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一兮變了臉色,嚴涼頓時有些慌了,生怕她又誤會,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翻你的錢包,醫院登記,要身份證的。”
他說得急,說完一連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潮紅。
顧一兮站起身,倒了杯水給他。
嚴涼接過杯子,雙眼還是停留在顧一兮的手上,因爲在黑夜中摸索的緣故,她的手指破了好多口子,雖說不嚴重,但嚴涼還是覺得難受了。
二人一時無話,室內,只有溫暖的陽光緩緩流動。
嚴涼的突然出現,讓顧一兮感動又爲難。他們前一刻才劃清了界限,本以爲往後可以涇渭分明,不料此刻,這個人爲了找到她,還把自己弄進了醫院。這樣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
嚴涼之前累到虛脫,一覺睡醒,精神已經恢復,他起身道:“我下面還有事情,你是回家、還是繼續玩幾天?”
顧一兮想再留幾日,因爲這裡是夏語冰喜歡的地方。但是她不想住在劇組,跟組的這段時間,她已經認清,像她這樣一個不善於和人打交道的編劇,是不適合留在劇組裡的。她所喜歡的,不過是文字創作的那個階段,至於拍攝的過程,她並不關心。
正準備告訴嚴涼的時候,顧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媽媽,樑叔叔在找你!”
顧一兮打開門,見顧嬰仰頭看着她,而樑景衍站在他身後,雙手放在顧嬰肩膀上,微笑看着她,道:“來跟你道別的。”
顧一兮反手關上了門,一時有些內疚,她醒過來後第一時間就來看嚴涼,幾乎都忘了樑景衍,他畢竟算是……長輩。顧一兮想到這裡,朝樑景衍深深鞠了一躬,再擡頭的時候,做了個手勢。
顧嬰立即解釋道:“樑叔叔,媽媽的意思是,非常感謝你!”
“我能看懂。”樑景衍揉了揉顧嬰的小腦袋,隨後又看向顧一兮,道:“我大學的時候學過手語,正常交流沒有問題,所以,以後,你可以用你習慣的方式跟我說話。”
顧一兮沒有糾正他,她其實更習慣於寫字。
此時樑景衍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樑邵,對顧一兮說了聲抱歉,後退兩步接起了電話。
那頭,樑邵十分鄭重地宣佈:“小叔,我決定和顧一兮結婚。”
樑景衍依舊微笑,看着顧一兮沐浴在陽光中的臉,淡淡問道:“哦,爲什麼?”
“你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很喜歡的那個電影《午夜食堂》,竟然是她寫的!”樑邵十分高興地說道:“我調查了一下,片方之所以找顧一兮寫這個電影,是因爲她做菜一級棒!”
樑景衍的額頭幾乎要多出兩條黑線,他一直記得,樑邵是個吃貨。
他低低道:“我會建議大哥,換一個你喜歡的廚師。”
“不光這樣啊小叔,就像我爸說的,她除了不會說話,各方面都挺好的。沒幾個朋友,也不出去玩,正適合娶回去宜室宜家。”
然後你好安安心心繼續出去玩你的?樑景衍心底冒出了這句話,但是他沒有在顧一兮面前說出來。
樑邵覺得樑景衍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熱衷,便沒有多說,直接下了結語:“爲了省得我爸再嘮叨,我決定,就她了!”
樑邵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冷靜了幾秒鐘,沉聲道:“我覺得,恐怕不行。”
樑邵還來不及問爲什麼,樑景衍就匆匆掛了電話。
顧一兮用手語道:“抱歉,你這麼忙,我還麻煩你。”
樑景衍笑問:“你猜猜我最近在忙什麼?”
這讓顧一兮如何猜得出來?她知道樑家兩代以前成名於建築設計行業,後拓展到了房產、金融。他忙的,無非就是掙錢吧?
樑景衍緩緩說出了三個字:“流觴園。”
顧一兮的心都提了上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樑景衍,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四個大字。
樑景衍道:“完成你爺爺和你父親的遺願,也是樑家應做的。這個園子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困難,國家保護土地,但也保護私有財產。流觴園從清末開始建造,但到民國時候才建完,現在也沒有被劃入歷史文物,只是代爲管理。你是樑家後人,只要能拿出房產證明,其餘手續和費用的問題,我幫你辦妥。”
顧一兮臉色灰敗,打手勢道:“我就是拿不出證明,當年爺爺有一個……情人,園子的房產證明,一直放在她那裡。我父親回國後去找過她,但她和她的兒女都不肯歸還,硬說是屬於他們的。”
樑景衍道:“知道東西還在,就會有辦法。他們都不是顧家人,這張證明在他們手裡就是張廢紙,捏着不給,不過是想得些好處。”
顧一兮聽他這麼一分析,覺得十分有道理,當下輕鬆了許多。
樑景衍道:“別擔心,交給我處理。”怕顧一兮會不安,他補充道:“這一切只出於我們兩家的友誼、以及我和你的友誼,與樑邵無關,你不要有任何壓力。”
顧一兮再次深表感謝,同時表示,中間一切費用,都由她來承擔。
樑景衍答應。
樑景衍走後,嚴涼送顧一兮回劇組,但是一到大門口,就聽到前方嘈雜的聲音。顧一兮無意一瞥,竟然見到了鍾珩,再一看,好些組裡的人。
救護車上,一個穿着粉色民國服裝的人被扶了下來,竟然是時亦歡,她的這副戲中打扮,引得好些人往這邊看。
時亦歡被送進去後,走在最後面的鐘珩看見了嚴涼,忙上去解釋,道:“嚴總,意外,絕對是意外!我會處理好的……啊不,我現在已經處理好了。”
嚴涼皺着眉,問:“時亦歡怎麼了?”
