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兮回到剛纔的地方,顧嬰和蘇聞櫻站在購物車邊上。兩個孩子,一個一手叉腰做蠻橫狀,一個竟然在抹眼淚,前者是蘇聞櫻,後者是顧嬰。
顧一兮正要說話,嚴涼已經上前問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顧嬰抽抽搭搭道:“蘇聞櫻說媽媽喜歡你比喜歡我多。”
顧一兮剛纔臉上的紅色沒褪去,這會兒顏色更甚。她看了看蘇聞櫻,小丫頭立馬縮縮脖子低下頭,又看向顧嬰,這沒出息的孩子兩眼淚汪汪,看得人笑也不得、氣也不得。
嚴涼反倒是再也憋不住笑,一臉俊秀,神采飛揚。
邊上的營業員笑着打趣,道:“你們一家人真有意思,表情個個都不一樣。”
嚴涼一手拉住顧一兮,一手推着車,對顧嬰和蘇聞櫻道:“走,結賬去。”
顧嬰還站在原地嘟着嘴,蘇聞櫻看着煩,一把扯過他的手,兇巴巴道:“走了啦!”
他們結完賬,每個人手裡都抱着個巨型聖誕襪子,頭上又帶着紅帽子,走到哪都引人側目。
到了目的地,嚴涼和顧一兮幫他們把禮物都抱進去,至於怎麼份禮物,就全都交給他們了。兩個孩子剛纔還鬧得又是哭又是笑的,現在全好了,手拉着手,高高興興地扮演着聖誕老人的角色。
嚴涼和顧一兮坐回到車上,遠遠看着他們。
車裡很安靜,外面孩子們的笑聲傳進來,倒也不覺得沉悶。
顧一兮盯着窗外看了很久,感覺到身邊那人的目光,轉回了視線,與他的目光相撞。
“一兮,謝謝。”嚴涼輕聲說着,又握住了她的手。
顧一兮轉過臉去,道:“我以爲,你並不歡迎它的到來。”
“怎麼會?”嚴涼緊了緊她的手,道,“一兮,你誤會我了。我之前,是怕你會遇到危險,所以纔會……那樣,我沒有說過,要和你分手。”
這些天,顧一兮其實已經猜到他的用意,而此刻聽他親口說出,心中又安定了不少。這個傻子,竟然覺得這樣就能解決問題了。
她靜靜說道:“那真虧了你的保護,現在,這孩子生父不明。”
“怎麼會是不明?”嚴涼道,“我剛纔說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分開。”
顧一兮反問:“現在你不擔心李松鶴了?”
嚴涼一怔,他被驟然而至的驚喜衝昏了頭腦,現在再思考這個問題,又覺得心煩意亂。
隔了一會兒,他緩緩道:“過幾天,我送你去國外。”
顧一兮道:“我去得,李松鶴他們去不得?”
“那就留在我身邊,最危險,也最安全。”
顧一兮道:“我倒是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你和我保持距離,我就不會成爲你的負擔。”
“不行!”嚴涼斷然拒絕,“我不能讓別人誤以爲我的孩子是樑景衍的,一分鐘也不行!”
顧一兮道:“嚴涼,我們在不在一起,和生不生孩子,不是一個問題。”
“怎麼不是一個問題?顧一兮,你沒有責任感嗎?”
顧一兮愣住了:“責任感?”
“對!”嚴涼一字一頓,道,“我、很、傳、統!”
顧一兮反被他氣笑了。
“嚴涼,你不講道理。”
“我和你需要講什麼道理?”
顧一兮想起來了,他本就經常犯孩子脾氣。
她看外面禮物分得差不多了,對嚴涼道:“我和嬰兒打車回去,過幾天我回家過年。”她沒有絲毫遲疑地下了車,道:“聽我一次,你放心做你該做的事情,我會等你。”
“砰”的一聲,車門被關上。
嚴涼看着她的背影,穿着灰色的羊毛呢大衣,雙手插在口袋,細細長長的身形,怎麼看都好看。
她剛纔說了,會等他的。
嚴涼搖下車窗,對蘇聞櫻喊了一聲:“聞櫻,上車!”
蘇聞櫻對嚴涼的話不敢不聽,想着自己還沒玩夠,他怎麼就急着要走。一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猜測肯定是和顧一兮吵架了,當下也不敢多問,只好和顧嬰揮了揮手。
紀唯站在陽臺上,將窗口開到最大,吹着冷風抽菸,直到手指僵硬地拿不住煙,他才拍了拍身上的菸灰,轉身回屋。
次臥的房門開着,裡面被精心佈置成了天藍色的兒童房,顧嬰的照片放在書桌上,可愛的臉正衝着他笑。
看到照片,紀唯的心情才稍微紓解,最起碼,這個兒子是他的,切切實實是他的。
昨天晚上他又做惡夢了,時空回到很多年前,回到那個他和父親相依爲命的時候。
小時候家裡很困難,父親是給嚴家做事的,在倉庫裡做保安,收入不高,但父子兩勉強也可以餬口。父親經常告誡,要好好讀書啊,這樣才能改變以後的命運。紀唯聽進去了,並且做得很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
有一天回家,家中空無一人,一直等到晚上,父親才拖着一條摔斷了的腿、在另外兩個保安的攙扶下回來了。他在搬送貨物的時候被貨箱壓傷,本是算工傷的,但對方只賠了些醫藥費就草草了事,也以腿廢了難以恢復爲由,不讓他再去工作。
父親在家裡消沉了幾天,等到可以走動的時候,告訴紀唯,他要回去討個說法。紀唯沒有多想,那幾天他要參加高考,忙碌得都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父親說話。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揹着重重的書包回到家,和父親受傷那天一樣,家中還是空空蕩蕩的。他沒有注意時間,直到家門被敲響,上回來的那兩個保安都是滿臉沉重,他們帶來的消息是,父親不在了。
紀唯懵了,什麼叫不在了?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紀唯沒有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聽人說他去討要那所謂的說法,最後被人打了出來,再也沒有爬起來。倉庫里人多、混亂,沒有人看到真正行兇的人是誰。
嚴家賠償了鉅額的錢款,紀唯看着銀行卡上的數學,心中如同滴血。
他沒有做任何反抗,接受了那筆錢,父親下葬那天,因爲沒有圍觀者預期的號啕大哭,還被人指責不肖。他真的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填報的志願書上,將第一志願改了。
很多年後,紀唯成了a城小有名氣的檢察官,終於有勇氣和能力將目光投向嚴氏。
嚴敬已經不管事,執掌大權的人換成了與他的兒子嚴涼,據說年紀輕輕,手段已遠在他父親之上。紀唯心想,那又怎樣呢?
他沒有想到,生命中竟然出現了一個叫夏語冰的變數。
她周身帶着光芒,衝進了他原本晦暗的世界裡,須臾之間,天翻地覆。
遙遠邊境的相識、雪夜煮酒的相知,他們回到高樓林立的城市,不料都和那個叫嚴涼的人掛上了鉤。不外乎是他愛她、她愛他、而她又愛着她的故事。那段時間,他幾乎看到了時亦歡的眼中有和自己相似的光。
反覆思索,終於還是決定押上自己的摯愛,與命運賭一把。
然後,他賭輸了,輸得慘不忍睹。
夏語冰離開的那一年,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安定,即便如此,入睡之後,還是每晚都遇到她。
好在夢是好夢,他們回到初見之時,在青年旅館的牆壁上寫留言,她纖巧的字跡依偎着他的遒勁的字跡。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愛情是一場夢,他終究,醒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