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釵記
“你要是個爺們兒,有種,就和姐一對一單練!”夏語澹手指着對方喝道。
對面三個人皆詫異了。
王銅鎖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攔在夏語澹面前,用身體擋住對方,低頭和夏語澹耳語道:“小東家,你跑……”
王銅鎖想說讓夏語澹跑出去讓夥伴們過來,今天莊子裡出來了十來個,打架不缺人兒。
夏語澹安撫似的拍拍王銅鎖的肩膀,眼睛看着前方道:“怎地兒,不敢吶?”
小男孩受不了激,哼道:“別以爲爺不好意思打女的!”
“誰打誰,還不知怎麼着呢。”夏語澹平靜的,一邊折袖子往上擼,提褲子扎腰帶,一邊道:“我贏了,這地兒就是我們的;你贏了,我們馬上騰地兒。”
王銅鎖依然極不放心,也擼袖子道:“我來打,我來打,我上……”
夏語澹卡在王銅鎖前面,側身右腿擡高過頭頂,從上劈下,亮了下實力,擺開架勢道:“打不打?”
上輩子大學時,夏語澹跟風報了兩期的跆拳道,學完之後沒用武之地,幾個漂亮的動作還是記得的。這輩子,在被無良的奶媽丫鬟欺負的時候,夏語澹很阿Q的決定,以後一定要親自揍回來,雖然這個心願現在沒有了,這兩年住着一個房間,天天臨睡前還是會踢幾腳,技多不壓身。
二十幾歲的芯加上幾個把式,不可能連個小鬼頭也打不過,夏語澹活動着筋骨,準備着。
小男孩不說話了,揮舞着拳頭衝上來。
然後,夏語澹秒殺!
夏語澹後退一步起腳劈開迎面而來的王八拳,另一隻腳跟上卡住對方的腳,手抓着對方的領口就把人慣在地上,身體騎上去摁住脖子道:“怎麼樣,服不服?”
夏語澹一腳可沒有留力氣,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小男孩手和肩膀痛得臉扭曲着,哇哇叫着要爬起來,夏語澹壓着當然爬不起來,小男孩也不接夏語澹的話,直叫喚道:“你們死人嗎,給我教訓這個瘋丫……”
夏語澹一拳砸在他嘴上道:“好個沒羞沒臊的,皮癢呀。”接着又一拳打在他臉上,眼睛看着兩個要撲上來的大男孩,眼瞳微縮,壓不住的兇悍道:“一人一個,都收拾了!”
王銅鎖迎上去,和他們對打。
一通你來我往的四人亂拳亂腳,被一聲咳嗽制止了,兩個大男孩先停了手,夏語澹和王銅鎖也停了下來,循聲回頭看,兩個一樣高的男孩子並幾個小廝打扮的從說書檯子後面站出來,倆男孩兒一個穿了石青起花八團灰鼠褂,一個穿了大紅起花八團灰鼠褂,戴了同色的帽巾,一臉看夠了戲的樣子,穿石青色的,夏語澹記得,就是典嶺見過的‘九少爺’。
“九哥,十哥。”小男孩以爲撐腰的來了,指着夏語澹狀告道:“他們打人……”
穿石青色的的九哥是溫神念,穿大紅色的十哥是溫持念,小男孩確實是姓溫的,和溫家兄弟同一個高祖父,只是他爹是庶出的,又不會讀書,也不去經商,巴着溫家的大樹只知吃喝,輪到了他兒子這裡,連‘念’字的排行也奪了,只叫溫廣清罷了。
溫神念一臉嫌棄道:“和女的打,打就打吧,還打輸了,輸了不算,還要拉偏幫。你有臉說,我還沒有耳朵聽呢。”
溫廣清漲紅着臉,依然不屈道:“他們佔了我的地方……”
王銅鎖爭着道:“我們早坐這兒了,是你們要趕我們走,我們不走。”
溫廣清揮舞着道:“這個臺子是溫家搭的,這些前面的都是溫家的,給你們白聽就好的了,還搶什麼搶!”
溫持念一腳揣在溫廣清的膝蓋上,道:“七房早三十年前就分出去了,這個臺子是溫家的,溫家不是你的!你不過佔了個姓兒,太婆的好日子,你老子娘哭着來打旋磨子,你倒是會在外面仗腰子。去個人告訴族裡,就說我的話,族裡的人該管管了,沒什麼本事在外充什麼硬腰子!”
溫廣清的父親不事生產,祖上的產業分到他手裡花用到現在,只剩下三四十畝地和幾間房子,逢年過節的就讓自己的女人孩子去老太君屋裡打秋風,溫持念見過兩回,早想教訓他們一家子。
有個小廝應喏而去。溫廣清呆愣了片刻才知道自己闖禍了,哇的一下大哭起來,最後還是被跟從的兩個男孩子拖走。
溫氏能上百年興盛不衰,自然有一套嚴苛的族規,溫氏倆兄弟是下一代錦繡坊的當家,就算他們年紀還小,說出口的話也是擲地有聲的,族裡不敢小覷。
夏語澹看兩人類似的打扮和八分相似的樣貌,頗感興趣的問道:“你們是雙胞胎嗎?”
溫神念半張臉黑了下來道:“他是小我一歲的弟弟!”
