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雋原本以爲,丟了個成年人,總比丟了個小孩子要好找很多,但是全組分成了四組,直到日落纔再次集合,還是沒有找到顧一兮。
雨林深處手機沒有信號,他心中幾分焦慮,但眼看着天黑,也不能再這麼盲目找下去,只好下令先全部回去。
顧嬰聽到他這麼說,大哭着坐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走,最後被唐一雋抱着扛到身上。他又打又咬,大罵唐一雋是壞人,唐一雋也只任由他打罵。
出了雨林,一有信號,唐一雋立即報了警,隨後告訴鍾珩,讓他一起想辦法。鍾珩一聽這消息,也開始急得四處打電話求援。
唐一雋的第三個電話,打給嚴涼,但是對方處於關機狀態。
回到賓館,唐一雋直接就去了鍾珩的房間。鍾珩開門的時候正在打電話,“……現在情況就是這樣,跟您彙報一聲。樑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什麼?您要親自過來?這……好好好,我不耽誤、哪敢耽誤啊……哎,再見,您路上小心。”
他一掛電話,唐一雋便問道:“你給樑景衍打電話了?”
鍾珩一臉憂色,道:“能不打嗎?萬一真出什麼事情就……”
“閉上你的烏鴉嘴!”唐一雋打斷他,道:“警方那邊我打電話了,但我怕他們行動不夠快,還是得盯着,你想想辦法,有沒有什麼認識的人能幫上忙的。”
鍾珩一臉焦慮,道:“我在想我在想啊……怎麼丟的偏偏是這個祖宗!”
唐一雋走出鍾珩房間,路過時亦歡那裡的時候,見她站在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唐一雋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亦歡,當時你在車上,顧一兮失蹤之前,你沒有見到過她嗎?”
時亦歡低着頭,咬了咬脣,低聲道:“對不起。”
唐一雋一怔,“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啊?”
時亦歡看他一眼,低頭鼓足了勇氣,艱澀道:“是我……給她指了個錯誤的方向。”
“什麼!”唐一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說清楚!”
時亦歡被他用力一抓,疼得眼睛都紅了,唐一雋意識到自己莽撞,放下了手,“你對她說了什麼方向?”
“我隨手指的,不……不記得了。”時亦歡幾乎帶着哭腔,“我不想害她的,一雋,你相信我,真的……”
唐一雋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別哭。”他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這件事,不要再跟別人說起。”
時亦歡愣愣看着他,隨即立馬點頭,“謝……謝謝。”
顧一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越往深處走、越是絕望。
她出來的時候沒有戴手錶,現在已經天黑,手機顯示是晚上八點。
沒有信號,還是沒有信號。
“嘟嘟嘟”的提示音響起,還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電量,也就是說,很快,她就會失去照明工具、也無法知道時間。
熱帶雨林的樹木長得非常茂盛,月光不能從外面照進來,如果沒有手機燈光,周遭就會變成一片漆黑。
顧一兮收起手機,放回口袋,一步一步往前走,感覺到前路泥濘的時候,就略微往邊上偏移。
她從上午到現在沒有吃過東西,肚子咕咕直叫,她並不理會,繼續往前走。她試着發生,如果能喊出顧嬰的名字,找到他的機率就大了很多。顧一兮張大嘴巴,試圖喊出聲音,但終究只能模模糊糊地發出幾個音節。她咬着下脣,再度擦乾眼淚,一步一步往前走。
嬰兒,嬰兒……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又把你弄丟了。這次如果找不到你,媽媽絕對不離開這裡,別怕,媽媽在這裡陪着你。
嬰兒,媽媽其實不是你的媽媽,按照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姐。是不是我不應該這樣亂了輩分,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
顧一兮腳下一軟,整個人往前摔了一跤,手掌撐在一塊泥濘的地方,濺起來的水花帶着泥土的腥味,灑到了她的臉上。
她絕望地跪坐在地上,覺得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
唐一雋不斷地給嚴涼打電話,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終於有人接聽,但對方卻不是嚴涼。
“您好,我是嚴總的助理……”
唐一雋沙啞着嗓子,打斷道:“立刻讓嚴總聽電話!有急事!”
“抱歉,嚴總也正在忙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一定比您說的更重要……”
“告訴他,顧一兮不見了!”
對方愣了一下,才緩緩道:“但是,嚴總馬上要進行手術……”
“阿杰。”一旁的嚴涼,聽到電話裡唐一雋那近乎要爆炸的聲音,立刻拿掉了身上的毯子,“把電話給我。”
“老闆,您需要休息。”
“給我!”
唐一雋聽到嚴涼的聲音,深吸口氣,道:“到現在爲止,顧一兮已經失蹤了將近八個小時,不是一般的失蹤,她在一片熱帶雨林裡。現在已經完全天黑,警方出動了,但是人還沒找到。我一直在祈禱,裡面千萬不要出現狼羣或者狗熊……”
嚴涼拿着手機的手一點點攥緊,冷聲道:“阿杰,訂回去的票。”
見阿杰略有遲疑,他厲聲道:“敢說一句廢話,立馬辭職!”
阿杰道:“好,我這就去訂!”
嚴涼掛了電話,馬上又撥了另一個號,沉聲道:“薇薇,我遇到麻煩了。中緬邊境,瑞麗鎮。”
晚上十一點,樑景衍到達瑞麗鎮,他一路給唐一雋打着電話,直接到了熱帶雨林景區的入口。
唐一雋、鍾珩和警方人員都在,樑景衍一下車便問:“進展如何?有沒有消息?”
唐一雋眉頭緊皺,鍾珩急道:“進去了兩個小隊,但是還沒有任何消息!”