“組裡兩夥人打架,她被誤傷了,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保證,不嚴重!一定沒有她表現得那麼嚴重!”
嚴涼點點頭,正要繼續往前走,被顧一兮拉住了。
顧一兮在他袖子上寫:“你應該去看看她。”
嚴涼本想說,這個時候時亦歡需要的是醫生,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往回走了兩步,見顧一兮沒有跟上來,轉過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起往前走去。
顧一兮腳上磨破了皮的地方上了藥,已經好了很多,但跟不上嚴涼的腳步。嚴涼感覺到她腳下有異,停下來,俯下身想要檢查。
顧一兮本能地後退一步。
顧嬰道:“嚴叔叔,媽媽腳上起泡了。”
嚴涼沒有再想要檢查,站起身,繼續往前走去,但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時亦歡的確傷得不嚴重,但是下巴上一條淺淺的血印子,把鍾珩嚇得連連道歉。時亦歡執意要給經紀公司打電話,鍾珩努力說服她小事化了,劇組可以私下賠錢。
時亦歡氣急,道:“我這張臉是什麼價格,你賠得起嗎!”
鍾珩道:“這不是……沒傷着臉嗎,那個印子不深,不會留疤的。”
“我是疤痕體質。”時亦歡冷聲道,“這張臉上,我最喜歡的就是下巴,你去問問嚴涼,如果我以後不能演戲了,他要怎麼賠我!”
嚴涼正走在門口,聽到她這句話,徑自推門而入。
時亦歡驟然看到他,明顯是嚇了一跳,繼而一臉委屈地對嚴涼道:“我受傷了。”
嚴涼問:“醫生怎麼說?”
鍾珩忙道:“醫生說半個月之內,肯定能好,不會留疤!”
時亦歡瞪了他一眼,又轉向嚴涼,道:“萬一留疤呢?”
嚴涼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再整一次。”
時亦歡一時愣住,就連顧一兮和鍾珩,也怔怔然站在那裡。
“晚點我讓人來找你,需要多少錢,到時候跟他說。”嚴涼說完,看向時亦歡,“還有問題嗎?”
時亦歡木着臉,但是很快,她就扯出一個笑容,道:“謝謝,嚴先生。”
一時間,她又恢復成了那個風情萬種的女演員。
臨走,顧一兮給了時亦歡一張紙條,上面只寫着一句話:“你一點都不像她,你永遠都不是她。”
時亦歡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臉上寫滿了震驚。
顧一兮的本意,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時亦歡,你就是你,如果真的喜歡,你應該想辦法讓他了解真實的你,而不是將所有力氣都花在模仿別人身上。
可惜,時亦歡只看出了諷刺。
顧一兮給過她兩張紙條,從輕視、到諷刺!
時亦歡氣得把紙條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嚴涼和顧一兮回到賓館,再次讓阿杰訂了去美國的機票。
這一次他跟顧一兮解釋:“我去做手術,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會想起以前的事情、人臉識別障礙也會消除。”
顧一兮等着聽他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但是嚴涼沒有說,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用很輕很輕,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如果手術順利、如果一切都能得到解決、如果……如果我們可以在一起,那應該……會很好。”
如果我們在一起。
顧一兮覺得,這幾個簡簡單單的字,從他口中說出,怎麼就這麼好聽呢。
但是,也只是如果。
爲着這個如果,顧一兮踮起腳尖,在他左臉上輕輕一吻。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發燒了、燒糊塗了,不然怎麼會做出這樣駭人的舉動?她滿臉通紅,不等嚴涼有任何反應,就飛快地轉過身,朝樓道跑去,也沒有聽見嚴涼那句,“等我回來”。
顧一兮不知道嚴涼的治療結果是什麼,百分之三十的成功之後,他們之間會□□裸地直面那無法消除的隔閡。
如果是另外的百分之七十,顧一兮想着,她今後都不願意和他再見面了。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在一起,顧一兮就忍不住開始害怕,害怕晚上又會做噩夢,害怕夢中的夏語冰會責怪她、怨恨她。
她終究還是克服不了對於他的第一印象、抹不去的印記:夏語冰一生所愛的人、失手殺了夏語冰的人。
她不能因爲他想不起來了,就原諒他所犯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