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說長大成人也是快的。孫永昌在街裡管家通買賣裡學了三年徒後,又白效了一年力,於十六歲這年算是熬出了頭,吃上了小勞金。每月是十五元錢,他拿到薪水這天高興得不得了,沒說出聲的在心裡喜悅道:“哇!自己終於能掙錢了!”
他在街裡度過了四個春秋,這四個春秋對他來說可大變了樣。他不再是剛一到街裡來時那個單單細細的小身體,剃個小光腦袋,全身凡是露在外邊的地方,都讓太陽曬得鐵一樣的黑,是一個帶有點野性的農村土孩子。現在他個子長高了,長得和一般的成年人一樣的高,體形也很均勻。外表和麪貌變化更大。因爲站櫃檯職業上的需要,衣着打扮也講究了,身穿件天蘭色很適合得體的士林布長衫,梳着很精神的大分頭。另外隨着年令的增長和四年社會生活的鍛鍊,舉止表態變得很莊重文雅。他完全脫去了一個農村土孩子的模樣,成了一個英俊而又穩重的少年。如要不是在櫃檯上看到他,都會以爲他是一名唸書的青年學生。
城鎮裡的生活,使他的外表與精神面貌雖都大變了樣,可他對農村家鄉的深厚感情始終卻沒有變。在四年的學徒生活中,他的思維一有空閒的時候,就想起家鄉屯子裡多姿的樹影與屯子南頭東邊的那寬闊的大溝塘及大溝塘中他在放豬時常痛快洗野澡玩的那大水炮子……在這四年中他雖回過些趟家,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晚回早歸,只在家裡住上一宿,連家鄉的早晨日出與晚上日落都沒看着。所以他熬過了這四個年頭後,心中就有這樣的一個打算,請個兩天假,要回到家鄉去好好玩玩,盡情的享受享受以前在家鄉時的那樣的快樂。
一天,在食堂裡他和大哥倆再一起吃晚飯時與大哥商量說:“大哥,我想請兩天假,回家玩兩天?就是少拿兩天工錢唄。”
大哥理解他的心情,答應說:“行,你就請兩天假吧。”
夏秋之交的一個傍晚。孫永昌和掌櫃的請好了兩天假,懷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回到家裡,一見到父親和母親,他將十五塊錢掏出來說:“爹,媽,我吃上勞金了,這是我的第一個月勞金錢。”他將錢交給了母親,又說:“我特意請假回家來玩兩天。”
父親說:“行,玩就玩兩天唄。”
母親說:“你這四年來從沒在家裡過過一個整天,再多待兩天也行。”
由於孫永昌心裡惦記着他以前放豬時的樂園大溝塘,正好他的十二歲老兄弟永祿和二舅的兒子,十歲的表弟牛長貴天天一起去大溝塘打青柴,第二天吃完早飯後,他就同他們倆一起去了屯子南頭東邊的大溝塘去遊玩。
到了大溝塘。因他四年都沒洗過野澡玩了,便就同老兄弟永祿,表弟長貴先在水面寬闊的大泡子裡洗起野澡玩來。他原以爲這泡子裡的水還是齊他的肩膀深或沒脖深呢,可他一下到裡面,感到泡子的水深照以前淺了許多,才只到他的腰深。當他一看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在水裡面還照樣是齊肩深和沒脖深時,這才使他想到,是因爲自己的個子長高了,而泡子卻沒怎變的原故,自己已不是過去的孩提時候了。
他同老兄弟永祿與表弟長貴在大水泡子裡先摟陣狗刨,之後就扎猛子摸蛤蜊往岸上扔,等回家時好帶回去吃蛤蜊肉。摸陣蛤蜊玩後,他又同老兄弟永祿,表弟長貴互相撩水,打了陣水仗玩,直到打累了才上岸。飽嘗了一場童年時的樂趣。
因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倆都是來打柴來的,是不能光讓人家陪他閒玩的,所以洗完野澡後,他就同老兄弟永祿,表弟長貴開始打柴禾。他沒有拿鐮刀來,就分別的幫助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替換着打。溝塘裡的青草長得還是挺茂盛的,用鐮刀一會兒就掃倒一大片,這使他又體驗到了在家鄉的過去以往時的勞動生活。等打柴打累了,停下來休息時,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倆採來了些熟透的大紅野菇娘和些黑天天果,用麻葉包着來款待他。他吃着甜酸的大野菇娘和有着特殊芳香味道的黑天天,他感到,這又嚐到了四年以前不知苦憂的孩提時期的天真而又純美的快樂。他多麼愛家鄉的這條大溝塘呵!因這裡留下了他童年時的足跡與快樂,使他更愛自己美麗的家鄉!
