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一襲玉色圓領大科袍服,玉簡腰帶上繫着金雙魚牌符和靛青色冰玉石絲絛。陽光在李晟俊美的側臉上鍍了層金色迷人的弧線,陳月娘不禁停下腳步,眼神粘在李晟身上,怎也移不開。
陳歆娘見阿姐這副模樣頗爲不悅,扯了扯陳月娘道,“阿姐,外面日頭大,我們快回廂房歇息,晚上還要去探望五王妃呢。”
陳月娘回過神,朝歆娘尷尬地笑了笑,人雖跟着歆娘一道回廂房了,可心卻仍系在五皇子身子。陳月娘左思右想,趁歆娘至屏風後更衣時,高聲喊道,“歆娘,我去下廚裡,想親手做兩道點心,晚上帶去探望五王妃。”
屏風後歆娘正穿着一層絹紗,焦急地探出個小腦袋來,“阿姐,我很快就換好衫裙了,你等我一會兒。”
陳月娘早已匆匆忙忙地走到廂房的隔扇門處,“歆娘你笨手笨腳的,什麼忙也幫不上,在廂房裡等我便是,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說話間陳月娘就出了廂房。
陳家娘子休息的庭院距離太后、溫榮等人的銜櫻閣只有數丈遠,陳月娘透過樹間縫隙,遠遠地看了眼銜櫻閣青瓦房檐上的瑞獸像。不知爲何,陳月娘總覺得那瑞獸銅鈴般的雙目正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陳月娘握拳的手微顫,她無意與五王妃爭搶,往後若能在一府裡,她亦會事事都聽從榮孃的。
心下思定。陳月娘回到先才的涼亭,再順着李晟走的林蔭小道快步朝前行去,她也不確定李晟是否會在霜溪旁。若在,許是上天都在幫她,倘若不在,她再安分回廚房做點心便是。
走了一刻鐘不到,陳月娘就看到了五皇子的身影。李晟戴一頂尖角蓑帽在霜溪邊垂釣,身旁的窄口篾簍裡已經裝了數條肥美鮮活的鱸魚,那鱸魚正在篾簍裡撲騰着。噼裡啪啦作響。
陳月娘觀察後確定李晟未帶小廝和侍衛,霜溪順流的蜿蜒處有三四名粗使婢子在打掃。這機會再好不過了。陳月娘緊張地捏着錦帕,擡手撫了撫髮鬢,整理一番衫裙,她有些後悔未穿那身新做的杏黃高腰襦裙。出了昨天的事兒。她聽說五皇子寸步不離地守着榮娘,故就不報希望了,不想天都在幫她。陳月娘心怦怦直跳,深吸了一口氣,捻起裙襬朝李晟所處的霜溪畔走去。
陳月娘故意避開李晟的視線,從一處矮灌木叢走至離李晟數十步遠的地方。陳月娘嬌羞垂首,提起早已被捏皺的錦帕半遮臉半擋陽光。陳月娘看到李晟故意露出驚喜的神色,嬌嬌地喚了一聲五皇子,李晟轉頭看到陳月娘忍不住皺起眉頭。
陳月娘蹲身朝李晟見禮道。“奴見過五皇子,不想五皇子也有此雅興,至霜溪垂釣賞景。”
李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根本不理睬陳月娘,好端端的被人擾了清靜,他覺得十分煩躁,篾簍裡只有三條鱸魚,鱸魚雖肥大,但最嫩而且無刺的腹肉卻很少。李晟本打算至少釣五六條的。榮娘喜歡新鮮膾絲,如此晚上說不得會肯多吃些。
李晟餘光瞥見陳月娘一動不動不肯離開。遂擡手提起釣竿。罷了,三條好歹也能剔出一小碟,明日無事再過來垂釣便是,或許榮娘也可下牀出廂房走動和散心了。
陳月娘見李晟對她如此冷淡,甚至連話也不肯說一句,頗覺心寒,但她知曉李晟性子一向如此,當初不知多少盛京貴家女娘對五皇子芳心暗許,可偏偏只有榮娘得到五皇子的青睞,其餘皆黯然神傷肝腸寸斷。
陳月娘發現五皇子起身就要離開,趕忙朝五皇子走去,“還請五皇子留步,容奴與五皇子說幾句話可好。”
李晟置若罔聞,只作未見,絲毫不因陳月娘的請求而慢半分,陳月娘的腳步也越來越急,就聽一聲驚呼,陳月娘的玉底繡鞋踩到了一顆覆滿青苔的圓石,腳下一滑落入霜溪中。
霜溪雖被稱爲溪,實際卻是一條匯往灃水的河流,霜溪雖不深,水流亦不湍急,可無奈陳月娘無一絲水性,落水後就被順水滑入河心。陳月娘在河心撲騰起來,連嗆了好幾口水。
瀕死的感覺令陳月娘陷入絕望之中,好不容易掙扎出水面,陽光照在水上又刺向她的眼睛,明晃晃的光亮令她腦海一片空白,陳月娘驚恐萬狀地看着五皇子模糊到似已融化變形的身軀,心裡燃起希望,似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陳月娘冒着嗆水的危險,拍出水面艱難喊出聲,“殿下,救我。”
