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最忌諱分門別派,但這樣的事情從無消弭,只能控制着,不要演變成‘黨爭’的危險,也儘夠了。
最早可能要追溯到皇上登基,朝廷上隱隱有兩派,一派以新興的信國公府爲首,一派以老牌的淇國公府爲首,當然這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如英國公府,黔國公府等保持中立不算。兩派相交,前十五年老牌的淇國公府爲首那派人佔了上風,以獻懷太子英年早逝爲拐點,那一派失去了最大的王牌,新興的信國公府這一派,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經營,已經穩穩的壓住了以淇國公府爲首的老牌官僚世家。
就在這個時候,太孫妃出自高恩侯府,和夏語澹的意志無關,太孫妃算那一派的?
出自名門,賢淑的閨秀何其多,爲什麼偏偏選了高恩侯之女?要是反對有用,以新興的信國公府爲首的這批人都會反對,當然盛極必衰,自己人倒也不會安排,保持中立的還有很多的選擇嘛。
找個陌生人,也別是一個可能的敵人。
但新興的信國公府爲首的這批人又一直主張‘天子家事’,皇太孫娶誰算是皇家內部的家務事,所以從始至終保持了沉默。
不過現在傅暱崢還沒有城府,或者假裝也是沒必要的,傅暱崢順着趙翊歆的稱呼,道:“那夏譯就是太孫妃的長兄了?”
趙翊歆點了一下頭,這種血緣的事實是無法更改的。
傅暱崢心裡對夏家兄妹重新評價了一番,結果傅暱崢對夏譯還是無感,但對夏語澹,魏文王之問扁鵲,還是能感受到太孫妃的大度。這般想着,傅暱崢聳了聳肩,表示他無話可說。重來一回他還是要駁斥夏譯,不爲別的,就爲那些在邊關衝鋒陷陣,衝在最前面和敵人一對一肉搏的普通兵卒。
趙翊歆轉頭,又和皇上說了接下來傅暱崢的表現,最後算是總結道:“武定侯府的人都不出馬,你倒急着出頭,還絲毫沒有藏着掖着。”
趙翊歆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沈修瀚和沈修濤的動作,而傅暱崢在臺上是全力以赴了,是不是太拼了?不過趙翊歆見了太多的人,喜歡露一手,藏一手,讓別人一眼看不了明白,所以其實趙翊歆是喜歡傅暱崢這個樣子,朝堂上所有人像傅暱崢這個樣子,對趙翊歆來說纔好。沈惟佑的擔心,擔心傅暱崢鋒芒太盛,實在算是杞人憂天了。
隨着年紀的增長,人往往老於世故,而把簡單的問題看複雜。
傅暱崢現在還是簡單的,笑笑說道:“是他比較吃虧,我先看見了他的路數,他卻不知道我的底細,又被我逼得禮讓三招。我才練了幾年,呂嚴長我三歲,又能連下那三人……我爲了打贏他,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免得他醒過神來,這叫速戰速決。”
“是這個道理。”皇上就着他伸手夠得着的菜,給趙翊歆夾了一顆腰果,給傅暱崢夾了一顆焗鹽蝦仁。趙翊歆把皇上伸不到,自己剛好可以伸到的魚籽紅燒豆腐舀了兩勺,用小碗裝着給皇上,還很自然的道:“嶸嶸,你撕點狍子肉過來。”
膳桌這麼長,這麼大,一人的手臂是隻夠得着兩三個菜。傅暱崢看了一眼站在皇上旁邊侍膳的宮女,還是‘哦’的應了一聲,先洗了手,再站起來撕狍子肉,給皇上撕了一小盤,給趙翊歆撕了一小盤,順便給自己撕了一小盤。
三人用完了飯,又上茶來,皇上和趙翊歆連番說了好些事,初一要見一見在京的宗室子弟,初二要去大報恩寺燒香,初三是兩位公主的駙馬,德陽公主的駙馬靖平侯作陪,見幾位平都公主的駙馬柴行樂的本家人,既前朝皇族的一些人,初四……每天干什麼已經排好,還順便把傅暱崢安排了。
“每天應酬這些也怪沒意思的,這些俗事之後,還有幾天你們哥倆兒去欒台山住幾天。”
欒台山是欽天監觀測天相的地方,白天看一看山上的景色,晚上在欽天監的解說下,欣賞一下夜空的景色,也是難得的妙處。
皇上和趙翊歆越說,傅暱崢就越覺得哪裡不對勁,苦於說不出口,就像是人撓癢的時候抓不到點一樣,可是明明癢得很,於是乎傅暱崢就露出了糾結的神色。
“皇上……”傅暱崢想想還是要說話,再不說話,所有事情都被別人安排好了。傅暱崢抿了抿嘴脣,道:“我想這些天多見見大舅舅,三舅舅他們,以後舅舅們外任,我要讀書,就沒有機會了。”
氣氛瞬間僵硬下來。