他幫助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倆在大溝塘裡打了一天的青柴,打了好多、好多,都在溝塘裡曬着。老兄弟永祿和表弟長貴倆都高興的對他說:“四哥,明天我們倆都不來了,咱們明天好好的玩上一天,這些就夠一兩天不用來打了。”
“幹啥玩去?”他笑問。
表弟長貴說:“去我們家打棋累玩。”
對於打棋累,孫永昌在這四年裡並沒有玩過,便答應說:“好吧,正好明天我連去你們家串門都有了。”
次日,吃完早飯後表弟長貴就過來找來了。孫永昌同老兄弟永祿倆便都隨着表弟長貴來到了二舅家。二舅正在院子裡用柳條編茓糧的囤底,見四外甥永昌來了,忙撂下手裡的活計將孫永昌讓到屋裡。二舅母正坐在炕上做棉衣服,見是四外甥永昌進了屋,也暫停下手中的針線活,讓孫永昌快炕上坐。他撿炕稍的炕沿邊上坐下。表弟長貴領着老兄弟永祿去裡間屋找象棋子去了。孫永昌就同二舅、二舅母嘮上了家常嗑。因二舅與二舅母在孫永昌小時候六七歲,八九歲時就很喜歡孫永昌的有鬧逗人勁,所以如今永昌大了,又在城裡買賣家混事,就更加喜歡了,一個勁的直誇有出息……
孫永昌同二舅、二舅母嘮着嗑,見二舅家北地的櫃蓋上的條琴上邊放着一累子書。就起身去看看都是些啥書。一翻,都是些小薄冊子書,有《大八義》《小八義》《封神演義》等,就有一本是厚的,但也是些薄冊子用線繩穿訂在一起了。上邊頭一本書名是《薛仁貴出世》看來這訂在一塊兒的薄冊書一定都是寫薛仁貴的事了。因他知道薛仁貴就是薛裡,便想起了他十二歲那年頭一次跟大舅去城裡皮鋪,在走到八面城的老南城門時大舅給他講的那小段關於薛裡的故事……薛裡那引弓搭箭,三箭射到東海岸那英雄高大的形象,又浮現在了他的腦際。他在街裡買賣家因有大哥士昌在跟前,大哥有愛看書的習慣,所以他也逐漸的學着有了愛看書的習慣,他都已經帶帶拉拉的看完了大哥借來的書,水滸傳與三國等書,這回他見二舅家有關於寫薛裡的書,就想詳知一下薛裡的全部事情,於是他就翻開了頭一本,薛仁貴出世,依着櫃蓋看了起來。
二舅見孫永昌聚精會神的看上書了,就沒有打擾,出去繼續幹他的活去了。二舅母見永昌這般的愛看書,就笑了說:“這可真是有啥樣的舅舅就有啥樣的外甥,你二舅倒也沒念幾年書,可就是愛看這些閒書。我看愛看這個也沒啥用,竟白搭工夫。”
孫永昌笑了說:“有用,看了能多知道些古時候的事。”
表弟長貴的棋子因平時不常玩,不知放在哪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來,就過來叫孫永昌:“四哥,棋子找着了,走到裡屋去打棋累玩。”
孫永昌因看書正看到有興趣的地方,不捨得撂下書本,也不愛動地方了,便說:“四哥看書,不玩了。你們倆玩吧。”
表弟長貴同老兄弟永祿倆卻偏一個勁的叫他非玩不可的說:“四哥你別看書了,我們倆玩沒意思,走和我們玩吧。”
二舅母見永昌實在不願意撂下手中的書本,就在中間替永昌給講了下情說:“你四哥愛看書,你們就下棋玩不一樣嗎,就別打擾你四哥了。”
表弟和老兄弟倆聽了二舅母的勸解,纔有些不太情願的下棋玩去了。孫永昌這才安靜的原地沒動的接着往下看書。
他看書直看二舅家吃中午飯的時候,纔看完了上邊第一冊薛仁貴出世。他在二舅家吃完午飯後,是不能老勁的呆在二舅家看書的,因明天就該回去上班了,他是還得到大舅家和屯宗裡關係較好的其他親戚家都去串門看看,於是他就跟二舅說:“二舅,這書我沒看完,我拿到街裡上班的地方去看行不?”
二舅稍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答應了說:“行,你先拿去看吧,不過這書我從借來後還一點也沒看呢,你別給弄丟了就行。因這是借人家的,要整丟了就不太好了,下回咱該不好再去人家借了。”
孫永昌閒打聽的問:“二舅,這些書你都是從哪兒借來的?”