李晟站在岸上看着水中撲騰求救的女娘,眸光越來越暗,眉頭也越擰越緊,但人仍舊一動不動。不論陳月娘是真的落水,還是玩甚把戲,他都不打算去救,他一直是個冷漠的人,現在他唯一要保護,就只有溫榮而已。只是陳月娘真這般死了,榮娘那也不好交代……
陳月娘見李晟無動於衷,根本漠視她的生死,心一點點沉下去,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愚蠢,就算今日她計謀得逞,嫁入紀王府做側妃,五皇子也絕對不會待見她的。兩年前五皇子之所以肯幫她們,不是對她有情,而是看在溫榮的面上……從頭到尾,都是她不自量力異想天開。
陳月娘張開嘴想呼吸,可一大口溪水灌了進去,陳月娘手腳已經沒有半點力氣,閉上眼睛都是瑩瑩藍藍亮光一片……
“阿姐、阿姐!快來人,救命啊,救命啊。”陳歆娘氣喘吁吁地跑到霜溪旁,一眼就看到了陳月娘在水裡撲棱掙扎,嚇的花容失色,高聲喊救人。陳歆娘慌亂間看到如玉雕般站在溪畔的五皇子。
不論月娘和她如何絕望呼喊,五皇子的雙眸永遠波瀾不驚冷漠無情,她們的生命在五皇子眼裡如同草芥。陳歆娘不明白阿姐爲何會心心念念着這可怕的男人,除了溫榮,她們無人能配得上,自然也進不了五皇子的眼。
陳歆娘連向五皇子求救的想法都沒有,回過頭就發現陳月娘漸漸不掙扎了,整個人慢慢地沉下去,仰面偶爾冒出幾個氣泡。陳歆娘顧不上其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霜溪裡踩去,歆娘帶着哭腔喊道,“阿姐,你再堅持一下,我來救你。”
歆娘也不會水,每往前一小步,水就會深很多,歆娘自己也面色蒼白,她和阿姐一樣是無半點水性的。
“你不會水快回岸上,我來救。”
忽然有個靛青色身影從陳歆娘身旁閃過,躍至河中心,攬住陳月娘浮出水面,再緩緩地遊至岸邊,陳歆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救人者不是旁人,正是溫榮的長兄溫景軒。李晟看清是軒郎,這纔將篾簍和釣竿丟下,快步走到軒郎入水的地方,俯下身,拽着溫景軒的胳膊,將二人拖到岸上,哪怕是最後幫忙,李晟也半點不肯碰到陳月娘。
溫景軒將陳月娘放在了地上,自己扶着李晟起身,就在這時四周聽到呼救聲的宮婢和侍衛都趕了過來,陳月娘溼透的衫裙緊緊貼在身上,一名粗使婢子拿了身麻衫先替陳月娘裹上。陳歆娘抱起陳月娘,不斷拍撫,陳月娘終於咳出了幾大口水,待恢復了知覺,陳月娘羞愧難當,伏在陳歆孃的身上放聲痛哭起來。
溫景軒渾身也溼透了,面上神情沮喪茫然,襆頭髮髻不斷滴水。溫景軒對陳月娘和陳歆娘也未有交代,只吩咐小廝擡來肩輿送陳家娘子回去,接着背過身擰了擰袍袖,長嘆一口氣
李晟拎起篾簍和釣竿,眼神裡藏着幾分笑意,倘若軒郎不過來,他是真會看着陳家娘子溺水而亡的,只是不知該如何向榮娘交代,榮娘亦會因爲此事內疚,現在可好了,軒郎主動上前幫忙,不愧是好兄弟。
李晟拍了拍溫景軒的肩膀,“走,有甚事一會再說了,我先帶你去換袍衫。”
溫景軒搖搖頭,隨李晟一道離開霜溪畔,往銜櫻閣行去。
回到閣樓李晟將篾簍交到廚裡,吩咐晚膳要替五王妃做新鮮膾絲,又命廚房煮碗薑湯送來。交代妥當後李晟帶溫景軒去另一處廂房更衣。
李晟的身材比溫景軒要高大一些,一身秋香色袍服穿在溫景軒身上頗爲寬鬆。
李晟將宮婢送來的薑湯親自端到溫景軒面前,“先把薑湯吃了,驅驅霜溪裡的寒氣,溫老夫人和溫夫人都過來了,一會有你受的。”
溫景軒疲累地看了李晟一眼,無奈地問道,“倘若我不救,五皇子就任陳家娘子被溺死嗎?”
李晟認真地點點頭,“軒郎明白救人的後果,我辦不到,我寧願榮娘責怪我。我能慢慢化解榮娘內心的愧疚,但無法容忍紀王府裡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讓榮娘不開心。”
“還好榮娘是我的妹妹,”軒郎慢慢將薑湯飲盡,他的思緒極紛亂複雜,他在水鄉長大,水性頗好,見有人落水,也未多想直接跳下水救人了。
他將陳月娘在衆目睽睽之下抱了出來,二人渾身都溼漉漉的,他若不娶,陳月娘就不要想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