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溫氏的命運有些相似,小溫氏的生母郭姨娘也是先生了一個兒子,生女兒的時候難產血崩。
不過和大溫氏只熬了一個月就撒手而去不同,郭氏卻硬生生熬了四年。
郭氏出身將門,先人先是溫家的家奴,後來大周開國,溫家出了不少力,受封永康伯,郭家也就蒙恩,脫離奴籍,成了永康伯溫氏旗下的小兵小將,幾代以降,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將門。
郭氏的祖父、父親都是兩代永康伯的副將,郭家有令,郭氏女不得嫁入溫家,不是因爲只能嫁爲妾室而不滿足,而是爲了避免那之後帶來的一系列利益糾紛、家宅爭鬥。
就好像如今有不少勳貴權貴有家訓,族人不得入宮爲妃一樣,雖然絕了一步登天的機會,卻最是穩妥,得以置身事外淡看政權更迭。
可上任永康伯,也就是杜妍的外祖父卻對郭氏情有獨鍾,力排衆議硬是納了郭氏。
郭氏很招主母以及當時的永康伯老夫人厭棄。
郭家緊跟着遭到打壓,子弟頻頻出事,外祖父幡然醒悟,愧疚不已,煞費苦心給郭家安排了後路。
並守護着郭姨娘,讓她平安誕下麟兒,也就是杜妍的親舅舅溫邦秩。
然而數年之後郭姨娘再次有孕,外祖父卻恰好征戰在外,郭姨娘分娩之時就受了迫害。
好在郭姨娘自幼習武,身子骨健壯,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四年後溫邦秩十三歲,勉強可以說親了,她爲兒子討了個強悍的妻子,這才丟下長子幼女,滿懷憂慮掛念地閉眼。
她挑選的兒媳正是董氏。
董氏當時已然十六,整整大了溫邦秩三歲,既非官家千金,也不是什麼權貴之後,早逝的父親更只是一介貧弱書生,說她強悍,是因爲她母親是江湖中人,祖上與已經滅門的唐門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董氏更是自由習武用毒,武功不弱,性格剛強凌厲,只有這樣的兒媳,才能保護着溫邦秩兄妹在嫡母淫威下安然成長。
郭姨娘幾乎是拿着郭家曾對董氏母親有恩這一點,逼得她下嫁報恩。
董氏帶着女兒來到小溫氏給她準備的房間,看着房間裡各種物件一應俱全,輕輕嘆了口氣。
她還記得當年,自己是不願的。
她自幼跟隨母親,雖然居無定所日子貧苦,卻無比自由無拘無束,永康伯府卻是一個巨大的囚牢,更何況要嫁的丈夫還是一個比她都要矮小、一臉稚嫩的小男娃。
可再不願又能如何,郭姨娘行之將死,苦苦哀求,母親也舊疾復發,死前就吊着這麼一樁心事。她不應,母親報不了恩,到了地底下都無法瞑目。
那晚母親卻把她叫過去,摸着她的頭髮,給了她一個包袱,叫她走。
遠遠地離開,跟着自己的心上人遠走高飛,上一輩種的果,如何能叫下一代來承受?
她想了一夜,第二日卻對郭姨娘說,她願意。
看着郭姨娘含笑合上雙目,看着母親無奈擔憂卻欣慰地逝去,她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
而且她的小丈夫很體貼,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稍微惹她不高興她就甩手走人,小姑子也極可愛懂事,喜歡緊緊捉着她的手或者裙角,滿眼都是依戀。
她知道這種家人的溫暖,是跟着心上人浪跡天涯也無法體會得到的,那一點點遺憾也只能任時間去消弭。
她做好每一件她該做的事,照顧夫君,教養小姑,和正室婆婆鬥智鬥勇。
多年之後,丈夫情深意重,不曾納一妾,小姑感恩在心,大女兒懂事,從不叫她操心,小女兒……也算是省心。
她所有的付出都沒有落空,上天待她不薄。
她很滿足,也很感恩。
可不知爲何,今日第一次收到外甥女的善意,她才猛然間有一種觸動,終於有一種開枝散葉,親情延綿的感動。
對她這樣一個幼時母女相依爲命,接着獨自一人撐着一個家,後來老爺頂立門戶,可依舊毫無援助,從未感受過族親支應的人來說,外甥女的一口應諾,實在是有些難以想象。
她拉過對着那盆雅蒜目不轉睛的小女兒:“夕華,以後要乖乖聽表姐的話知道嗎?母親不在的時候,你要聽話、懂事,有什麼難處就跟你表姐說,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讓她留在相府,這是以前就和夕華商量過的。
夕華擡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遂又低頭下去了。
董氏無奈,知道她是答應自己會聽話,可不相信杜妍會照顧她。
罷了,慢慢看吧。
杜妍這邊知道了舅媽的身世,唏噓不已,越發覺得這個勇於承擔、義無反顧、堅強善良的舅媽可貴又可愛,平心而論,如果換了是她,她不大可能犧牲自己的一生,跳進一個不知前途的巨坑裡。這是舅媽碰上了舅舅那樣的漢子,要是個白眼狼呢?一輩子不就完了?
“舅媽會在這裡呆幾天?”
小溫氏想了想:“她敢從邊關趕回來,一路上受累了,怎麼我也要勸她歇兩天,只是你舅舅那邊只有一個人,腿腳又不好,我看她心裡掛念,必不會久留。”
啊,那就是說不能和她深入探討了。
杜妍還想學幾手保命功夫呢。
用毒什麼的,想想就又酷炫又高大上。
“舅舅的腿到底怎麼回事?”
小溫氏不由紅了眼睛:“說是一年半前中了一箭,傷口太深,本來也好好的,誰知道還沒將養完全就又下了戰場,行軍哪裡不是跋山涉水的,這就中了寒毒。”
“本來及時醫治也能好,但調度的命令一直沒下來,只能在那裡熬着,一年多下來,說是已經壞到了骨頭裡,疼得大半夜大半夜睡不着覺。”
杜妍一驚:“這麼嚴重?那怎麼不回來?”說着她就覺得自己蠢,大周對下層武將還是挺苛刻的,在哪一帶活動、做什麼,都要有命令才行,除非舅舅不做官了,否則朝廷就是要他老死在外頭,他也不能說個不字。
當然,如果有關係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她低聲問:“非得這麼撐着嗎?”不做官又不是沒有出路了。
小溫氏有些無奈:“你舅舅穿了一輩子的盔甲,拿了一輩子的刀,讓他放下這些他還能做什麼?況且,他更多是爲了我們母女。”
是啊,她們母女處境已經不好,要是兩個做下層武將的舅舅都沒有,那還不知怎麼給人輕視呢。
杜妍有些懨懨地,心想跟舅媽問個清楚,然後看看能不能跟冠白樓討些主意,她幫不上大忙,要是能治好了舅舅的腿,那也是好的。
這時忽然下人稟報柔姨娘來了。
杜妍奇怪,趙則柔來做什麼?又不是請安的時候。掐指一算,哎呀,今天是趙則端上門認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