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負責才這樣說,你說我們能爲現在負責嗎,能爲未來負責嗎?我們什麼都不寄予未來,又爲什麼設定一個四年之限呢?說不定你在那個城市中遇到比我更好的。我們都是不可寂寞的人,爲什麼要給自己一個圈定?”陸赫泉激動起來,他對未來不那麼相信,對自己也不相信,有時候他在審視自己時感到自己相當討厭。
“你是在找藉口,那樣你可以找了別的女人。”曉倩指着他說。
“也許我們四年後會遇到一起,但是我們也可以忘記彼此重新開始。就讓我們一切隨緣,這樣我們可以更輕鬆地活下去。你們女人一邊在要求我們男人負起責任,可是你們心中都很自我,根本沒想要我們負什麼責任,有時候你們看不起男人。”陸赫泉想起陳緣竹,想起雲沫曦,一股淡淡的哀愁飄來,像香菸的味道。
曉倩不再說什麼,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後來她扭頭看陸赫泉,旋即微笑了。她那雙手遊蛇般滑向陸赫泉的腰際,他漸漸地投入進去,腦海中時不時出現如許的幻境。
陸赫泉看到郭薈薈,她留給他甜美的遐思和遙遠的憧憬,一切都像一幅幅水墨山水畫,繚繞着朦朧的感觸。好似在雲朵之間飄來飄去。
他也看見天真無邪的賀蓉,爲什麼一口斷定她故裝天真故裝單純呢?她曾經問過陸赫泉掐花時花會疼嗎,又問他蝴蝶飛來時花會歡呼嗎,這種小心翼翼的溫柔,你陸赫泉爲什麼要說她太造作?這個浮華的年代,難道真沒有單純嗎?他可曾真的從愛的角度看過她?僅僅從郭薈薈漸已模糊的側影來看你賀蓉,這對你賀蓉公平嗎?自開始,你就不是單純的賀蓉,你的身上寄託了陸赫泉對郭薈薈的一切美好的印記和想象。你被他貼了郭薈薈的標籤,便被他扭曲的愛情歪曲了你。
陸赫泉滾下一滴眼淚,鹹澀澀地凝在他的嘴脣上。後來又看到了雲沫曦,雲沫曦一臉憂傷地浮在空中,她迷茫的雙眼蘊涵了多少柔情。就那樣看他,沒有愛也沒有恨。她的出現,觸動了陸赫泉的靈魂,爲什麼當時就不能對她多一點關心?他們之間僅僅是需要嗎,真的沒有一點感情?她是賀蓉同父異母的姐姐,陸赫泉閉上了眼。
天應該是藍的,風是流線型的,雲朵是膨脹的泡沫。陸赫泉這樣想着,看到了陳緣竹,她騎着那隻大鳥,在雲朵之間對陸赫泉笑。笑很神秘,看不出她的心情。
就那樣她在雲朵之間飄來飄去。她確實不漂亮,但是她的微笑映襯出來的氣質,卻讓人難以自持。就那樣在雲朵之間飄來飄去。
“你落淚了。”曉倩仰頭盯着陸赫泉看。
是的,陸赫泉落淚了,看到一滴眼淚滾落下去,落在曉倩的秀髮上。
曉倩緊緊摟住他,也落了眼淚。
“你就是我的唯一所在,你就是我的唯一所在。”她哽咽地說,瘋狂地親吻陸赫泉的臉。
眼前的幻境消散了,感到眼前一片黯然……
第二天,他們又閒逛了一圈,吃中飯時,曉倩問他: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母親?”
“無所謂。”陸赫泉心不在焉,也許想她要帶陸赫泉去墓地。
“什麼無所謂,到底想不想?”曉倩撲閃着大眼睛看着他,希望陸赫泉和她一起看她的母親。
“倒不太想。”陸赫泉啃一塊麪包。
曉倩不再說什麼,但是下午他們還是乘車去了。車就在林蔭道中穿往,陸赫泉一直昏昏欲睡。曉倩依着窗戶,看着外面,她的心情鬱悶,不想說話。
到了目的地,不是墓地。
陸赫泉忽感到一切都很熟悉,在腦海中搜索,想起他與那個搭車女的事情。當時的情景都不確切,就像一個夢一樣,現在只留下一種不可磨滅的韻味,鹹鹹淡淡。陸赫泉咬緊了嘴脣,就像回到夢中。
女人快步走進那家醫院,不曾回頭。而陸赫泉騎在車上,人麻木呆然,莫名其妙地淌了眼淚,滾動的眼淚像蟲子爬一樣,臉上癢癢的。
就這樣,兩人戴着頭盔,在黑夜裡,連彼此的臉面都不曾看清,他們便做了愛。純粹的慾望表白,他們不曾有什麼交易,也不曾存在什麼感情,連遊戲的念頭也無。全副武裝,但總感覺紅果果的。
陸赫泉看着幽暗的精神醫院,忽然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就在那時,夜空飄過一陣陰森的笑聲,神秘而又真切地劃過。笑者就在醫院中,那沒了思想的人們或者因爲思想而癲狂的人們在這黑夜中滄桑而又肆無忌憚地笑着。他們笑什麼,他們還有什麼感覺好笑?笑聲就在這寂靜荒僻的城市一角,在這黯然的夜色中散佈開來,顯得格外悽慘恐怖。
陸赫泉不覺中顫抖起來。那裡面該有多少人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沉在雲霧中,至死也許都走不出來。
陸赫泉癡癡地望着黑暗,希望能在精神病院林立的高樓中亮一盞燈來。實際無須這樣陰森,讓那些在茫然中的人們也獲得一些溫暖吧。可是遲遲地沒有一絲光亮。遠處路燈那昏暗的光線到了這裡都縹緲起來,宛如那笑聲留在他腦海中的遊絲漣漪。
陸赫泉潛意識地害怕起來,更多的是怕自己。他在慾望發泄後的睏倦中冷靜下來,一下子搞不懂自己,你還是不是陸赫泉呢?
