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那天,風和日麗。
夏晚和霍清隨兩人在最後一分鐘進了2號庭。
恍若隔世。
這是她在發佈會那天后,此刻再見霍東庭的第一感覺。
怕是沒人會想到,曾經一致獲得上流圈人士讚許的溫潤如玉公子霍東庭,如今會成爲階下囚吧?
或許是在看守所呆了一段時間,現在的霍東庭不再僞裝,卸去了一貫的溫和形象,似乎全都變了,然而當一眼掃過去的時候,夏晚發覺,有些早已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仍是沒變。
比如說,霍東庭的陰鷙。
眼睛,向來最能反映人心。
夏晚微的眯了眯眼,視線掃過莊嚴肅穆的法庭,心底的希望愈發強烈起來——
她希望霍東庭能夠被判死刑。
其實在她心裡,霍東庭……死不足惜!
然……
“他不會被判死刑。”身旁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貼着耳畔響起。
夏晚愣住,下意識脫口而出:“爲什麼?”
很快,這個疑問得到了證實。
十年前撞死紀安的酒駕男人於一星期前突然意外車禍身亡,能指正霍東庭買兇殺人的證據不足,連他強暴趙綰煙的案子,也因趙綰煙不肯出席,只有口供而沒有實際證據也被判證據不足。
但容城那次的故意殺人未遂,以及利用他人綁架,證據皆是確鑿的。
最終,霍東庭被當庭宣判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判決宣佈結束,散庭。
冷冽的目光越過人羣落在被告席上,幾秒後,霍清隨收回,握住夏晚的手,漫不經心的,低聲道:“霍東庭……對他而言,比起死刑,尊嚴被踐踏的折磨纔是最讓他受不了的,那比殺了他還會讓他難受。”
他了解他,所以當他得知霍老夫人還是沒有放棄,偷偷找了人疏通霍東庭的案子,而找的,還是她曾經的追求者,如今某個雖然退下去但依舊有發言權的人物時,他沒有阻攔。
因爲……
只要進了監獄,就沒有霍東庭選擇的餘地,而霍家,也幫不上忙。
他要的,就是霍東庭的生不如死被踐踏。
聽到他的話,夏晚瞬間明白。
的確,對於霍東庭那種驕傲到骨子裡,一心想要徹底將霍清隨踩在腳下的人來說,最終被競爭對手送進監獄,尊嚴被踐踏,那種日子,只會生不如死。
“明白了。”反握住男人的手,夏晚釋然淺笑。
總歸,這件事算是徹底結束了。
不想馬上就要被送去監獄的霍東庭在帶走前,走到了兩人面前。
夏晚和霍清隨皆是神色淡淡。
雙手被銬着,身上穿着號服,霍東庭抿着脣盯着兩人,忽地就笑了。
輕嗤一聲,他一字一頓:“你贏了,霍清隨。”
低頭睨了眼手銬,再擡眸,他還想說什麼,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不遠處的人影,下一瞬,他再度笑得肆無忌憚。
霍清隨,你真當自己徹底贏了麼?
呵……
我還有最後一顆棋子在等着你,不,等着你的太太。
霍清隨,等着吧。
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嘲諷,霍東庭最終還有再說什麼,而是由獄警帶着上了車。
夏晚捕捉到了。
皺眉,她心生防備:“霍清隨,剛剛……”
“晚晚!”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夏晚身體微僵。
“爸……”
她轉身,有段時間未見的夏政陶出現在視線中,而在他身旁的,是肚子已經明顯大了很多的蔣曼妮。
“晚晚!”夏政陶快步走了過來,將她上下打量了番,最後心疼的直嘆氣,“最近是不是很忙?看你都瘦了,也不給家裡打個電話,等你回來吃飯也等不到……”
他絮絮叨叨說着,夏晚倍感溫暖。
“爸……”她作勢吸了吸鼻子,下意識的和從前一樣撒嬌,“對不起啊,最近實在太忙了,也忘了給你打電話,我的錯。”
夏政陶一副早知她會如此的樣子,滿臉都是寵溺。
然而想到另一件事,他臉上的笑意到底還是僵了僵。
“晚晚……”他欲言又止。
夏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抿了抿脣,她有了決定。
“爸,有時間麼?我請你喝茶好不好?”她微微一笑,事先打預防針,“我……還有點事想跟你說,就我跟你,可以麼?”
