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皇子未在場上多做逗留,依照先前盧內侍傳的聖人口諭,更換袍衫後速速前往清芙樓……
溫榮見瑤娘粘在地上似的一動不動的,無奈地說道,“馬毬賽結束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你如此守着,毬場裡也長不出個人來。”
“時辰尚早,不如再歇息會。”瑤娘面上紅暈還未散去,訕訕地看看四處,望亭裡的女娘也幾乎都沒走呢。
嬋娘並不理會瑤娘,與溫榮說道,“籬莊過去不多遠,便是終南山腳的樊川了,是個奇峰秀嶺、碧水通幽的好去處,不如去遊賞一番。”
林瑤一聽聞去樊川來了興致,雖想再看看朝思暮想的郎君,可來日方長,今日是榮娘第一次到終南山附近,自是該陪伴了榮孃的,故歡喜說道,“是了,一會使人牽了馬來,騎馬遊園,是再好不過的。”
樊川位於少陵原與神禾原之間,植被蔥蘢,繁花盛草。
夏日裡雖驕陽難耐,可若能在綠蔭中騎馬慢行,享受修林間的和煦細風,倒是別有一番情趣,故溫榮笑着頜首。
見溫榮答應了,林瑤忙遣婢子至樊川林府的私宅備馬。
三位小娘子撩開望亭帷幔,正要離去,一位宮人模樣的婢子前來傳話,“奉德陽公主之諭,請各家娘子至樂園小聚,公主殿下已在園內擺好宴幄。”說罷,福了個身,並不做停留。
三人一時不曾反應過來,直到宮婢走遠,嬋娘才嘆氣輕聲道,“不去怕是不行的。”
“不知德陽公主緣何擺席面。”溫榮蹙眉問道,前一世太子被黜,德陽公主欲染指政權,縱是再寵愛她的睿宗帝也忍無可忍了,雖不捨殺之,卻將其貶爲了庶人。
“德陽公主是個喜熱鬧的,不過是一般宴席罷了,只是遊樊川一事怕是得改日了,”嬋娘頓了頓又笑道,“榮娘與我們一處便是,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
樂園處潏河兩岸,倚原面水,擁有園池花亭,景色很是撩人。藉草圃已拉了三面刺玫瑰金雲錦幔幛,幔幛裡擺了食案與月牙瓷坐墩。
侍婢奉上了一盤盤新鮮膾絲、新炙鹿脯,各色羹臛果品琳琅滿目,食案旁,還有幾壇上好的河東乾和葡萄美酒。
德陽公主斜躺在席案正首處的矮榻上,嬋娘牽着溫榮上前,兩人盈盈拜倒,“奴見過公主殿下。”
“起來吧,在我這無需拘禮,”德陽公主目光掃過林嬋,落在了溫榮身上,嘴角一挑,淺笑着說道“嬋娘身邊這位小娘子面生的很。”
嬋娘忙應道,“回稟公主,這位是黎國公府四娘子溫榮娘,榮娘是才隨溫中司侍郎回盛京的。”
溫榮亦低眉順眼地拜倒。
眼前人容貌姣好,看似順從,眉眼卻帶了幾分傲氣,德陽公主心裡低笑,盛京裡又多了個招人疼的小娘子,“原來是黎國公府四娘子,聽聞溫中司侍郎在杭州郡的鹽政貪墨案中立了大功。”
溫榮蹙眉思道,聖朝雖對女子束縛甚少,可女子干預或過問政事卻依然是大忌,德陽公主因有聖人寵愛,故無顧忌地並開府、置幕僚,可自己只是一般勳貴女娘,若說錯話,怕是要連累國公府的,遂惶恐謙恭地應道,“阿爺蒙聖主器重,自當盡心盡力效忠於聖主,爲聖主分憂是應當的。”
德陽公主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溫榮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意,這溫四娘子,年歲雖輕,卻是個謹慎的,面上笑意更濃,“好一個效忠聖主,快快起來了吧,叫人瞧見了,倒要說我擺架子了。”
溫榮又拜倒謝過後才肯起身,而德陽公主亦笑令開席,宮中樂娘子在旁奏起了龍池樂助興……
娘子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談笑作樂,溫榮環視卻發現溫菡不在幛房裡,趙府的二娘子是與另幾位女娘坐在一處的。
席面食了差不多,德陽公主身邊的女史遵德陽公主意思,領着幔幛中的女娘玩起了藏鉤與射覆,瑤娘精於此道,連連奪籌,只是贏了要連帶着吃酒,溫榮與嬋娘是攔都攔不住。
韓秋嬏身邊的張三娘子輸急了眼,放下話說要與瑤娘一局定勝負。四處女娘見有熱鬧,紛紛圍了上來,德陽公主亦是興致頗高的瞧着薛國公府與中書令府的兩位娘子擡上槓。
德陽公主向女史交代了幾句,女史笑着上前說道,“公主殿下爲讓各位娘子玩得盡興,特意備了三百匹絹,用於此局藏鉤的勝家。”
溫榮暗暗咋舌,不過是尋常小把戲罷了,德陽公主卻如此闊綽。
女史停了停,待女娘們議論後又接着說道,“贏者有賞,輸者自然是要受罰的,食案上有三隻金獸首五彩纏絲瑪瑙杯,已斟滿了乾和葡萄美酒,輸者當豪飲三杯,不知張三娘子與林二娘子可願比了?”
