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釵記
莊裡人會種瓜,之前種的是冬瓜,南瓜,絲瓜,蒲瓜等蔬菜,論水果有白皮香瓜,西瓜。貢瓜是第一次見,不過都是藤蔓植物,生長規律應該大同小異。
劉三樁帶回來的條子內容,是西寧國人口述的種瓜過程,由鴻臚寺翻譯出來轉給工部研究,南北地理環境不一樣,生長條件已經改變,僅能做個參考。
憑着幾十年的種瓜經驗和大概的指導方針,每家五畝,幾袋瓜種,種了一百多畝地,大夥兒拜祖宗求菩薩的保佑,還在瓜田邊搭了茅草屋日夜看管。
第一次種植,每一個步驟都經過了好幾次的實驗,澆多少水,水少了旱死了,水多了淹死了;施多少肥,肥少了發育不良,肥多了,焦死了;還有怎麼合理的定苗,倒蔓,整蔓、留瓜,沒有經驗又整死了一批。還有在種植過程中,遇到害蟲怎麼辦?古代是有農藥的,就像情花毒的解藥就是情花從中長出來的斷腸草一樣,天生萬物,相生相剋,不同植物的根莖葉搓揉出來的汁水稀釋後,或是燒成灰燼和水混合在一起,就是天然的農藥了,就比如,做飯用的鍋燒久了有一層竈灰,那層竈灰刮下來,可以殺一種專吃植物嫩芽的小毛蟲,也可以當洗潔精用來洗碗。反正古代人的智慧是現代人想象不到的。
生了病不知道用什麼藥纔有效,在好多畝的瓜苗當了小白鼠後,一個個生長中的難關被攻克,三個月裡,種子如大家期待的那樣,發芽,長葉,開花,結果,果子也漸漸的長大,長得好的幾個,有七八斤重,只是收穫實在是可憐。每一個生長過程都要死掉一片,有幾畝地甚至爲了試驗全廢了,一個瓜也沒有種成,所以,百畝地只收了不到兩千個瓜,且雖然大小差不多,那個味道,沒有北面的好吃,沒有北面的甜,皮又比北邊的厚,不過,口感滋味還在,要求和北方進的瓜一模一樣是強人所難,也算成功了,能在大梁的土地上推廣出去,也是給百姓們多增加了一個水果的種類。
不到兩千個瓜,周圍慕名而來的有想花錢買,不過被劉三樁和縣裡的皁隸給制止了,不到兩千個瓜都要養老了留當瓜種。這個時候,劉嬸兒出來開金手指了,一個瓜切開把種子刮出來,瓜肉怎麼辦,自己吃,吃不掉,餵豬太可惜,劉嬸兒就來教大家把瓜肉做成了果脯。
稀有的東西是不會讓百姓先享有的,養出來的部分種子和製作出來的果脯都被官府收走了,不過官府有留下五十銀子作爲嘉獎,這些銀子大家分一分,加上養的豬,免去的賦稅,和種糧食的收益也差不多了,辛苦幾個月,總算沒有白辛苦,而且大家心態都好起來了,信誓旦旦的,明年要把留下來的種子養得更好。
每三年的八月是鄉試,就是舉人試,所以種瓜的三四個月,夏語澹再沒有見過溫家兄弟,直到了九月初,溫家兄弟來石溪鎮,特意請夏語澹去聽說書的小院玩。認識一年多,夏語澹對溫家的事也知道了。他們的父親溫晟打理着錦繡坊,一年中有半年多是在外面跑生意的,近期的宏偉目標是要把錦繡綢緞莊開到京城去。他們的母親甄氏連生七子,死個四個孩子,還有一個四歲的弟弟溫宜念,因爲太小不好帶出來,不像他的哥哥們可以到處跑。甄氏深諳丈夫之意,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方爲夫,雖然家裡各種款式的女人都有,姨娘通房,還買了幾個揚州瘦馬養在家裡,甄氏是不放心把丈夫長久的,交給那些女人照顧,只要自己不在孕期,都要跟着丈夫跑生意,伺候在丈夫身邊,而望宿縣裡,眼瞎的老太君是他們的曾祖母,祖父母已經過世了,撇去身邊的先生管事,小廝丫鬟,溫神念溫持念是放養着長大的。還長得有了神童之名,溫神念十歲就去考舉人試了。
“好了,不要繃着一個臉,多少人讀書讀得頭髮白了,牙齒掉了,還沒考上個秀才呢,你要是十歲就考上了舉人,讓那些辛辛苦苦讀了幾十年書的人怎麼辦,他們都要發瘋了。你就當這一次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給那些比你年紀大了不知道多少歲的讀書人一個安慰了,再說了,你怎麼着急考舉人幹什麼,考上了舉人明年考進士?朝廷有十一歲的進士老爺嗎?有十一歲的官老爺嗎?哎,你這麼小的年紀,官服還要特製了,還要幾個月換一換,我們三個多月沒見,你又長高了,比你弟弟高了一寸哦!”來的路上,溫持念就悄悄告訴夏語澹,他哥哥名落孫山了。