“在祿緣街住得不好嗎?可有缺些什麼?”皇上突然問。
皇上在沒空把趙翊歆看在眼裡的時候,都會把趙翊歆安置好,或佈置了各種功課,或有奴才們護着,宮裡宮外的玩樂,皇上現在也用安置趙翊歆的的方式來安置傅暱崢,甚至更加放鬆和縱容,畢竟傅暱崢肩上沒有趙翊歆那麼重的擔子。
他和趙翊歆,都是在那樣的模式下長大的,而且皇上自認爲長得很好。皇上或許理解,但是正在試圖隔開,傅暱崢對武定侯府沈家的親近。
皇上還記得,傅暱崢五歲的時候,是哭着鬧着不要從雄州來京城,然後六歲的時候又哭着鬧着要從京城回雄州去,明明又哭又鬧,這個記憶又不美好,爲什麼一個勁兒的和沈家親近的樣子,如果是爲了日後在京城更加方便,直接背靠皇上和皇太孫,才真正的方便吧。
傅暱崢微微皺眉的想,他缺什麼?實則他只有五六歲的時候和沈家的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且那段時間,也有一半的時間被接到了西苑。如果要說哪一方更多一點,沈家只是比皇上和皇太孫多了一個更加親切的名分:親戚。而和皇上皇太孫也另有名分,那是君臣。
現在的他就像剛剛離巢飛翔的雛鳥,他很想回到待了十二年的老巢,可是父母建立的巢穴不是自己可以任性棲身一輩子的,他需要展翅高飛,建立一個新的巢穴,然後過些年等父母老了,退了下來,可以來自己建立的巢穴,那樣纔是父母的後半輩子。
這是孝義,是傅暱崢最後想通而來京城的理由。那麼突然從十二年習慣的老巢搬出來,傅暱崢深深的眷戀,於是從武定侯府尋些相似的氣味?
相似的氣味是血緣!
這是傅暱崢對感情的依戀。
在感情上,沈家是傅暱崢能依戀的,沒有第二可以選擇的選擇,傅暱崢一直那麼認爲來着,現在面對皇上和皇太孫的熱情,傅暱崢竟然是擺在了左右爲難的境界。
從私人感情上來說,君臣的分量怎麼會那麼重呢?
皇上給了傅暱崢足夠的時間思考,結果傅暱崢思考不出所以然來,連先前自己說了什麼,之後皇上問了什麼都忘了。傅暱崢面上就顯出呆愣的神色,全無了先前的機靈。
“放爆竹吧,今年有兩個新花氏的爆竹。”皇上岔開了這個話題,傅暱崢也沒有再提。
這邊沈惟佑帶着子侄回府,踏入二門就有小廝稟告,武定侯夫婦正在歇着,是養養神,預備晚上熬夜守歲呢。沈惟佑改了方向,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被陸氏催促,二弟已經在書房候了好一會兒。
“大哥!”沈惟佑踏進書房,沈惟俊接了幾步,順便看看屋外是否站着閒雜人等。
沈惟佑邊走邊道:“人都支出去了,你嫂子守着,有話放心說。”
沈家大房雖然長年不在京城,這個院子也不是篩子。
沈惟俊跟着沈惟佑到書桌前,輕聲道:“周王府遇上了一個廣恩伯府的舊人,當初太子妃也是五年沒有生出兒子來,廣恩伯府用了不少求子的手段,吃藥拜佛,那位舊人,就是給太子妃調理身體的,出入宮廷,知道些秘事,說當時郭才人懷的不是獻懷太子的血脈。”
趙翊歆名義上的生母,是太子後宮,一個寵幸了幾回,論姿色,才情,性情都不出挑的,和太子妃同批進宮的秀女。
“胡說,這樣的事情還有假的。”沈惟俊正色道。
“後宮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是太子的後宮。”沈惟俊反駁道。
獻懷太子連出嫁的表妹,端和郡主都能……看上就上,後宮那些人,誰想被上,就使勁的爭呀,這位郭才人眼光放得遠,她不爭一個男人,她爭一個孩子,和慈慶宮的一個侍衛私通了,野種冒充龍種。當時太子妃就懷疑郭才人懷的不是太子的骨肉,可是此事幹系重大,郭才人要是偷了男人,管宮的太子妃也難辭其咎,所以向那個舊人詢問鑑別之法。
沈惟俊的妻子嘉和縣主是周王的親妹妹,周王府無意間知道了這麼一個人,曉得了這麼一件事,真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沈惟佑此時不知爲何,腦海裡冒出了‘小公子’這句對傅暱崢的稱呼,隨即抹去又理智的說道:“獻懷太子薨世後,慈慶宮一干嬪妃宮人侍衛爲獻懷太子殉葬了,上至太子妃,外至端和郡主,如今還活着哪一個,只那個舊人,隨她一張嘴說了。”
“也是!”什麼侍衛,即使太子妃真懷疑過,人都不在了怎麼查。不過是信則有之,不信則無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