“都是從你表弟長貴的大姨家借來的。”
二舅一說是表弟長貴的大姨家,孫永昌就知道了,就是距孫家莊大約有十七八里地遠的,在南邊後朝陽堡屯子跟前住的老郭家。因在他小時候七八歲、八九歲時,曾跟着二舅母去過郭家兩回,所以他對郭家是略有所瞭解一些的。
這個老郭家是個有二十多口人,三世同堂之家,是個陳有些土地和車馬等財產的中等大戶人家。孫永昌因跟二舅母去郭家時還是個小孩,還不記得太多的事,他只知道表弟長貴的大姨是郭家的老大股,郭家當家說了算的是郭老三,人都稱郭三先生。他記得在跟二舅母去郭家那兩回,曾和與他年令相仿的表弟長貴的姨表哥永富,還有郭三先生的那個長得挺活潑俊俏,總打扮得非常漂亮的小女兒,玉潔,都在一塊兒前後院的跑着玩過。還在房前的窗臺下襬過磚頭和碗叉子住家看狗玩過。玉潔小姑娘還從他們家裡拿來一些羔點和糖果來給他吃……這些童年時的往事在孫永昌的腦海裡閃過後,使孫永昌便就閒打聽起有關老郭家的事來問:“二舅,老郭家還是郭三先生當家嗎?”
二舅坐在凳子上因正在用根小棍剔牙,所以沒有馬上回答。站在地上就着炕桌上涮洗碗筷的二舅母卻插話說:“郭三先生都死了有三年來的了,現在是郭三先生的屋裡的郭三老太太當家了。”
“就是那個玉潔小姑娘的母親當家了?”
“對了,就是玉潔她母親。”二舅母邊用抹布擦着涮完的碗筷邊說:“現在那個玉潔可不是個小姑娘了,長得個子好高了,比小時候長得更漂亮了,可惜她爹媽一輩子就生她一個。”
二舅剔完牙了接話說:“我看郭三先生更可惜,書也沒少念,又能說能嘮,還能寫能算的,就只活了三十六歲就死了,真可惜他那個人了!”
“是啥病死的?”孫永昌閒打聽問二舅。
“聽說請了不少先生也沒看準,一個先生說一樣病,後來就癱瘓不能下地了,病了有一年多就死了。我以前一去老郭家就愛和郭三先生嘮上一氣嗑,人家是七朝八國的事沒有說是不知道的。光各式各樣的書就陳有老多了。我借來的這些書都是以前郭三先生買的。”
孫永昌聽二舅這麼一說,也是很敬佩郭三先生的人材的,不覺也爲這樣的人早逝而感到嘆惜。然後他又轉了話題問:“二舅,他們老郭家都有些啥書?”
“嗬,可多着了,是三國、水滸、西遊、嶽傳、響馬傳等都有。這些書我是都借過看過一遍的了。等還有好多沒看過的就不知道名了。”
這時二舅母收拾完了碗筷後,坐到炕沿上說:“這回永昌算是和你二舅倆對上脾氣了,張嘴閉嘴都是嘮看什麼書,我看我不認字,不看書,吃飯也挺香。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家,看那玩應有啥用?也看不出錢來,也當不了官。你二舅要不叫我老勁的說着他點,他是看起書來就沒完沒了的,好象他有多大學問似的……”
孫永昌同二舅、二舅母閒嘮了一氣嗑後。覺得該走了,這纔拿着關於寫薛裡的那些書告辭了二舅和二舅母回了家。
第二天。孫永昌因在家裡度完了請的兩天假,又回到了管家通買賣裡邊上班。可他從二舅那裡借來的關於寫薛裡的書,大哥士昌因早也沒看過,所以也是挺喜歡看的。但由於買賣裡邊的時間是挺緊的,平常是沒有閒空的,只能等到禮拜六的晚上允許自由出去的時間才能看。這樣,這本書等孫永昌同大哥士昌倆都看完時,已將近兩個來月了,纔給二舅送了去。然後孫永昌又讓二舅將郭家的《大八義》《小八義》和《封神演義》等書都借來了準備看。都交給大哥士昌放在衣箱裡擱着免得丟了,大哥士昌高興的問他:“四弟,咱二舅家哪來的這麼多書啊?我早咋沒看着呢?”
孫永昌告訴大哥說:“這書都是二舅從二舅母的姐姐家,後朝陽堡跟前的老郭家借來的。二舅說老郭家的書好多好多了,啥書都有。以前我小時候還跟咱二舅母去過老郭家呢。”
大哥士昌聽四弟這樣一說,便心喜的說:“四弟,你要再去咱二舅家時,讓咱二舅將嶽傳和響馬傳給我借來看看。象三國、水滸、西遊記這我都看過了。”
“行。”孫永昌點頭答應說:“不過我聽咱二舅說,嶽傳和響馬傳二舅早都看過了,能不能再特意去給借,可就不一定了?”
大哥士昌笑了說:“真叫你說的呢,就求咱二舅這點事哪還有不行的呢?你就對二舅說是我要看!”
孫永昌從二舅家拿來《大八義》《小八義》等書,因買賣家在秋後搶着收購糧食事忙,以後又來到年下事還忙,所以他和大哥士昌都沒能抽出工夫來怎麼看這些書。後來直托拉的到來年夏天鏟地的時候,他們哥倆纔將這些書都看完。
孫永昌要去給二舅送這些書時。大哥士昌對孫永昌說:“四弟,你別忘了讓咱二舅,將郭家的嶽傳和響馬傳那兩樣書給大哥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