁,那麼是。綠茶人心想。
“楠姐?”綠茶人瞪大了眼睛問。
“是吧?我就說你可能認識,怎麼樣?是不是很棒?”四十四大笑着說。
“恭喜。”綠茶人說着,心裡除了爲朋友高興,還有一點莫名的失落。
“聽小林說,你還沉浸在失戀裡不可自拔?”四十四問。
“哪有?已經拔出來了。”綠茶人開玩笑說。
“這樣纔對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四十四大笑說,“改天我給你介紹個適合你的。”
“沒事,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綠茶人說。
“一個人是挺自在,但是這個城市的構造,可是催人戀愛啊。”四十四淡淡地說。
也許吧。
綠茶人看着濃濃的夜色,似乎在那片漆黑之中,有一點微弱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