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兮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她是被喉中的乾澀給痛醒的,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只見陽光從樹林中照射進來,微微有些刺眼。
她擡了擡手後,全身的痠痛感逐漸漫延,強撐着從地上站起來,只覺得腳下的地都在旋轉。
四周都是看不到盡頭的植物,她再次覺得自己是這麼弱小,生死之間,半點不由人。
手機已經徹底沒有電,顧一兮擡頭看日光的方向,大致辨別出,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左右。也就是說,她孤身在這熱帶雨林中行走,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她不知道方向,只能從地上的痕跡看出,自己昨晚是從哪一個方向過來的,而後,繼續往前走去。
下午三點,嚴涼來到熱帶雨林的入口,不是衆所周知的景區入口,而是側方只有當地嚮導才知道的一條偏僻小道。
跟着他的,除了阿杰,還有一支十餘人左右的隊伍。隊伍爲首那人是個光頭,四十歲左右,一道狹長的刀疤從額頭一路延伸至脖頸,模樣可怖。
刀疤男給嚴涼遞了跟煙,道:“何叔這些年也是退隱了,想當年在這片區,我們都還得仰仗他的,一晃十多年,倒是有些懷念那個時候……”他說着給嚴涼點菸,“我說嚴老大……”
見嚴涼眼神冷冷地往他身上一瞥,刀疤男忙住了口,訕笑道:“嘿嘿,忘了你們嚴家退得更早,這會兒得叫嚴總。”
嚴涼沉聲道:“不論如何,這次都得謝謝你們。”
刀疤男知道他出手闊綽,笑道:“不敢不敢,只要您一句話,別的我不管說,這一帶,弟兄們還是能給您辦事的。我一接到電話,就立馬讓六個小隊出發了,我這一隊專門在這裡等您。放心,只要是在這林子裡的,四個小時之內,一定找得到!”
嚴涼心知這夥人常年在這種地方活動,找人的能力甚至不亞於警方,但是沒看到顧一兮之前,他緊繃着的弦還是無法放鬆下來。
一行人走在雨林中,約莫一個小時後,突然與另一行人相遇。對方都穿着軍裝,在見到他們的瞬間,驟然全部舉槍:“站住!”
刀疤男等人同樣訓練有素,幾乎在同時,十餘把槍也對準了對方,一時之間,氛圍極度緊張。
嚴涼知道,在這個地區,警方和黑道的勢力十分微妙,眼前這種情況,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對方首先說話了:“大家冷靜,我們各自有事在身,不如都退一步。”
刀疤男知道對方不是衝着他們而來,又見那些人個個盡顯疲態,稍稍放心了,道:“那就同時把傢伙收起來吧。”
兩方達成一致,所有人都收起槍支後,那邊忽然傳出一個冷靜的聲音:“嚴總,別來無恙。”
嚴涼看去,見警隊讓開一條道,剛纔被護在後面的樑景衍往前走來,而他手中牽着的,正是顧嬰。
“嚴叔叔!”顧嬰叫了一聲,似是想要往前走,但被樑景衍拉着手,一時脫不開。
嚴涼低低道:“既然目的一致,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樑景衍道:“東、南、北,三個方向都已經找過了,剩下西面那塊。”
嚴涼等人原本就是往西面在走,聽了這話,他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去,刀疤男率衆人跟上,樑景衍等人立即跟在後面。
顧一兮的腳上昨晚就已經磨出了水泡,現在走了許久,水泡磨破,傷口沾着泥濘與鞋子摩擦,疼痛愈甚。對找到顧嬰,她已經徹底絕望,但是她不能停下,只有以這種疼痛的方式,才能緩解心中對顧嬰、對夏語冰的愧疚。
她果然不適合做孩子的母親,世上哪會有第二次把孩子弄丟的母親?
前方的草叢發出沙沙聲,像是有人在那裡走動。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顧一兮驟然往那邊看去,那片高高的草叢,的確像是正被人撥動着。她加快步伐,往那裡一瘸一拐地走去,嬰兒、嬰兒……
突然,一道黑影從那片草叢中竄了出來,一直到距離顧一兮十幾步之遙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顧一兮看去,只見灰黑的毛髮、慘綠的眼睛,這是一頭……狼。
她往後退了兩步,那頭狼警覺地盯了她幾秒鐘,確認她身邊沒有別的幫手後,猛地往前躥去!
