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這廂和花姑說完了話,陳掌事附耳來告訴夏語澹,趙翊歆來過了,只在門口站了站,去了書房。
夏語澹頷首,也起身過去,進門看見趙翊歆在裁紙,裁出了一段兩尺長寬的紙,不是練字,不是公文,是要作畫了。夏語澹也有了興趣,把趙翊歆裁好的紙拿了過來,趙翊歆又裁了一張。
夏語澹看了兩張畫紙,又看了趙翊歆的神情,見他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但也沒有高興的樣子,問道:“你要畫什麼?”
夏語澹原本是想和趙翊歆同作一幅畫,不過現在看來是打擾了他。
趙翊歆剛纔站在書房,忽然有些焦躁起來,所以裁出畫紙想做一點事情,畫什麼都還沒有想好。趙翊歆腦海中空空一片,回問道:“你畫什麼?”
“我要畫幾張一家四口的畫兒,之前不是畫了幾張一家三口的,畫錯了,都不能用了。”夏語澹揚着笑道。
夏語澹盼了五年才把孩子盼來的,自懷孕之後,就對孩子落地之後要用到的一切東西親自監工,閒暇還展望了一家三口溫馨的場景,腦海裡想着手上就畫了下來,有一張還裱好掛在夏語澹居住的正殿牀頭,一睜眼就能看見,還有幾張要掛在孩子居住的正殿東暖閣當擺設。這些畫作在夏語澹感受到兩個孩子的時候,就命人拿下來燒了。
之前無意間把一個孩子忽略了,雖然是不知道,但夏語澹還是有點自責,所以趕緊把另外一份補上。
“再過不了多久,我的肚子得有……”夏語澹誇張的比了孕婦的大肚子,道:“那時就不能伏案了。”
“還有我呢。”趙翊歆是說他也可以畫那些畫兒,讓夏語澹往邊上站站,他站在畫案前,給夏語澹把紙鋪平,上方兩角壓上鎮尺。
夏語澹揚了揚眉。仇先生以前說過,夏語澹沒有成爲名家的天賦,論天賦,趙翊歆的天賦也比夏語澹高些。在夏語澹眼裡,趙翊歆這樣的人,真是一出生就得了老天的眷顧,或者說是先天早教的好,讀書習武,作畫打球,騎馬打獵,每一件事稍微花點精力,比別人一門心思乾的還要好。不過趙翊歆志不在此,這些年畫筆荒廢了,論技法不可和夏語澹比擬。
所以夏語澹和趙翊歆各站一條畫案各畫各的,夏語澹也沒有多想。
夏語澹比趙翊歆更早收筆,畫好了一家四口。
兩個纔剛剛走穩路,穿得又臃腫遠看像兩隻小企鵝似的小孩兒,手牽手往前走,說是走,可是那麼小的孩子走起路來慌慌張張,像跑一樣。兩個孩子身後他們的父母跟着,父母看似閒散,實則整副心神都在兩個小孩子身上。
夏語澹畫的是份情趣,畫裡父母模樣不是自己和趙翊歆的樣子,兩個孩子刻意模糊了性別,孩子還小的時候分不出男女。
夏語澹擱筆走到趙翊歆邊上。
他的畫只見天蒼蒼地茫茫,右下角一個簡陋的人物輪廓有待補充。趙翊歆執筆,遲遲落不下去。
趙翊歆被記憶堵住了。他置身在浮華里,重重宮殿幽暗而靜寂看不到盡頭,這種感覺一直盤桓在趙翊歆每一天的生活裡,以至於成了習慣,所以趙翊歆也感覺不到孤獨。
別人說說都不可以,至於那麼在乎?
趙翊歆才懂事就知道了,他不是獻懷太子的孩子,他出生之後只在生父生母身邊呆了幾個時辰,就秘密的送進了西苑,送到皇爺爺手裡,成了已經死去兩個月,獻懷太子的孩子。然後他原來的身份,就以早夭的名義消失了,從此他便是皇太孫!
