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典正也說了‘似是’,夏語澹對陳典正的話有七分信,看見香嵐進來,一手有意無意的撫着腰腹,夏語澹又信了兩分。
夏語澹已非住在劉家的小女孩兒,已非接回夏家不受寵的姑娘,已非養在姨娘手裡供人解悶的庶女,所以香嵐低着頭走進石榴院,一路不敢側視,到了夏語澹面前,微微擡了頭,看見夏語澹身後還有四個宮婢,頭又垂了下來,如同折斷了頸骨。
“你們下去吧。”夏語澹出於對人隱私的尊重,屏退了左右。四個宮婢無聲的退出,夏語澹沒有再像以前在臥曉軒那樣,客氣的請香嵐坐下,就我坐着,你站着,等你說話。
香嵐勉強笑道:“姑娘大喜,我本想來向姑娘道賀,給姑娘磕個頭……”
夏語澹臉上沒有受人道賀的喜色,道:“家裡那些管事媳婦們要來,我都推了,也輪不上你的磕頭。”
賜婚那一日,夏家的管事,管事媳婦集結,本以爲夏煙霞有造化,預備給她道賀,結果換了主角也不影響他們的恭賀,可是夏語澹那天沒有受他們的磕頭。混到了管事,都沒有份給夏語澹磕頭,香嵐還不是管事,只是個丫鬟,也沒有她的份。
香嵐想先和夏語澹套套交情,話說一半就被夏語澹堵了回來,有些尷尬道:“姑娘,我們主僕一場……”
“若以主僕論,你我主僕七年,你有話就直說吧。”香嵐要和夏語澹套交情,夏語澹直說兩人的交情。主和僕的交情。喬氏把夏語澹留在和慶府,雖然是嫌棄她,地位還是在奴僕之上,劉家就是伺候她的奴才,那麼算,香嵐算是跟了夏語澹七年的丫鬟。
香嵐怕耗光了夏語澹的耐心,雙手捂着腹部,跪了下來,也不是標準的跪姿,而是側跪的坐在地上,似乎是癱倒了,難以啓齒,最後還是認命了,道:“姑娘,我……我有身孕了。”
有陳典正預言,夏語澹很平靜問:“幾個月了?”
“兩個多月了。”香嵐一手捂着臉,低聲道。
她現在的心情是真的,縱使沒有八擡大轎來擡她,沒有名分,她懷了孩子幹什麼。
兩個多月,那時喬費聚的棺槨剛剛入葬。夏語澹有點意外夏訣的急色,沉痛道:“算了,他是爺們兒,他想要你也只能順了他的意思。你來找我,我不管你如何打算,我只明白告訴你,我能如何爲你打算。你若是沒有錢,沒有大夫,沒有好藥,我給你安排,儘量讓你平安打下這個孩子。若是你想保住這個孩子,我也不反對,你自去和八哥籌謀,你和你的孩子,保不保得住,我都不管。但我要提醒你,八哥雖然是老爺和太太的幼子,自小寵愛,可是他性格軟綿,資質平庸,從來做不得他的主,你的主他怕是顧不上。八嫂子還沒影兒,你這孩子又是在老國公屍骨未寒之時懷上的,外孫子雖然不像孫子一樣嚴格的守孝,你的孩子懷的不是時候。”
前世今生,夏語澹知道許多意外懷孕而打胎的事情。比起生下孩子要承擔養育的責任,在沒有準備,沒有能力之前,還是打掉吧。夏語澹不太支持全心爲了孩子連自己也不用顧及的母親,谷老孃,鍾氏,她們算是可敬的母親,也是被孩子拖累了一生。有什麼偉大的理由,孩子可以拖住母親的一輩子嗎?沒有!香嵐懷這個孩子,是得要了她的命,還是打掉吧。
沒有孩子,她就算和夏訣發生過男女關係,還是可以過她的日子,當丫鬟的年限到了,可以沒有孩子的掛礙嫁另一個人。
香嵐眼神有些銳利,既然臉色轉爲羞憤道:“不是八爺的孩子,是……是……”
夏語澹有驚訝到微微喔着嘴,探究香嵐的神色,不過香嵐跪坐着,夏語澹沒有看見她的銳利和羞憤,只聽到蚊子聲:“是三爺的!”
“三哥?”這會子,夏語澹還叫夏謙三哥。夏訣有空常常來臥曉軒坐坐,夏謙年長多歲,他從沒有來過,所以夏語澹和夏謙少有正面的交流,也就一直維持着互不相擾的關係,夏語澹以爲互不相擾。
夏訣屋裡的丫鬟懷了夏謙的孩子,那比夏訣和香嵐不小心整出孩子要嚴重一點。夏語澹質問道:“是你原意的,還是他強迫你的?”