到底還是瞭解這個女兒的,夏政陶點頭:“……好。”
只是,他並沒有發現蔣曼妮突變的臉色。
夏晚亦沒有察覺,此時此刻,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接下來要談的事上,而想了想,她又看向霍清隨:“霍清隨,你……”
“清隨。”
話音未落,另一道不陌生的聲音沉沉的傳了過來。
視線裡,出現的是彷彿一下子老了很多歲的霍嶸。
他很快走了過來,全程,他複雜的目光都只落在霍清隨身上。
“這麼些年,我們父子倆從來沒好好說過話。”他頓了頓,有些難以啓齒,“能不能……聊一聊,有些事……”
霍清隨看着霍嶸,神色晦暗如深。
十五分鐘後。
夏晚和夏政陶坐在了一間包廂裡,霍清隨和霍嶸在對面包廂,而蔣曼妮,則留在了大廳。
“晚晚。”夏政陶率先開口,“我知道霍東庭案子今天開庭,不放心,所以來看看,想親眼看到他被法律制裁,也想着應該能看到你。”
其實他不說,夏晚也能猜到。
但越是這樣,她心裡越愧疚。
她的確有段時間沒回夏家了,也沒聯繫他,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忙或許是藉口,真正的原因,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身世後面的事。
而夏政陶今天的出現,讓她赫然驚覺,再拖下去,不好,就好像她的心魔一樣。
必須面對。
心中有了主意,夏晚抿了抿脣,道歉:“爸,對不起,最近都沒有聯繫你。”
夏政陶笑,擺手:“爸爸可不是來要你道歉的。”
他其實是知道一些原因的。
但……
眼中閃過暗色,甩掉那些念頭,他給她夾了一塊點心,很平靜地說道:“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葉……葉青回來了?對不起,晚晚,那段時間,爸爸……不在青城,沒有……”
夏晚聽着心裡愈發酸澀,直眨眼:“爸,你說什麼呢,你不必跟我說對不起。”
夏政陶笑,索性停下來。
像是勇氣全部鼓起,夏晚看着他,道:“她……被送回安城薄家了。”
夏政陶手一抖。
“爸……”
“沒事,沒事……”夏政陶搖頭,無意識的舔了舔脣,他問,“那……”
然而話到嘴邊,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出口,哪怕來之前其實已經有了準備。
可……
“爸。”夏晚給他倒了杯茶,眼眸隨之往下看着茶杯,好幾秒後,才啞着聲音道,“媽媽……媽媽她的下落算是有了,應該還……活着……”
“啪嗒——”
茶杯摔落在桌上,溫水四濺。
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夏晚難受,遞了紙巾過去。
“爸……”
夏政陶猛地回神,他看了一眼夏晚,沒有錯過她眼底強忍的難過。
她不好受,他的女兒……不好受啊。
那麼,卿卿……
“晚晚。”像是瞬間老了很多歲,夏政陶有些無力,但還在儘量堅強,“沒事,你說吧,都告訴爸爸,我……我想知道,再壞的結果,我……也能承受。”
應該還活着……
說話間,他原本想要拿起茶杯的動作也頓住了,最終無力垂落。
“說吧……”
夏晚沉默了兩秒,最終坐到了他身邊,像小時候撒嬌一樣挽住了夏政陶的胳膊,接着,她條理清晰的,又注意着他的情緒,將葉青承認的那段過往完完整整的告訴了他。
當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她分明感覺到了夏政陶身體的越來越僵硬。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有些不確定了,剩下的,她還應該告訴他麼?
他……能承受的了麼?
“爸……”
嘴脣動了又動,夏政陶幾乎是機械的轉頭。
夏晚這纔看到他泛紅的雙眼。
這一刻,她突然懂了,哪怕她的親生媽媽愛的不是他,哪怕這些年,他身邊有了其他人,但她媽媽,依舊是他心裡的硃砂痣,怎麼都抹不去。
就好像……她已經深入他的骨髓。
“她一定還活着,一定!”夏政陶突然激動了起來,抓着夏晚的手反反覆覆唸叨,“你媽媽她向來福大命大,她一定還活着!”
然而儘管他說的如此肯定,但其實……
夏政陶突然垂下了手。
夏晚亦是酸澀的,但她還是堅定的,肯定的告訴他:“我也相信媽媽一定還活着,一定能找到媽媽的,不管希望多渺茫,我都不會放棄。”
眼淚很沒出息的就要掉下來,夏政陶連忙轉過了頭,胡亂擦了擦,不想讓夏晚看到。
“是……對……”他只是語無倫次的附和。
夏晚覆住了他的手背。
突然而至的溫度,奇蹟般的讓夏政陶平靜了下來。
而很快,他後知後覺的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夏政陶臉色微變,有些無措,甚至是心慌地看向了夏晚,而眼中流露出的,是對即將失去的害怕:“晚晚,你剛剛還說……你,你的……親生爸爸……你說,你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