那三隻瑪瑙杯着實不小,溫榮本想勸瑤娘不要去的,可瑤娘已豪爽地應了,倒是張三娘有些猶豫,瑤娘仰着腦袋得意地瞧着要打退堂鼓的張三娘。
韓秋嬏見狀不耐,薛國公府雖與禹國公府交好,可韓大娘並未給張三娘面子,冷冷地說道,“先前豪言壯語說得好聽,此時別妄想去做那縮頭烏龜,連累我丟了面子。”
張三娘見韓大娘子如此說了,只好硬着頭皮應下賭局。
張三娘本就氣勢不足,且藏鉤本事又不如瑤娘,不多會便落敗了。
德陽公主將三百匹絹賞賜於瑤娘,並命人送去中書令府,笑言往後.宮中設宴,定要請了瑤娘一起。
而張三娘望着食案上的瑪瑙杯,只覺得還未吃便已暈暈乎乎的,愣是不敢上前,韓秋娘早去了另一處,並不搭理張三娘。
德陽公主似笑非笑地說道,“張三娘可是輸不起,若是這般推脫,先前如何又應了本公主。”
張三娘聽了心中大駭,忙跪在地上求公主饒恕,心一橫,從侍婢手中接過瑪瑙杯,不過才吃了兩杯,便已暈倒在地。
“哼,沒用的東西,”德陽公主語氣平淡地說道,“拖下去。”
不多時,德陽公主面露倦意,命席面撤去,見狀衆女娘跪拜謝過德陽公主後,才陸續散了。
……
見時辰尚早,且瑤娘又吃了些酒,三人決定在樂園四處走走,爲瑤娘散酒勁。
三人騎着最溫順不過的胭脂駿,緩行在通幽小徑,園裡正盛放着芍藥,翠莖紅花,暄風頻動,蝶翅蜂須留戀於蕊塵。芍藥雖不及牡丹富貴,卻也是綺羅不妒的傾城色了。
瑤娘指着一處粉蕊黃絲芍藥叢,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榮娘,嬋娘,你們快來看了,這處花開得甚好。”
若不是知曉瑤娘對李奕一往情深,溫榮真會將她認作是個沒心沒肺的。
溫榮擔憂地與嬋娘說道,“雖說瑤娘贏了三百匹絹,可少不得讓府裡知曉了她在外與人打賭一事,不知瑤娘回去是否會受罰。”
嬋娘不悅地看了瑤娘一眼,“罰了纔好,否則終有一日要出事的。”
瑤娘藉着酒勁愈發得沒束縛,跳下馬摘一朵凌花晨玉藍色芍藥簪上,嬉笑地要榮娘與嬋娘一道簪了,兩人見瑤娘一身鵝黃胡服,卻簪朵大藍花,撐不住笑將起來。
“你自己做那花婆子去,沒得拉了我們一道。”溫榮笑得不停,指着瑤娘嬌聲說道……
那一邊修林突然轉出兩位郎君,見不遠處的芍藥叢裡,三位貴家娘子忘乎地笑個不停。
嬋娘見到來人,低聲暗叫不好,正想拉溫榮與瑤娘躲開,可瑤娘已紅着臉迎了上去,也不知將那芍藥取下,就先盈盈拜倒,“奴見過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此時再躲是不可能了,溫榮與林嬋只能下馬拜見。
“這不是嬋娘與瑤娘麼,聽聞公主席面已撤,如何還不回府。”李奕溫和地笑着問道,目光落在溫榮身上時卻微微一愣。
李奕、李晟與林子琛關係極好,自然也與林瑤、林嬋相熟。
“見此處景色甚好,便打算賞遊則個。”林嬋並不願讓三皇子知曉瑤娘吃多酒了。
“難得有如此興致了,”李奕望着溫榮,那股子熟悉感莫名的愈發強烈,“這位娘子是?”
瑤娘將溫榮向前拉了一步,笑道,“這位便是連連解了兩道中盤棋的溫榮娘。”
“原來是溫四娘子,溫四娘子深諳棋道,某很是敬佩。”李奕望着溫榮的雙眼,慢慢地生出了光彩。
而在旁一直緘默不語的李晟,也多看了溫榮幾眼。
“三皇子謬讚了,奴不過是碰巧解開的罷了。”溫榮沒什麼表情,只淡淡地應道,不曾想琛郎將是誰解開的棋局,都告知了兩位皇子。
李奕正要與溫榮說話,林嬋卻福身道,“還請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見諒,因時候不早,奴也該回府了。”
李奕望着溫榮疏離的表情,只覺得悶悶的,卻依然笑着回道,“是該早些回去,別令府裡擔心了。”
三人聽聞福身道謝,瑤娘雖不捨,卻被嬋娘死死扯着。三人已轉身離開,李奕突然心有不甘,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如珠落玉盤一般。
“溫四娘子,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