溫神念早繃不住笑了,故意執拗道:“誰說的,甘羅十二歲就拜了秦相。”其實在沒考之前,先生們就說了學問未到。溫神念抱着入場一試的意思去考,果然如先生們之言,在意料之中的沒考上。說考不上是一回事,也做好了沒考中的準備,可是真發了桂榜,榜上沒有自己的名字,溫神念還是有些失落。
夏語澹挑着字眼安慰道:“現在的朝廷早沒有丞相了,只有內閣大學士。”其實內閣大學士就是丞相了,我朝太宗廢丞相制,把丞相權力一分爲五,建立了內閣,凌駕在六部之上。
“好了,這回不中,再讀三年就是了。”溫持念看他哥笑了,勾着他的肩頭道:“憋了好幾個月了,我們好好玩玩,我給你們說一段新書,解解悶吧。”
“什麼書?先說個大概的意思出來,要特別有意思的才行。”夏語澹每回來這個院子,都是蹭書來的,溫家兄弟性情擺在那兒,會收羅一些不落流俗的傳奇角本。
溫持念站到說書檯子上,學着說書藝人的腔調拿起驚堂木道:“小生獻醜,給大家說一折《傅女傳》……”
“《傅女傳》?我怎麼沒有聽過這本書?”溫神念打斷道。
溫持念隨口道:“你那幾個月在備考,爹和我說了,讓你專心在四書五經上,別引誘你看雜書。你看,你用功了幾個月也沒有考上舉人,不用功就更考不上了。”溫持念說得越大方,就是越沒有把他哥落榜的事放在心裡。
夏語澹笑道:“這個書名起的有意思,《傅女傳》,傅女,說的是個女子吧。只是不要再一個套路的相夫教子了,你家老太君過壽的時候,我可聽了好幾本了,要說出個新花樣來。”
“這一回只有教子,沒有相夫,還是一位胸懷天下的女子。”溫持念一句話概括,一拍驚堂木從頭道來。
《傅女傳》:某朝某年,有一位傅氏女,幼時受世外高人指點,學得一生本事,隱於世俗,無父無母無親,一人在邊關牧馬放羊,上天憐她孤獨,賜她一子。傅女有了兒子,愛如珍寶,把滿腔的心情都投注在兒子身上,艱難的歲月中,傅女辛勤的撫育教導兒子,期許他能像寶劍一樣鋒利,像竹石一樣堅韌,在重重的繁瑣俗世裡,心能像風一樣的自由。時逢邊夷入侵,舉國迎戰,主帥被圍,國家之榮辱繫於一線,整個邊關壯年的男人都上了戰場,傅女自認比一般的鬚眉男人,更有膽略和勇武,也應徵入伍,並在一次次戰役裡,成爲一位女將軍。傅女,用生命在教導兒子,無論生活怎樣辜負了你,依然可以保持一顆高貴的心。
溫神念回想了這幾個月朝廷發佈的邸報,道:“這好像又隱射了信國公府韓家的事,只是寫這本書的人,見解倒是獨特。”
夏語澹被勾起了興致,忙問:“怎麼?這本書不是杜撰的,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世上真有這等瀟灑風流的奇女子?”
“怎麼樣,我說的好吧,今年娘生辰的那天,我就送這個禮物了,綵衣娛親!若說這本是隱射,《忠義羣英會》又如何說?”溫持念說得口乾舌燥,下臺喝了一盅茶,向夏語澹解釋道:“半真半假,《忠義羣英會》裡的老將軍一家,隱射的,就是當朝信國公府韓家的事了,已逝的老將軍是第一代追封的信國公,老將軍的大兒子,就是現在的信國公,而英勇救夫的,卻不是現在的信國公夫人魏氏,而是另外一個姓傅的女子,她確實有一個兒子,就是這幾年執掌三朵衛,坐鎮雄州的韓將軍,因爲去年黑山平原一戰,殲滅西寧鐵騎十三萬,而封穎寧侯,原名叫韓昭旭,不知道爲什麼要犯世俗大忌,硬是更名改姓成傅旭。我這幾個月和爹在京城,街頭巷尾的,都在議論這個穎寧侯的乖張之舉,和韓家三十年前的那些彎彎繞繞。”
夏語澹好奇的問:“三十年前的彎彎繞繞是什麼?信國公的原配妻子姓魏不姓傅,那原來的韓將軍,在名分上就是庶出的?”
溫神念端正了坐姿,肅然道:“二十年前,我朝和遼國交戰,皇上是有一次陷入困境,當時韓家的爵位還是延雲伯,韓老將軍掛帥救駕,從西北調了五萬邊軍,確實是有一個自稱是韓家妾室的女子,率着那五萬人歸於中軍大帳,且在其後的戰役中奮勇殺敵,北遼得以平定,韓家居功至偉。當年一戰,韓家隨軍的,除了現在的信國公,其餘都戰死了,正因爲有次大功,韓家才能從伯爵升至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