“你在想什麼?”曉倩問。
陸赫泉驟然醒來,他們已經走到精神病院來。他對曉倩笑了笑,那晚的事情又歸於一個夢,那將是他永遠的秘密。
“她與我父親離婚前就住在裡面。與我父親離婚後,人的精神好了,可是她不想出來。她以前是護士,就在裡面幫助醫生來照顧其他的病人。可我仍把她看成一個病人。”曉倩顯得憂鬱,但很平靜。
他們在門口登記了,便進來。陸赫泉一時無話可說,四處瞧量着。裡面的環境很不錯,像一個療養院。迎着大門有塊石頭,上面書着:學會生活。
陸赫泉曾在希望小學的牆上看到“學會學習,學會生活”的宣傳語,現在在這裡又看到,這裡儼然像一個學校。是啊,學會生活,會生活的人一定不會發瘋。
“你說怪不,我母親因不想與我父親離婚,又容不下他與我姨母的私情,人瘋了。可是當她進來兩三月,就清醒了。她主動提出與我父親離婚,隨後安心住在這裡。這裡的醫生都想不到她會恢復得這樣快,這樣好。”曉倩言語中飽含着哀傷。
“可她還是在躲避啊,在這裡躲避塵世。”陸赫泉說。
就在一念間,心情莫名其妙地發生變化,他有些忌妒裡面的人來。環境這樣幽靜,居住在裡面簡直是享受,而且沒有什麼憂愁,是一個躲避塵世的好去處。
“她不這樣認爲,她認爲這裡需要她。也許她瘋過,所以她更瞭解其他病人,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有幾個人康復出院了。你要知,她是衛校畢業的,學的是護理,是一個優秀的護士,只是嫁給我父親後她纔不再做護士。她到了這裡,被聖潔的白色喚醒,她說內心一直藏着一個夢,就是做白衣天使,所以當她來到病房中,白色喚醒她,讓她不再受精神夢魘控制,人才清醒過來。實際大多數精神病人是被無形的精神或是思緒困擾,一些東西想不開,便在腦海中打了結,以至於解不開,人就發了瘋。一旦解開,人就會正常。”曉倩如是說。
陸赫泉沉默了,她的見地真的很深刻,讓人透骨的涼。
曉倩接着說:“實際每個人腦袋中都有許許多多的結,有死結也有活結。只不過大多數人不曾去解自己腦袋中的結,如果有一天讓他們靜下來解這些結,那些死結解不開,他們也會瘋,甚至死亡。”
“你的意思說我們每個人都有正常的一面也有不正常的一面,只不過我們忽略了不正常,所以我們才活得正常。一旦我們注重自己的不正常,我們也會發瘋。”陸赫泉呆愣愣地看着她,實在想不通她怎會有這樣深刻的見地。
曉倩不再說什麼。陸赫泉想起故鄉的幾個人,三個是他的同學,一個是他的鄰居,他們原本都很健康正常,可是最後他們都因爲各自的原因瘋了。
那個因愛情發瘋的同學前幾年陸赫泉還看到他,他已經結婚,他指着腦袋說他那裡有病,離不開藥。後來他遞給陸赫泉香菸,他們就在屋後的石橋上吸菸,他吸菸的樣子很深沉。
陸赫泉那個鄰居是因家庭壓力發瘋的。他原以爲他是裝瘋,奶奶告訴陸赫泉時,他還不相信。他見了陸赫泉仍燦爛地笑,回家拿了象棋找他下棋,和以前一樣,他們爲悔棋的事吵個不停。後來他們呆在樓頂乘涼,看着星星月亮,風吹着,兩人都沒什麼話。後來,他神秘地對陸赫泉說,你知道嗎,我是個瘋子,雖然我從不這樣看待自己。陸赫泉那時一怔,不知道該怎樣說。你知道不,我一直想跑出去,想大喊,mg導彈撞了我的腦袋了,就這樣大喊,雖然我也不相信,但是我就是想喊。他說這番話時,人很清醒。近似耳語對陸赫泉說,說完就笑了。陸赫泉沉默地聽着,“mg導彈撞了我的腦袋了”,這實在有意思,後來陸赫泉也笑了。
再一個假期陸赫泉回去,他已經走了,說是到SH,口袋中只有兩百塊錢,背了鋪蓋卷就出發了。直到現在,陸赫泉都相信他會到SH,也總有一天他會飛黃騰達,隨後出現在故鄉他那凋敝的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