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看着他們走遠,就忿忿不平地嘀咕起來:“這宋秉程有什麼好的,值得人爲他牽腸掛肚?杜七姑娘平日看起來挺機靈的,怎麼這麼不開竅,沒見人家都黑臉了,還硬湊上去。”還笑得見牙不見眼。
沈約看他一眼:“多話。”
老何聳聳肩,跟着他進了茶樓,其實他抱不平主要還是爲了沈約。
沈約與宋秉衝,兩個年歲相當,身份地位不相上下,可宋秉程揚名京師,武寧侯世子的名頭卻甚少有人提起;宋秉程前途遠大,才十八宮裡那位就急咧咧地賜字,他家公子卻是個“活不過二十”、也被那些家人天天咒着早死的藥罐子。
就連紅顏、未婚妻上,宋秉程是人人想嫁,杜七爲她壞了隻眼睛還巴巴地熱臉貼冷屁股,而範驕兒呢?老何冷笑,別看一聲聲“世子哥哥”叫得好聽,那暗地下找下家的舉動可沒逃過他的眼線。
偏公子也不惱,他這個旁人都想擼袖子了,公子卻一句“婚約在一日,她便是我一日的未婚妻子”,不冷不熱地帶過去了,他越發驚疑不定起來,這種事是個男人就沒有大度的,公子別真是佛經聽多了,超脫世外心下無塵了吧?
他煩惱着,一擡頭,哎呦我的娘哎,他家公子坐到窗邊,拿起那枚枯萎的花瓣,拈在指尖盯着,就一動不動了,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這樣東西。
跟老僧入定似的。
老何頭皮都要炸了。
他忍啊忍,然後湊上去表情浮誇地說:“這千佛寺也真逗,種蓮花就種蓮花唄,非要種什麼白蓮,白蓮就白蓮唄,白色的蓮花咱也不是沒見過,他們非特別一點,說是什麼叫做芬陀什麼利華,還說是‘千葉白蓮,世間罕有’,我眼珠子都瞪出來也沒看出有千葉,反倒都蔫了巴卿,一羣人寶貝似地守着一池殘荷,有意思麼?”
他看向沈約手裡的那枚白蓮殘瓣,想到那老禿驢送給公子時,彷彿什麼大恩賜似的怪模樣,就牙疼得直咧嘴。
那老傢伙忒可惡,這麼多年來都打死不開口,這回終於肯開尊口了,卻又說什麼“逝者已矣,追之何及”。
翻譯過來就是,過去的事、死去的人就猶如這敗了的花,人不能使花重開,又何必非要重翻往事,這都是違反天意的。
說得一個輕鬆,那死的不是他的誰,知不知道真相也無關他的身家性命,老禿驢自然高高掛起。不過他們琢磨來琢磨去,裡頭倒透露着一個意思,只要把他們所謂聖池裡爛了大半池的白蓮花救活,這事還有轉機。
那就幹唄。
他們把奇豔齋最頂尖的匠師叫來,結果辦法有倒是有,但不是換池水,就是起底泥,要不把蓮花都先挖起來檢查哪裡生病了。
這法子都沒錯,可是你說人家千佛寺傳承了幾百年的聖池老蓮花,能讓你這麼幹?一個個眼睛瞪得,跟要拆他家祠堂似的。
老何現在就盼着從天降下一個仙子,纖指悠悠一點,滿池生機煥發。
“叩叩叩。”門響了,老何收起碎碎念,神色一肅:“來了。”
只是不知這來的,真是一位仙子,還是一個不懷好意的敵人。
沈約睫羽輕翼間,渾身氣質爲之一變,肩膀背脊微微陷下,眼簾也半垂,目中神采黯淡,修長潔淨的手指也無力地鬆弛,若之前有十分的清華,此時也只餘一二分,從裡至外透着病氣,明明還是那張臉,可看着也透出了七八分的蒼白,剩下那兩三分,也恍惚像是強撐着裝出來的。
若是有外人在此,這會兒該看呆了,老何卻習慣了,見公子已經準備好,便整整衣襟去開門。
門外卻只是個小廝。
老何皺了眉:“我們沒叫茶。”
“是位客人叫小的送上來的。”
老何神色一緩,檢查了一下茶水,裡面沒什麼奇怪的東西,他便放行了。小廝走到沈約桌邊,躬身放下托盤,手下才微動,沈約閃電般出手,手中茶杯擋住了對方刺來的指長的小刀,杯中茶水猛地一漾。
對方笑了聲,一招又去,眨眼間兩人一手對一手,一刀對一杯,來往了好幾個回合,老何則在旁老神在在地袖手看着,彷彿一點都不意外。
“叮”的一聲,刀杯分開,“小廝”打了個漂亮的旋兒收了刀,笑道:“不愧是武寧侯世子,這一手好功夫可不是一個病秧子能輕易練出來的。”
沈約將杯子穩穩放回桌面,茶水一滴未灑,隨後才捂着胸口低低地咳了兩聲,脣色淡到看不見,擡頭淡淡望着他:“你是何人?”