溫神唸的身子骨不好,兄弟倆發育到現在兩人身高差不多,兩人的東西你有我有,溫持念哈着哥哥,總是跟着哥哥一樣的打扮,所以倆兄弟站一塊兒已經不止一次的被誤認爲雙胞胎了,溫神念覺得這個問題很傷自尊,弟弟明明比自己小一年五個月,大家看不出來嗎?
溫持念挺滿意這種誤會的,笑道:“你剛剛擡起的一腳是怎麼踢的,我那會兒站在臺子的後面沒看清楚,你再踢一次給我看看。”
夏語澹擼平的袖子,整理着因爲打架而散亂的頭髮道:“我們鄉里人,天天看着打架鬥嘴的,也磨礪出來了,沒什麼稀罕的,我又不是賣藝的,你讓我踢,我是不能踢給你看的。”說完坐在地上捏着自己的腳脖子。
溫神念蹲下來看着她的腳道:“你怎麼了?”
夏語澹嘆息着道:“我的腳也是肉長的呀,能踢着人,我自己也痛的。”
上下兩輩子,夏語澹第一次這麼潑出去的打架,沒什麼發力的經驗,更多的是靠蠻力,打架肉碰肉的,不需要練七傷拳,也是傷人傷己的事兒。
溫神念被夏語澹鬱郁的口氣逗笑了,道:“你是不是想聽《忠義羣英會》呀,你跟我走,我請你聽。”
怎麼像是拿了顆糖哄人的感覺,夏語澹不爲所動道:“我坐在這裡,也能聽的,爲了佔這個位子,我們還打了一架呢,做什麼要跟你走。”
“待會兒人多了,烏泱泱的圍在一起,你能聽得清楚痛快嗎,而且,我那邊的藝人說的比這個臺上的要好。”溫神念接着誘哄道。
昨天隔得遠就聽得不太清楚,今天位子不錯,但夏語澹還是有一絲動搖,道:“你那邊是哪邊呀,離這裡近嗎?”
溫神念挑挑眉毛道:“就在你入鎮的,第一個拐口,門口種着兩株黃梅的那個院子,你敢不敢去?”
夏語澹歪着頭看了溫神念一眼,自在的笑道:“你都能知道我是從哪個方向,哪條路進鎮的,我也不怕被你拐了去,只是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們有十幾個人呢,你要請,就得把我們都請了。若是單請我一個,撇下了夥伴們,我是不去的。”
溫神念看了一邊的王銅鎖,王銅鎖麥色的臉,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粗布襖子,對上自己的目光有些侷促,遠沒有眼前的女孩子落落大方,是不值得相邀的,只是夏語澹說得堅定,只好道:“好吧,我請你們!”
夏語澹站起來撣撣衣服道:“鎖子哥,你跑去看他們回來了沒有,讓他們快點過來,我在這裡等着。”
王銅鎖看兩人一身精貴的衣服,就知道兩人是大有來頭的,往日遇到了這樣的人,自己是隻能繞着走的,因此想和夏語澹一起去聽說書,又不想去。
夏語澹自有打算,看着溫神念溫持念道:“這位大戶是真心請我們去聽說書的,我們不要這麼拘謹,聽出書而已,快去把人叫過來。”
王銅鎖不好意思,給溫家兄弟鞠了一下,才跑出去。
一羣人到了溫氏兄弟在石溪鎮的落腳處,一座一畝地大點兒的小巧四合院,就在太陽底下,院子中間擺了說書的案桌,又擺了看客的桌子條凳,桌子上擺了茶點,和上回夏語澹去和慶府拜菩薩回來後,在茶館聽說書的排場差不多。
夏語澹非常真誠的謝了溫家兄弟一遍,就和夥伴們圍着說書的案桌聽起來,《忠義羣英會》續集,正說到新皇被敵方圍困,羣臣要如何救駕呢?羣臣在大帳裡獻計獻策,公推了一位老將軍主持大局,老將軍往後方提調人馬,從自己早年戍衛過的軍隊中調了五萬軍隊作爲救駕的敢死隊,又點了四位領軍的戰將,年過五十的老將軍以身作則,領軍一方,其他三位,是老將軍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兒媳婦,萬綠從中一點紅的戲碼來了,老將軍家出虎女呀,老將軍的大兒子護衛着新皇也被敵人圍困着,命在旦夕,身在後方的妻子,披掛上陣,千里救夫來了。
攻城戰打得慘烈,將士們視死如歸,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頂上去,前仆後繼,屍骨堆積如山。老將軍身中三箭,依然不下戰線,在城門口指揮作戰;老將軍的兒子們在倒下之際,依然掙着眼睛看着城門的位置,用最後一口氣吶喊‘迎出陛下,迎出陛下!’;老將軍的兒媳婦在陣前擂鼓,城門攻破的時候,跨馬提槍衝在軍隊的最前面,身先士卒。
感人的故事總是要有點悲劇色彩,千里救夫的妻子看見了平安的丈夫,笑着死在了丈夫懷裡,這點情節算是整本書唯一的感情戲。
新皇迎出,全軍上下,氣勢從未有過的高漲,誓要掃蕩敵軍爲死去的衆將士復仇。新皇領軍,一路勢如破竹,攻到鄰國的都城之下,領國的皇帝在兵臨城下的壓力下,簽下了城下之盟,割土,賠款並誓約,有生之年,再不犯境。
回朝之後,各將領論功擢升,老將軍死後極盡榮哀,老將軍的遺孀,幼子,弱孫,也受到新皇的禮待,器重,培養。
人的身體,可以死去,人的忠義,世人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