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則有之,不信則無,還有一句話,無中生有。周王府不信,會不會被人以爲信了呢?畢竟周王遠封西北涼州,中間隔山望水。
這是周王府向武定侯府和盤托出的原因,沈家兄弟深諳其意。
同一時候的夏語澹,用完了膳只在屋內散步消食,又聽着宮人說着景山宮宴的趣事。
傅暱崢,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不得不讓夏語澹注意,尤其在他一人進了崇智殿之後,要說照拂穎寧侯府,這恩寵也過了些,便是當年上一代靖平侯英年早逝,留下一對幼子範恆範恬,皇上日日垂問,不時宣召,幾乎是住進了宮廷,也不會在這一天依然伴在帝王的身側。
夏語澹這樣疑惑,面上卻不顯,在屋內走了三圈,最後在正殿剔紅百寶嵌屏風寶座上落桌,示意陳掌事開始。
夏語澹要向自己名下的近侍發放過年的紅包,今年又有特別,照顧夏語澹即將誕生的孩子們,乳母,保姆,宮女內侍已經備好,夏語澹要着重見見這些人。
每個孩子乳母四人,保姆八人,這二十四人都是撫育過孩子的,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按照先前夏語澹的意思,有兩個乳母還在月子裡,有兩個乳母還未生產,所以到位的乳母是四人,在暖如春日的內殿,穿着一致的暗紅色細紋長襖,外罩着黑絨比甲,夏語澹還能清楚的看見她們玲瓏的身姿。
“幾位坐着說話吧。”
夏語澹優待四位乳孃,畢竟這四位出月子沒幾天,又是出身小官小吏之家,原本有着清白的身世,尚算溫雅的教養,夫妻相敬的生活,這一進了內宮,還離開了呱呱待哺的孩子。
夏語澹和每個人聊了幾句,主要問進了宮廷家裡怎麼安置,選進宮裡來的乳母,保姆,每家已經給出去了千兩銀子,有這筆錢,家事買了僕人來做,孩子另僱了奶媽餵養,相公……甚至有一個李氏爲相公納了個典妾來打理內事。
過了這些年,夏語澹對這種情況也是無話可說,夏語澹只是來確定,各位把後顧之憂都妥善防備好了。
“陳姑姑,把東西拿上來。”夏語澹溫言和陳掌事說,眼睛環視着屋裡這些將來伺候自己孩子的僕從道:“你們也看的見,我懷了兩個孩子。我要說的是,兩個孩子,無論他們是長是幼,是男是女,於我沒有區別;那麼伺候孩子的你們,於我也沒有區別,只要伺候的好,我不會虧待你們。”
衆人包括原來坐着的四位乳母,皆大拜而下,表示了忠心。
侍奉皇室,伺候皇嗣,有爲國家奉獻的意思在裡頭,還緊跟着自己掙下的體面,就拿那位爲丈夫納了典妾的李氏來說,一個隨時能結束契約的典妾何足懼,夫家從婆婆到妯娌,從丈夫到兒子,現在都依仗着自己的體面,這樣的體面自然要拿忠心來換取。
夏語澹受了衆人的禮,繼續說正事道:“既然我有兩個孩子,你們這些人就要分成兩撥了。我能想到的最公正的辦法,抓鬮決定,抓到有圓圈的紙張,伺候我第一個孩子,抓到空白紙張的,伺候我第二個孩子。”
夏語澹向陳掌事點頭,示意開始。
陳掌事親自主持,捧着一個紅色的小甕,放了四個鬮兒,分出了四個乳孃;放了十六個鬮兒,分出了十六個保姆;往後是宮女和內侍,都分成兩撥。最後各佔兩邊。
這件大事料理清楚了,夏語澹開始派賞。
夏語澹出手一向大方,而且體貼,這些乳母保姆在外是有家的,賞賜分做兩半,一半她們收着,宮裡也有個用錢的時候,一半在除夕之前,已經送到了他們家裡。
合宮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每年如此。
聽完了這些話,崇智殿首先放禮花,放了一輪,西苑各處按着辭舊迎新的禮數,也放了爆竹和禮花。
或許是外面的動靜太大,讓兩個孩子好奇了,好奇了就急不可耐,夏語澹感覺到身子往下墜,墜得不一般,疼卻不是怎麼疼,夏語澹還能安坐的讓花姑細細的診完了脈。
“到時候了,娘娘!”花姑有三分急切的說道。
事到臨頭,那一瞬間,夏語澹有點害怕,害怕生產的疼痛,害怕生產的安危,害怕孩子的性別,害怕孩子的健康……所有害怕,向海浪一樣捲來,但也很快靠岸,就消弭在海岸線上。
夏語澹含着笑,眼神清明道:“快去報於殿下。”
華滋軒的人到了崇智殿,趙翊歆聽到稟告,倒是毫無反應,呆在了那裡,還是傅暱崢反應最快,稱呼在舌尖上了打了一個轉兒,道:“恭喜哥哥,哥哥要當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趙翊歆回過神來,對皇上道:“皇爺爺,我先過去了。”趙翊歆嘴上說着,腳步已經往外邁,離開了皇上的視線,就跑了起來,皇太孫的轎輦也沒用,從崇智殿到華滋軒,趙翊歆用跑的比坐轎子快。