“是三爺強迫的!”香嵐立馬道。
夏語澹點頭暫時認可她的話,道:“那我還是那個意思,打掉吧。”
韓嫣被賜死的理由,是他和宮女苟且。如同整個皇宮的宮女都歸皇上一樣,各房分到的丫鬟,都歸各房的爺們兒,有名分的如平兒名正言順的睡,沒名分的如襲人一樣,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睡,但絕對不可以,寶二爺的丫鬟讓璉二爺睡了。一個丫鬟,這個爺睡,那個爺睡,整出了孩子算誰的,還有體統可言?這是混淆了血緣,大戶人家最講究血緣,事情一發,夏謙夏訣失了體統,香嵐更該打死了。所以還是得悄無聲息的把孩子打了。
香嵐看夏語澹如同惡人,雙手護住自己的腹部,道:“姑娘,我想生下這個孩子,我要這個孩子。”
夏語澹一聲哼,忽然兩步走到香嵐腳下,蹲在地上捧住香嵐的臉,眼對着眼質問她:“是你願意的,還是他強迫你的?”
夏語澹再問,就是不信香嵐之前說的話。夏謙,夏語澹不太瞭解,香嵐,夏語澹相處七年很瞭解,在劉家夏語澹還小到別人以爲不懂事的時候看見,香嵐在三個哥哥面前很霸道,他們有了好東西她要,她有了好東西不會記得分給哥哥們。因爲她是幼女,唯一的小女孩兒,劉家五口子都很寵着她,些許小事都讓着她。三歲看老,夏語澹已經明確說了她懷孩子的下場,被夏謙強迫的,香嵐還會甘心生孩子,爲了孩子,就變成了捨生忘死的母親了?
香嵐有躲閃了一下,還是堅持樹立她捨生忘死偉大的母親形象,垂淚道:“姑娘,這是個孩子呀!”
“兩個多月,它還沒有成形,你爲了一個血塊,你有想過你父母和三個哥哥嗎?你爲了你的孩子,抱着你的孩子死了,你的父母和三個哥哥,最好的結果,也是被太太淨身掃地出門。”夏語澹嚴厲的道,這也是夏語澹要見香嵐的理由。香嵐若是被喬氏仗殺了,劉家怎麼辦,骨肉之情劉家不會生出怨懟嗎?家生子就是這點不好,一人之錯累及全家,香嵐死了,劉家也不能用了,喬氏不會用對自己可能有怨懟之心的奴才,可是劉家生是喬氏的奴才,一家的生死都在喬氏的手裡。
夏語澹能想到的事情一路演變的後果,香嵐也能想到,這反而成爲了她今天敢來見夏語澹的理由,她哭泣着道:“姑娘,我求求你,你救救我的孩子,你救救我們一家子。姑娘你現在不一樣了,你是皇太孫妃,你說的話老爺太太也得聽,只要你說一聲,三爺就會納了我。”
香嵐拉着夏語澹的衣襬,哭倒在夏語澹腳下。
“你以爲,我現在不一樣了,我會很享受,老爺太太也得聽我的話。”香嵐的眼淚沒有讓夏語澹動容,夏語澹抽回自己的衣襬,安坐回炕上道:“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楚。你們做了沒體統的事,讓我來給你們兜着,我以皇太孫妃的身份,塞一個隔了房的有孕的丫鬟給我三哥,你覺得很好聽嗎?還是我錯看了你,這幾年你一直在八哥身上留心用意,我以爲你的心在八哥身上,只把他看成是你攀附的希望。三哥,三哥的心裡還是有他的弟弟,你敢再說一遍,你是被三哥強迫的?原來不是八哥,是個爺們兒都可以!”
襲人可是賢人,丫鬟肖想男主子,很多丫鬟都希望被自己的主子收用,香嵐有這個想法,心繫在她服侍多年的夏訣身上,這沒有逾越她作爲丫鬟的本分,可是,是個爺們兒都看在眼裡,和當□□有什麼區別。
夏謙,夏語澹不全然瞭解,可是這幾年他作爲哥哥,對夏訣和夏爾彤是很愛護的,他或許會看上香嵐,可是若在強迫之下,萬一香嵐鬧得別人也知道了,沒面子的是夏訣。夏謙不至於爲此強迫一個丫鬟。夏訣性格軟綿,可能的情況就是他自己不在意香嵐這個丫鬟,打算把這個丫鬟轉給夏謙,夏謙纔會動手,既然三個人都有點意思,先後的順序就不太講究,差槍走火了。
香嵐看見了夏語澹眼裡的諷刺,她這會子的梗不起脖子來硬說是夏謙強迫的,換了一種說辭對自己辯解:“姑娘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這幾年的心,不都在八爺身上,可是八爺只拿我當個丫鬟,他從來沒有碰過我。”
“所以你是清清白白跟了三哥。”夏語澹把她內含的意思說出口:“你和他的事情,你自己解決,我不會以皇太孫妃壓人,把你塞給三哥。劉家我還是能保住的,你不算在裡頭。”
和劉家分離,讓香嵐感到了死亡的危機,既然夏語澹不管她了,她也收起了那些惺惺作態,擦乾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倔強的道:“姑娘憑什麼看不起我,我有什麼錯!憑什麼,姑娘生而爲主,我生而爲奴,我以後的孩子,也是代代爲奴,憑什麼!我是不願意,我的孩子接着當奴才,我要他們也像姑娘一樣,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