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馮若昭突然捱打,紫衣小童的目中閃過一道寒芒,眼神中殺意立現,冷冷吐出兩個字:“拿下!”
大鬍子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眼前幾道人影如同閃電般欺身過來,雙手立即彷彿被鐵鉗夾住,一吃痛,便鬆開了馮若昭。緊接着,太陽穴上捱了兩記重拳,於是再也立足不穩,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打人了,打人了!”
“是不是打死了?”
“出人命了,趕緊去報官。”
圍觀羣衆鼓譟起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那紫衣小童不爲所動,十分鎮定地團團一揖,“官府很快來人,請大家稍安勿躁。”又向一名隨從吩咐:“你去看看他們來了沒有,我在這裡等。”於是,另有隨從自路邊找了一張條凳,擦拭乾淨,請他坐了。
馮若昭搖了搖猶自有些發暈的腦袋,走上前深施了一禮,“謝謝小哥出手相救,請教尊姓大名,改日必當厚報。”
那小童並不答話,一分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在馮若昭臉上轉來轉去,眼神甚是複雜。
馮若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摸之下便有些呲牙咧嘴,臉上捱過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估計是又紅又腫了。
一抹笑意悄然掠過小童的眼底,然而面上卻仍是淡淡的。他往長凳一頭略讓了讓,然後拍拍空出來的地方,“坐。”
看來這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傢伙。
馮若昭沒有客氣,大大方方地過去挨着他坐下,自我介紹道:“我是尹國公馮澤的孫女馮若昭,家祖父正在佛光寺中,能不能幫我派人去……”
話未說完,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交集地喊着:“姑娘——姑娘——”只見菊霜奮力擠過人羣撲了過來,卻被兩個人攔住。
馮若昭連忙站了起來,“這是我的家人,我認得的。”
紫衣小童點點頭,“放她過來。”
兩個護衛閃在一旁,菊霜無比激動地衝上前來,一把抱住馮若昭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訴說:“姑娘……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嗚嗚嗚……嚇死我了……都怪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你……”
馮若昭輕輕拍拍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不要哭啦。好了呀,不要再哭了,你的眼淚跟下雨似的,把我衣服都淋溼了。”
聽到這話,菊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抹去臉上的眼淚,又細細地檢查馮若昭,“讓我好好看看,你有沒有受傷。臉怎麼這麼紅,怎麼腫了?哎呀,你的項圈也沒啦!”
“在那個人那裡,被他搶走了。”馮若昭這纔想起來,向躺在地上的大鬍子一指。
菊霜一頭霧水,還未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紫衣小童擡眸微一示意,便有一個隨從上前,在那大鬍子身上摸了摸,將那黃澄澄的金項圈拿了出來,交到菊霜手上。
菊霜道了聲謝,將那項圈鄭重收起來,“回頭清理乾淨了,姑娘再戴。”
馮若昭點點頭,問道:“秋水他們呢?”
菊霜道:“秋水的腳傷了,不能走路。我讓她留在戲臺附近,先看着周圍,怕萬一錯失了姑娘。我和宋全、夏成三個人分頭去找。剛纔我聽着彷彿有人說前面有拐小女孩子的被人攔住了,於是就急急地趕過來了。”
正說着,人羣突然中分出一條路來,一隊兵卒涌進來,將圍觀的人羣四下驅趕開去,便有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兩個人並肩急急地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個人,卻是宋全。
那位高且老的身穿六品服色,想來是這京城郊縣的縣令。而另外一位少的,圓圓的臉上一雙月牙小眼睛,彷彿天生地帶着三分笑意,馮若昭一眼便認出,正是她今天才見過的那位廣陵王。
她正在奇怪這廣陵王跑來做什麼,那縣令已經大步搶上前,朝紫衣小童拜了下去:“宛平縣令沈放,拜見廣陵王。”
廣陵王?!
馮若昭大吃一驚,轉念間便明白是自己弄錯了。雖然她早就猜到身邊這位小正太非富即貴,可是,萬萬沒想到,他纔是真正的廣陵王宇文赫!
自己是被人給騙了,心中氣憤,便橫着眼睛朝那小胖子望了過去。似乎早猜到了她的心思,小胖子的目光也正好朝她這邊投了過來。
全然不顧馮若昭目中的恨恨之意,小胖子咧開嘴,笑嘻嘻地衝她做了一個鬼臉,露出兩排殘缺不全的小白牙。
那邊宇文赫早已站起身,將沈放一把扶住,口中說道:“沈縣令不必多禮。”
沈放一臉沉痛,“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行此強行拐帶之事,幸虧有王爺英明神武,機智仁義,及時出手相救,臣後知後覺,姍姍來遲,實在慚愧得很。”
馮若昭心裡想着:這種大型集會,身爲地方長官,竟然沒有想着安排人手多多巡防,還發生了踩踏事件,光表示慚愧有什麼用,該問責纔對。
豈料,宇文赫卻道:“沈縣令另有重任,一時小小疏漏,不必自責。賊人就交給你,我先走了。”
沈放躬身讓到一旁,“恭送王爺。”
此時躺在地上的大鬍子仍舊暈迷不醒,幾個衙役用鎖鏈鐐銬將他結結實實地捆了,半拖半架地押走了。
宇文赫舉步向前,並不看馮若昭一眼,經過她身旁時,卻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還傻站在這裡。”
“嗯?”馮若昭愣了愣,有點沒反應過來。
小胖子隨後走過,笑着說道:“傻丫頭,跟我們一起回去吧,當心等一下又被拐走了哦!”