到了華滋軒,按着太醫的指示,趙翊歆必須先換上乾淨的衣服,梳洗乾淨纔可以接觸即將生產的女人,趙翊歆急着見夏語澹,一直都用最快的速度在做事,也及不上夏語澹發作的快。
“殿下請在外面稍後吧。”陳掌事是鐵面無私的把趙翊歆攔在了外面。女人生孩子,男人迴避是規矩。
趙翊歆倒也沒有堅持,從帝王之家到百姓之家,男人都要回避的,而且他湊上去只會讓衆人更加手忙腳亂而已。趙翊歆很安靜的讓到一邊,看着別人出出進進,屏氣傾聽,在噪雜的人聲中,也聽不到夏語澹的動靜。
夏語澹還沒有平安誕下孩子,這個時候說高興,還爲時尚早,趙翊歆從未有過的煩躁不安,又無可作爲,所以趙翊歆反而退出了夏語澹在生產的那個庭院,退到了庭院門口的過道中。
“殿下?”王貴給趙翊歆打傘擋風,試着道:“殿下,去個暖和的屋子坐一坐吧,這也不知要到什麼時辰。”
“我要當父親了。”趙翊歆肅然道。
有了孩子當了父親,應該怎麼把他們從小小的一個人兒,養到鼎立天地,無愧於心,不是單單開心那麼簡單,趙翊歆切膚的想到了責任。所以男人在有了孩子的那一刻,不會只是欣喜若狂,多多少少,都該走向成熟。
“是,是,恭喜殿下。”
這種時候,左右倒是不敢多說幾句奉承的話,要先等太孫妃生下來才能說。
夏語澹沒有讓大家久等,子時的鐘聲之前,產室裡唱出了一句話:“請金剪子。”子時的鐘聲之後,產室裡唱出了另外一句話:“請銀剪子。”
剪子是用來剪臍帶的。生下男孩兒用金剪,生下女孩兒用銀剪,這是公開的暗語,生男生女多麼重要,金男銀女,就是爲了讓等在外面的人早點知道男女。
身下的被褥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夏語澹眼前是昏暗的,但夏語澹睜大了眼睛,讓人以爲她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命令道:“把孩子先給我看看。”
兩個保姆把孩子抱在夏語澹面前,夏語澹視線是模糊的,根本看不見,也只有花姑身爲大夫知道夏語澹的狀態,上前握住夏語澹的手道:“龍鳳呈祥,龍鳳呈祥,娘娘相信老身!”
夏語澹回握了花姑的手,終於安心的睡去。
太孫妃誕下龍鳳胎,需要向各處報喜,皇上皇后,李貴妃等各宮主位,宮外兩位公主的府邸,魯王府上,高恩侯府上,內宮搶破了頭的往各處報信。
“恭喜侯爺,侯夫人,郡君,幾位小爺,太孫妃娘娘生了,先兒後女,果然是龍鳳胎出世。”
大年初一,高恩侯府的人依着時辰醒來,就先聽了太孫妃生產的消息,但那算是小道消息,做不得數,現在再聽夏語澹的親信內侍官錢五這麼一說,真真的,真的和銅錢一樣。
夏文衍露出了笑容,喬氏也算維持着得體的面容,夏譯夏謙這點城府也有,太孫妃有了兒女也是夏家的榮光,夏訣是真心的爲了昔日的六妹妹生下兒女高興,不過他的真心,從來拗不過他的父母兄長,只夏爾彤,功夫不到家臉上笑得肌肉有點扭曲。
錢五不露神色的把各人的表情看在眼裡,眉眼笑開了道:“說來也是新奇,想來從前往後也沒有娘娘這般的福氣了。小郡王是子時之前落地,鐘聲一響,這就兩歲了,小郡主是子時之前落地,一胎所出,也算差了一歲。”
按禮,儲君之子爲郡王,儲君之女爲郡主。嫡出的孩子,雖未加封,尊稱已經用上了。
夏家衆人都得爲這樣的新奇事,陪着笑一場,請錢五偏室喝了一杯茶,原來的紅包又加了五成,由夏謙送出府門之外。
“國丈大人大喜,這回算是真正的國丈了!”人都轉身,喬氏也恭賀起夏文衍來,雖然是賀詞,從喬氏嘴裡說出來,就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後宮的女人何其多,就算沒有大選,宮女也有幾千人。夏語澹專寵五年,也只在專寵之時,前朝神宗的皇后汪氏也得帝王專寵一世,奈何命裡無子,和汪氏毫無血緣的新帝繼位,汪氏一族就馬上淹沒在了洪流裡。就是而今,自高恩侯府沒了獻懷太子,也龜縮了二十年了。
“夫人!”夏文衍再沒有以往被喬氏諷刺時,無言以爲只有任打的表情,夏文衍搖着頭,直坐上高首上道:“夫人爲何幾十年念念不忘,太孫妃的榮光,也是你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