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飯時,洛香卿幫雲沫曦的忙,兩人在廚房裡有說有笑,彷彿是多年的老朋友,這讓陸赫泉大吃一驚。剛纔雲沫曦對他還是鐵青着臉,洛香卿穩定下來也神態黯然,可現在兩人一下子興奮起來。女人真是多變的動物。
到吃飯時,她們儼然是好朋友。洛香卿樂觀,在飯桌上講有關男人不好的令人噴飯的笑話,雲沫曦在旁陪着笑,對陸赫泉視若無睹。
飯後,兩人還是有說不完的話,陸赫泉淡淡地溜回房間,免得聽她們嘲罵。他偷偷給沐輕塵電話,可是沐輕塵手機在關機。一時感到掃興,真想約他出來,兩人去喝酒,然後把女人也罵上一番。
陸赫泉修改一下自己的文章,寫這些文章時興致蠻高,可是現在感到索然無味。文章中物慾橫流,人難免不被誘惑,無形中被虛設的幻境壓得喘不過氣來。是啊,豪宅,美車,靚女相陪,對於男人來說,實在夢寐以求。
陸赫泉沖涼出來,洛香卿正在房間翻看他的文章。他一時感到難爲情,上前把書搶了過來。
“不要亂翻看別人的東西。”他故裝生氣。
“這就是你們作家的作品?實在不敢恭維。”洛香卿不客氣地說。
“又不是寫給你看的。”陸赫泉感到尷尬。
“烏七八糟,慘不忍睹,難怪沐輕塵會變成那樣的人。”她若有所思。
陸赫泉連忙把書鎖到抽屜裡,感到愧對沐輕塵。
“沐輕塵可不是這樣的人,你沒看他在網上發表的文章,都高尚雅緻。”陸赫泉連忙爲沐輕塵辯解。
洛香卿沒在說什麼,拿了衣服去沖涼。
陸赫泉又給沐輕塵打電話,仍是關機。沐輕塵在做什麼?自從他被釋放,就沒有到這裡來,也許閉門思過吧。他應該懺悔,可是陸赫泉知道該懺悔的不僅僅是沐輕塵一個。
陸赫泉還在毫無頭緒地思考,洛香卿進來了。她用了雲沫曦的稻花香洗髮水,清香瞬間沁人心脾,陸赫泉不覺深深呼吸一口。這種香味,總帶着甜美的回憶,會讓他想起郭薈薈。他曾經依着雲沫曦的頭髮睡着,夢中還在稻花紛揚的田野遊蕩。
“你真美。”陸赫泉誇獎她。她那露肩的吊帶長睡衣把她襯得秀麗,像一支纔出水的荷葉尖尖。
“我知道我美,不要套近乎。”她故裝嚴肅。
陸赫泉撲哧笑了。“好了,我的大小姐。我可以三天不說一句話,你可別和我說話啊。”說着,陸赫泉埋頭看起了《精神支柱》,不再理她。
洛香卿對着鏡子梳理長髮,頭髮沒幹,水珠四濺。陸赫泉忍無可忍,只好回頭看。烏黑的秀髮如瀑地披垂下來,在燈光下閃着流光。她斜歪着身,頭髮隨身子微微抖動,纖柔的手指輕輕翹起,用一條白毛巾一卷一卷的擦水。
陸赫泉看入迷了,第一次認真地看女人梳這樣的長髮。他感到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在引誘一個男人。
“談一談你和沐輕塵吧。”陸赫泉無話找話。
“喂,你不是可以三天不說一句話嗎?”她笑了。
“可是,現在我想說話啊。”
“又是男人的臭毛病,出爾反爾。”
“說一說嗎,你們認識應該有些年頭吧?”他忽然對這個女人和沐輕塵的故事感了興趣。
“有啥好說的,戀愛六七年了,你說還能說什麼?愛情,慾望,這些東西都平淡無味,能過着日子就不錯了,日子就是日子,生活也本該如此。”她說着,用幾個髮卡把頭髮挽起。
“有風筒沒有?”