負責帶隊的警察姓衛,向樑景衍解釋道:“劇組拍攝的地方是熱帶雨林的無人區,沒有人熟悉那裡的地形,車也開不進去,我們的人只能一點點找過去。地方太大,一時半會兒可能不會有消息。”
“爲什麼這麼少人進去?”樑景衍壓制着情緒,問道:“警方爲什麼不加派人手過來?”
“已經調人過來了。”唐一雋壓低了聲音,道:“這裡是邊境,地方特殊,警方的調動很麻煩,能過來這些人,已經……”他看樑景衍臉色鐵青,沒有再往下說。
唐一雋的車門從裡面打開,剛纔哭暈過去的顧嬰醒了,下了車就問:“有沒有找到媽媽?”
他聲音很小,做出一副很乖很聽話的樣子,生怕那些叔叔不喜歡他,就不幫他找媽媽。
樑景衍心中一動,走上前蹲在他面前,道:“嬰兒,不哭,一定會找到的。”
“你是上次救我的叔叔!”顧嬰一把抓住樑景衍的袖子,“你是大英雄,上次救了我,這次也能把媽媽救回來,對不對?”
樑景衍擦乾他的眼淚,心疼地一把抱起來,用自己的額頭抵着他的小額頭,“對,我保證,一定把她找回來。”
樑景衍打了幾個電話,半小時左右的時間,來了另一隊人,個個身穿制服,爲首的那人給樑景衍敬了個禮,道:“接到上級指示,聽憑樑先生調度!”
衛警官見對方帶隊那人的頭銜比自己高,站在一旁沒吱聲,看着樑景衍帶人走了進去。
鍾珩勸道:“樑先生,顧嬰就別進去了吧,小孩子容易添亂。”
顧嬰聞言,緊緊抱住了樑景衍的脖子。
樑景衍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道:“沒事,我抱着他。”轉而低聲對顧嬰道:“你媽媽最想見的人一定是你,所以,不要哭,振作起來,力氣都用來找媽媽,包不好?”
顧嬰停了他的話,吸吸鼻子,“好!”
手機還剩百分之五的電量,顧一兮抱着一絲期望,打開燈光一看,只見腳下赫然是一隻死老鼠。她嚇得往前狂奔,不知腳下踩的什麼,也不管泥濘越過鞋子,沾了滿腳。
直到最後的力氣都用完,顧一兮拖着雙腿,每一步都走得萬分艱難。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覺得自己像是失明瞭,什麼也看不見,只能靠雙手在前面摸索。
她摸到一顆巨大的數,樹幹是溼的,於是她放心地坐了下來。
在經歷了數個小時的絕望後,她現在反而安靜下來,想着,既然沒有力氣,既然什麼也看不見,就坐在這裡等天亮吧。
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如果第二天,看不到太陽升起來,那她的生命就結束在這裡了。
想到這裡,顧一兮反而釋然了。
嬰兒,媽媽已經盡力了,不管你在哪裡,媽媽愛你。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很多一瞬即逝的畫面:兒時爺爺教她念字,唸對了,爺爺就把她高高舉起;稍大一點,她看父親做菜,父親說只要用心做的食物,沒有不好吃的;再後來,爺爺過世、父親也過世,他們彌留時候說一樣的話:一兮啊,顧家有座園子,名爲流觴園,取自曲水流觴,夏時乘涼,冬日賞雪……
她迷迷糊糊,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到了那院子裡,一忽兒夏時,一忽兒又冬日。她緊緊抱着身子,那又冷又熱的感覺,卻愈發明顯了。
“媽媽……”她喃喃念着,往日顧嬰在她耳邊呢喃這二字,便覺這是世間最溫柔的字眼。
她也有媽媽,只是已經太多年沒有見過了。她很少允許自己想念媽媽,這會兒卻對自己放縱起來了,回憶起曾經一幕幕。媽媽給她解釋名字的由來:“‘其儀一兮,心如結兮’,你要像爺爺和爸爸一樣,做正直坦蕩的人。”。
多年後她抱着小小的嬰兒,鄭重其事地將這話還給媽媽:“我一直都是正直坦蕩的人,所以不怕別人的指指點點,如果媽媽也覺得這樣做不光明、不磊落,那我走好了。”
之後的六年,她告別了自己的媽媽,做了顧嬰的媽媽。
她這樣愛着顧嬰,就好像,即便不在身邊的媽媽,也是這樣在愛着自己。
但是,她把顧嬰弄丟了。
手機無聲地關機了,她也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顧嬰在寬厚的肩膀上,睡了醒,醒了睡,他覺得樑叔叔一定很累,想下來自己走,都沒有被允許。
整個隊伍沉默無聲,打着手電筒,一路前行。
終於,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微弱,而頂上柔柔的日光逐漸照射進林子。
天亮了。
一整晚的搜索,三個警隊,毫無所獲。
所有人精疲力竭。
樑景衍的嗓子近乎沙啞,“都累了吧?”
帶隊的回道:“另外兩個小隊的人回去了,都沒有找到人,樑先生,是繼續還是放棄,我們聽您的。”
樑景衍長嘆了口氣,將趴在自己背上的顧嬰往上託了託,“到下午三點,要是還沒找到,就先回去,換一隊人,繼續找。”
“是!”
樑景衍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傳來一股血腥味,不由得咳嗽了兩聲,他一咳顧嬰便醒了,這回執意要下來,“樑叔叔,現在天都亮了,你讓我自己走吧。”
樑景衍把他放下,吃力道:“樑叔叔確實背不動了。”
他們在原地休息了會兒,吃了乾糧後,繼續往前找。樑景衍說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一種什麼的心態在找人,按理說,顧一兮是他侄子的未婚妻,但在知道她走失消息的那一刻、一直到現在,他始終都沒有想過,要將這件事情告知樑邵或者樑景深。
他只知道,如果找不回顧一兮,他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