當命運不可違,家仇宿怨,男女愛戀,母子情深,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趙翊歆在他祖輩和父輩身上,學到最深刻的,是這個道理,至於捨棄的時候有多麼痛苦,趙翊歆想象不出。那些都是皇爺爺口述的,老實講,趙翊歆更多是心疼皇爺爺在口述時落寞的眼神,而不是早化爲白骨和遠遠離開的一羣人。
不斷重複的‘那麼在乎?’,趙翊歆忽然明白過來,那是憎惡。管他命運有多麼不能違背,被捨棄掉的部分,面對捨棄的事實,都心懷憎惡,便是看着錦繡江山,都不能彌補這份缺失。
夏語澹安靜的不打擾趙翊歆的思緒,隻眼睛看着人物輪廓,按說這樣的畫應該先畫人,再畫景,那要畫的人是他,還是她?夏語澹想得投入了,連趙翊歆放下了筆也沒有注意。
趙翊歆放了筆把畫作一撕兩半,夏語澹纔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段日子精神恍惚,精力不濟,都不知道趙翊歆這些日子在幹什麼,及此刻他在想什麼。
那是初爲人母的女人時常會犯的通病,有了孩子就暫時忘記了丈夫。
“我……”夏語澹想道歉來着,被趙翊歆擁抱住了。
夏語澹現在的身形,要來個正面擁抱,趙翊歆要微微傾着上半身,而且只能抱住夏語澹的上半身,這樣纔不會壓到孩子,幸好趙翊歆身高足夠。夏語澹是高挑的女人,也只夠得着他下巴那兒。
“如果是兩個兒子,我們也都留下。”趙翊歆低聲道。
夏語澹沒有意外,重重的嗯了一聲,趙翊歆這樣的態度,夏語澹是有十足把握的。
趙翊歆心頭涌上了暖意,臉上也隨着笑了,但很快又斂盡笑意,道:“要是兩個兒子,將來……將來我坐着帝位,我不會立太子,兩個孩子若能教會他們兄友弟恭最好,若是教不會……那就放手大殺吧,留下的一個確實有資格繼承皇位。當然這是最壞最後的結果。”
夏語澹微微閉了眼睛,呼出了一口氣復睜開眼睛,堅定的又重重嗯了一聲,道:“記得以前你說過‘我的心裝不下整個天下’,那時我旁敲側擊說做皇太孫的心胸要寬廣,但現在我也要說這句話了,我的心裝不下整個天下,此刻我只一心做一對孩子的母親。”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誰愛入誰入,反正夏語澹沒有那麼偉大的濟世救民精神。
孩子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他睜眼看世界的時候,世界對他是什麼樣子,他就長成什麼樣子。
過繼封王,那是防備,是隔離,是算計,是冷漠,是無情,到時候那個孩子無情冷漠,孤身一人的時候,一念入魔,又算誰的錯?
夏語澹還是想要兩個孩子兄友弟恭,所以現在就在教導他們,爲此賭上自己的名譽,兩個孩子一個不能少!
魯王妃離開了華滋軒,也把夏語澹的狂傲帶了出去。夏語澹先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纔是宮中的太孫妃,那麼諸位是想夏語澹做一個普通的女人,還是一個野心勃勃瞻戀權利的女人?
夏語澹例舉的趙後,呂后,武后,杜後,於現在,在世人心中無不是妖后。女人不能科舉,爲官做宰是被男人們壟斷的權利,結果那頂點上做主的卻是一個女人,怎能服氣。
夏語澹置於宮闈,也算深居簡出了,每逢宮宴,只端坐在上首做一件華麗的裝飾。夏語澹這些年沒有一次,爲孃家高恩侯府和他身後的夏氏一族,及和夏家相連的親眷謀求過權利,既然自己的孃家人,孃家相連的親眷們都不提攜,不相干的人更不能提攜了,不然親疏不分,忘恩負義的罵名就要扣在夏語澹的頭上。溫家,溫家不算,溫家的錦繡坊成立近百年,溫神念九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十七歲中進士,太孫妃的存在只是錦上添花,證明溫家人眼光獨到,一個送到鄉下的侯門庶女也能注意。
尤其壽康大長公主的夫家獲罪之後,強行以此攻訐太孫妃,找茬來的,還佔不到便宜。
這麼安靜的夏語澹讓大家都忘了,她是皇太孫身邊唯一的女人,她要是把她所有的心思放在前朝,再通過皇太孫,可以影響很多事情,這個影響力是不可估計的。
雖然面上大家都是不屑的神色,但是暗地裡想要攀附太孫妃的大有人在,到時候局面也有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可能,畢竟男人常常被女人衝昏頭腦,然後尾大不掉,歷代外戚之禍,都是沿着這條路子走出來的。
太孫妃孩子都沒有生下來,追着過繼的問題,和女人一般見識,真的是可能沒有必要,又冒着太大的風險。畢竟前朝的人,還是希望夏語澹繼續安安靜靜,做個普通的女人。
往後事情都定好了,夏語澹徹底放開做一個養胎的女人,前個月失去的好胃口回來了甚至更盛,臨睡前一頓宵夜,睡到丑時末刻,就是半夜三點醒來,醒來是因爲頻尿,肚子大了就會有這點小麻煩,解決了小麻煩肚子又餓了。
夏語澹捧着一碗羊肚面吃,建設好幾天纔對趙翊歆道:“不然我們分房睡吧。”
趙翊歆睡覺很警覺,夏語澹一動他就吵醒了,而且是清醒。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外面天寒地凍,夏語澹醒了之後就近解決拉和吃的事情,在趙翊歆面前沒有形象可言,也嚴重的影響了趙翊歆的作息。
夏語澹白天可以隨時補覺,趙翊歆的時間沒有那麼隨意,特別是這些天皇上病了,病得怎麼樣夏語澹也不知道,皇上的脈案是絕密。但趙翊歆這些天是兩頭跑,德陽公主也進了崇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