“我是來幫世子的人。”對方坐到桌對面,流氣地靠着椅背,“世子多年來追查令祖父、令尊當年的死因,可惜當年的人都死絕了,而唯一知情的人便是千佛寺的圓安大師,可他自稱是方外之人,就是不肯開口,你們因此僵持了數年。”
他拿出一個小瓶子晃了晃:“我有令那池白蓮短時間內恢復生機的藥水,或者,你願意看看我手中掌握的證據。”
老何寒聲插了一句:“你就是那個自稱是南方土著部落的夫人的人?”
“若不是這樣說,你們怎麼會相信我手裡有秘藥,又怎麼肯出來見我呢?”
他又看向沈約:“其實是誰接連害死了兩任武寧侯,沈世子心裡應當有數,沈世子的三叔,也就是如今的武寧侯昔日只是一個庶子,沒有那個膽量,他身後必定有人,單看他如今就是忠國公府的一條狗,也可窺測一二。”
沈約凝眉不動:“捕風捉影誰都會。”
“所以才需要證據,當年忠國公府和武寧侯府分庭抗禮,朝堂後宮各佔半壁江山,隨後不過短短几載,一者昇天一者卻墮入地底,嫡血凋零得只剩世子一人,由個庶子作威作福,若說其間沒有關聯,也太過牽強。”對方笑道,“我的人潛伏多年,如今終於找到些東西,世子若是有興趣,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沈約看了他一會兒,起身道:“宋氏一門我不會放過,可也不會輕信一個藏頭露尾,連真容都不敢示人之人。”
沈約出了門,老何跟上:“這人目的不純,那藥水卻是可以一試。”
“只暫時恢復生機,說明後患無窮。”
老何當然也知道這點,見他這麼說,也就斷了念頭,隨後又道:“這人到底是什麼人,憑空冒出來一般,宋家有這樣的敵人?”
沈約腳下微微一頓,幽深的眼瞳裡溢出輕嘲:“敵人不只能來自外部。”
……
小廝離了茶樓,七彎八拐地進了條小巷,然後進入一座小院,撕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俊朗非凡的臉。
一人笑着迎出來:“衝哥,怎麼樣,還順利吧?”
宋秉衝看他一樣,徑自進了屋:“沈約可沒這麼容易上鉤。”
“那是,料到了,他若是蠢貨可活不了這麼久,你試過之後,覺得他是什麼人?”
“謹慎,冷靜。”宋秉衝回想過招時的情形,“手上功夫也有幾分,只是後勁不足,病應該不是裝出來的,可他手裡必然有些料,那番沉得住氣的陣勢可不是作假。”
“不怕他手裡沒料,就怕他是個草包。”那人笑道,“不過再沉得住氣也就這兩年的命了,再不發力,還能把老一輩人留下的東西帶到地底下去?他和宋家槓上之後,衝哥你的機會可就到了。”
宋秉衝沉默不語,目若鷹隼般直視前方。
十幾年了,韜光養晦十幾年,終於等到出頭之日。
(明天上架,上架前還會有一章,上架後當天兩張,之後嘛,我不能保證,丁點存稿都沒有,不是我不想寫,而是真的寫得跟蝸牛爬一樣,太慢了,實在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