呸呸呸,烏鴉嘴!馮若昭白了他一眼,懶得與他計較。
這時,宋全過來道:“姑娘受了驚嚇,想必腿腳無力,不如我來揹你吧。”說着,在她身側蹲了下來。
馮若昭想了想,“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問你呢。”
趴在宋全背上,馮若昭總算弄清楚了大概的事情經過。
原來宋全在廟會上找了一通卻一無所獲之後,便跑去了佛光寺準備稟告馮澤,正巧碰上跑來找宛平縣令的小胖子金磊。
說起來這金磊也是皇親貴戚,乃是長公主宇文瓊之子。宋全從金磊那裡得知,自家姑娘被賊人拐了,已被廣陵王救下,賊人也被擒獲,現正等着宛平縣令去現場接收。於是,宋全就直接跟着金磊和宛平縣令一起過來,終於見到了馮若昭。
回到佛光寺,太子的誦經禮佛活動總算告一段落,秋水和夏成也被宋全另外差人找了回來,秋水的右腳受了傷,疼得幾乎不能走路,只能拄了根棍子當作柺杖,見到馮若昭後,忍不住又是一通哭。
馮澤在客房中略作休息,正想着怎麼還不見馮若昭回來,結果見到自己孫女頂着半邊又紅又腫的臉走了進來,不禁吃了一驚。
馮若昭好容易跟他彙報完了詳細經過,正想請示說給秋水找個醫生看看腳上的傷,門外卻來了一位王太醫,自稱是廣陵王派來的給馮三姑娘瞧瞧受傷狀況。
馮若昭心下感激,連忙道謝,坐在窗下亮光處,讓王太醫細細看了一回,又把了脈。
王太醫微笑道:“不礙事,看着嚇人,其實也還好。姑娘放心,不會留疤的。”他知道千金貴女們一向看重容顏,所以特意說出來讓馮若昭放心。
說完,他提筆寫了個方子,又說道:“外敷的藥我倒有,一會兒便讓人送來。這內服的藥卻是不全,所以先開個方子在這裡。姑娘若願意吃,就着人照這個方去抓。若懶怠吃也罷了。其實這傷不用任何藥,不出一個月也能好,用了藥也就能好得快些罷了。”
馮若昭笑道:“知道了,多謝你。”又說道:“我這裡有個丫頭,爲着我腳受了傷,王太醫受累,幫我給她也看看。”
那王太醫面上卻露出一絲爲難之色來,“廣陵王吩咐臣下來的時候,只說是給姑娘看傷。並未說還有他人。如今……”言下之意,竟是有些不願意的意思。
馮若昭笑道:“明白,只是這地方找個郎中也實在不容易,那丫頭又疼得實在厲害。醫者父母心,王太醫既然來了,請看在我的薄面上幫個忙看一眼。當然也不會讓您白受累,少時自有酬勞奉上。”
王太醫忙說不敢,勉強去替秋水看過,卻是腳上筋骨受損,只能敷藥加養着。
菊霜那裡還收着馮澤給的兩吊錢,馮若昭不過買了兩樣小吃,只花了幾十文。於是,便叫菊霜都拿了出來,一齊奉給王太醫。王太醫略推辭了一下,馮澤發了話,最終還是收了。告辭時,便說等一下叫人將兩份外敷的藥一起送來。
送走了太醫,馮澤徵求孫女意見:“要不然,吃完午飯,我差人送你們先回去?”
馮若昭問:“祖父什麼時候回呢?”
“應該是今日傍晚可以到家。”馮澤沉吟道:“下午也就放生。放生完之後,就可以回去了。”
馮若昭道:“既如此,還是和祖父一起回罷。我的臉倒沒什麼事,只是秋水的腳這會兒疼得厲害,不如敷一回藥,等她疼得好些了再走。”
馮澤軍營出身,一向與軍士們同甘共苦,對馮若昭這種體恤下人的作法倒很有認同感,於是便說道:“這樣也好,放生是件好事,你也去積點福報,再者讓你先走我並不太放心。今天上午是我大意了,應該再多派些人跟着你的。”
馮若昭忙道:“祖父不必自責,那種場境下,再多幾個人只怕也是有限的。”想起當時戲臺下的情形,馮若昭心有餘悸,“我倒覺得,應該要追究一下某些人的罪責纔好,搞出撒錢這件事的人,還有管這裡的地方長官,這麼大的廟會,竟然連個巡街守衛的都沒有。”
馮澤笑了,“你倒還關心起政務來了。”心中暗暗盤算,孫女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惜太子皇孫親臨佛光寺,地方長官自然是要帶着人跑來表忠心的,至於廟會上的那些百姓,一時可就顧不上了。況且,宛平縣令沈放是周歡一黨,周歡是元武帝面前的大紅人,所以,動沈放是有難度的。倒是那撒錢的可以追究追究,只是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什麼硬的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