“雲沫曦那裡有。”
“哦,應該說說你和雲沫曦的關係,這別具一格。”說着微笑地看着他。
“這更沒什麼好說的,男人和女人罷了。你該明白的。”陸赫泉也學她的口氣。
“男人和女人?這就是你的觀點?你們男人太卑鄙了吧。”洛香卿近似尖刻地叫起來。
陸赫泉立即後悔了,怎麼說出這樣模棱兩可的話。實際他們就算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可是女人都希望男女之間不僅僅是男女關係,應該有更高尚更密切的成份。
“我是說男人和女人好比一雙手,總會一對一對的。”
“一雙手,不能分開,丟一個就是殘廢。”洛香卿想了一下,隨後說:“這還像個人話。”
女人就是這樣純粹,僅僅一個比方,她們似乎從中看到哲學問題,彷彿用哲學來闡釋男女關係,男女之間就不是紅果果的杏關係了。
陸赫泉正準備說些愉快的話,洛香卿又說:“說也是,不外乎男人和女人。”說着嘆口氣,神色黯然,隨後沉默地呆在那裡,死死地看鏡中的自己。
陸赫泉笑了笑。“是啊,不外乎男人和女人,一個男人總會有一個自己適意的女人,這就是註定。他們棒打不開,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是嗎?”她扭頭盯着陸赫泉看。
“你和沐輕塵就是這樣的一對。前些時候,沐輕塵喝醉酒,睡着了還在喊你的名字呢。”
“那也不代表什麼,也許那恰是情感倦怠的開始。”洛香卿不信他的話。
“你們戀愛六七年就不曾分開,爲什麼這次這樣認真,是不是因爲上次的事情?實際那沒什麼,並不意味他是一個壞人。”陸赫泉是男人,所以體諒男人。
“確切說我們戀愛有十多年了,我們在學校的時候就在一起。當然分手也不是一次,只不過這次來真的。”洛香卿看上去很哀豔。
“爲什麼不結婚?”陸赫泉突然感到意外,很少聽說堅持十年的戀愛。
“他從沒有結婚的意思。”洛香卿嘆口氣。
“男人大多喜歡得過且過,你可以提醒他啊。”
“可說實在,我自己也怕結婚。跟他這麼多年,沒有安全感,當年他在政府工作得好好的,說辭職就辭職。我原以爲他與領導鬧了矛盾,經瞭解不是這樣。那領導對他很好,剛剛提他做副科長了。”她低着頭。
“男人這樣決定總會有他們的理由。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許自由慣了的人大多不願意失去自由,你應該理解的。”
“可現今他又打算回故鄉隱居,你說他實在嗎。大家都在努力奮鬥,他倒好,躲在山窩窩裡求自在,太不現實吧。在這個城市好好的,他爲什麼有這種想法?連我都不明白他。當年我可以爲了愛辭職和他一起南下,現在我還能爲了把握不住的愛情,別的什麼都不要和他回到鄉下嗎?我到那裡能做什麼?做他百分之百的婆姨?連我自己也不信。你想我做保險才起色,有了這麼多的客戶,該坐享其成了,人卻要離開,能說服自己嗎?人哪能這樣折騰啊,這個城市比我故鄉還像故鄉,我已經深深地愛上它了,還哪裡能離開。”言語間,她滾了眼淚。
沐輕塵啊,在你徵求別人理解你時,你是否去理解過別人?陸赫泉感到沐輕塵不可思議。隱居?簡直是笑話,這個世界哪裡有可以隱居的地方?即使有也該隱於市。
“實際鄉下也好,至少讓人少了五根雜念,能真真實實地做人。”陸赫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樣說,也許因他也來自鄉下,便有了鄉下情結。
“你也有這樣的想法,那你畢業爲什麼來這個城市?”洛香卿不客氣地問。
是啊,爲什麼來這個城市?只是頭腦一熱,就來了?這麼久,只是因爲家鄉的歧視,還是別的什麼?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曾經在這個城市存在過。
“我也說不明白,決定來這裡時,對這裡一無所知。也許曾冀望我會在這個城市中得到想得到的東西。可是現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麼。”陸赫泉嘆口氣。
“沐輕塵比你強,他還知道自己來這裡幹什麼。他說到這裡來僅僅想看看。可看什麼呢?他沒有說。他在這裡住了那麼多年,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也沒看明白什麼。”她有些激動。
陸赫泉又想起沐輕塵那天的話。
“這個城市不屬於你我的。”
“爲什麼?”陸赫泉不解。那時他們喝醉了,隔了窗看這個城市妖豔的夜景。
“不爲什麼。這個城市應該屬於那些有錢的人,或者屬於那些無知的人。所有的城市都是這樣。”沐輕塵睜着大眼看着陸赫泉,彷彿陸赫泉不信他的話似的。陸赫泉一時無語,想他話中的具體意思。也許他說得對。
沐輕塵站了起來,走到窗前,隔窗可以看到外面車川流不息。他莊嚴地站着,像一雕像一樣塑在哪裡。也在那時,陸赫泉分明地體會到他內心存在的孤寂,他們似乎又是一類人。
“那他們可以掙錢,也可以故裝無知。”陸赫泉連忙說。
“你不會有錢,你也不會故裝無知,這是我們這羣人的悲哀。我們是爲靈魂活着,可是我們也活得很蒼白,很憔悴。”隨後沐輕塵又譏笑他。
“就像你,爲了一座房子拼上二三十年,到那時年過半百,要那房子幹什麼?還不如退休,回了故鄉,天高雲淡,月冷風清,就此了卻殘生多好。”
似乎有道理,可又感到不是那麼回事。這個城市的許多人,不都是爲了一座房子拼上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