顧一兮蹲下身,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部。
“砰——”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發生,但是她聽到了槍聲——那種在噩夢中頻頻出現的槍聲。
顧一兮幾乎全身癱軟,瑟瑟縮在地上。眼前出現了夏語冰的臉,顧一兮看到她額頭的血窟窿,白淨的臉上,鮮血汩汩流下……
“一兮!”
“一兮!”
不同於以往夢中的槍支掃射聲,這回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嚴涼緊緊抱着懷中的人,太長時間沒有休息的緣故,在驟然蹲下身抱住顧一兮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一隻膝蓋跪到了地上。
“老闆!”阿杰想上來扶他,被制止了。
顧嬰掙脫了樑景衍的手,像只小獸一般撲了過來。但是他絲毫沒有碰撞到嚴涼和顧一兮,在極近的距離停下後,輕輕地抱住了顧一兮,“媽媽。”
兩天不到的時間裡,一羣人在熱帶雨林中累得幾乎虛脫,好在最終都安全地回到了小鎮上。
顧一兮打了一整夜的點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病房的窗簾沒有完全拉上,些微白茫茫的光線從縫隙裡透進來。
她動了動身體,感覺胸口貼着一團溫熱,低頭一看,是顧嬰窩在她懷裡,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了一個球。
顧一兮伸過手,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她一動,顧嬰就醒了,輕聲叫她:“媽媽,對不起,我再也不亂走了。”
顧一兮親了親他的額頭,再次抱緊他。
過了許久,顧嬰突然想起一事,道:“媽媽,昨天找到你之後,嚴叔叔暈倒了。”
顧一兮抱着顧嬰的手一緊,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顧嬰道:“醫生說,嚴叔叔很久沒有睡覺了,所以太累。媽媽,他在隔壁的房間裡,你要去看他嗎?”
顧一兮搖了搖頭,靜靜地在枕頭上靠着。但是不一會兒,她便支撐着坐了起來,給顧嬰打手勢,讓他繼續睡覺。
顧嬰聰明的小眼神亮亮的,給他出了個難題:“媽媽,如果樑叔叔和嚴叔叔一起病了,你先去看誰?”
這小傢伙,哪來這麼奇奇怪怪的疑問?顧一兮輕輕颳了刮他的鼻子,給他蓋好被子,出了房間。
阿杰站在嚴涼的病房門口,看到顧一兮走過來,自覺讓開了。
顧一兮推門而入。
房間裡,窗簾嚴嚴實實地拉着,病牀上的人似是剛醒,聽到有人進來,微微拉起了被子。他這樣半醒狀態下的無意識動作,讓顧一兮突然明白了,原來嚴涼,也會有因爲缺乏安全感而自我保護的時候。
她微微拉開窗簾,一縷柔柔的陽光恰好落在了嚴涼的臉上。
他臉色有些蒼白,似是被這陽光一照,纔剛剛清醒過來。看到走進來的是顧一兮,他緩緩坐起來,斜靠在牀頭。
顧一兮走過去,在牀邊蹲下,看着他放在外面的手微微水腫,手背上的一根青筋也凸了起來。
嚴涼靜靜地看着她,把呼吸控制到很輕、很輕,像是怕會嚇到她一樣。
他們靜默了很久,最終還是嚴涼打破了沉默,“別怕,沒事了。”
顧一兮輕輕摸了摸他的手背,很涼。她將他的手背翻過去,掌心向上。
嚴涼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他感覺到顧一兮細細的手指放入了他的掌心,那柔柔的觸感,幾乎攪動着他的心臟。
“對不起,鬧出這麼大動靜,勞民傷財的。還以爲嬰兒丟了,原來你們都在找我。”
顧一兮見嚴涼不說話,又寫:“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是啊,但是我更傻。”嚴涼輕聲說着,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容,然後很篤定地說:“好在我這麼傻。”
爲了找她,他近六十個小時沒有睡覺,慶幸的是,把她安安全全帶回來了,沒有晚一步。
見顧一兮怔怔然看着自己,嚴涼有些不好意思,他覺得在目前的這個狀態下,應該不太好看。
於是,只好轉移話題,問道:“你錢包裡,爲什麼會有時亦歡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