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放抿了抿薄脣,望着她,良久,終是輕握着拳頭說:“早點休息吧,晚安。”
“晚安。”
程佳期點頭,“怦”,輕輕地一聲,臥室的門被闔上了。
時光又靜下來,那些深刻的記憶便如同跗骨之蛆般深深地鑽入程佳期的腦海裡,她無所適從、避無可避,只能抱着自己的肩膀無助地哭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痛了,累了,口乾舌燥,於是便站起來,想去樓下接一杯水。
昏昏沉沉地走到飲水機旁邊,她伸出手臂剛想拿過杯子,不成想碰翻了旁邊桌子上的一個男士錢包,裡面掉出一張照片。
程佳期撿起隨手翻轉,堵在心裡面的火,霎時間熄滅,凝結成了刺骨的冰。
照片裡有一片很大的薰衣草花田,和放在路放書房裡的那張背景很像。大約是有風,細碎的花瓣鋪天蓋地地拂動着,猶如洶涌的海浪,就這樣推着擠着,一直延伸到蔚藍的天盡頭去。
花海里,站着兩個人。一個眉目清俊的少年,和一個清甜可愛的小女孩。他們同時對着鏡頭大笑着,笑容彷彿一朵朵盛開的花。
程佳期不知不覺地伸出指尖,細細描摹起相片中女孩的輪廓,最後,手指漸漸地抽緊。
“怎麼了?”低沉的聲音,再度在身後響起。
“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程佳期回頭,指着少年肩側的女孩子,顫聲說,“這照片上的人,其實就是我對不對?”
路放皺了皺眉,一言不發。
照片從手中緩緩滑落,程佳期的指尖緊攥着胸口,心臟痛得發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因喘不上氣而起伏的胸口才稍稍平靜了下來:“爲什麼……爲什麼要瞞我?”
大概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路放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出現了陰影:“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程佳期擡頭,定定地看着他,聲音突然變得淒厲起來:“爲什麼說謊?爲什
麼假裝不知道?假裝不認識?爲什麼?”
終於,她還是認出他了嗎?
可惜,這一刻發生得太晚了,也太早了。
指節在袖管裡握得陣陣青白,路放側過臉,在心裡無聲地輕嘆着。
見他不答,程佳期緊緊盯着他的瞳孔猛地緊縮,閃爍一種壓抑的痛:“當我千方百計地來找你做離婚辯護時,你一定覺得很有趣吧。明明我們早就認識的,明明你可以幫我的,偏偏我還像個傻子一樣地,爲了你那些所謂的條件而奴顏卑膝地待在你的身邊!當我誤會你跟方浩的時候,你也一定覺得很有趣吧,明明你就不是GAY,明明你就是想耍我,偏偏我還以爲你是個正人君子,幾次三番地信任你依賴你!”
接連發生的意外,已經讓她口不擇言了。
她沒有做過任何的心裡準備,也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悽然地笑了起來,連聲音都因這笑而斷斷續續的:“在你眼裡……我算是什麼?你昔年的朋友?還是一個……供你消遣的玩具?”
再也不忍聽她這麼妄自菲薄下去,路放回過頭,一雙隱含嗔怒的俊眸也定定地看住她:“那麼,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燈光從他的頭頂斜射過來,刺進程佳期的眼眸。明明不是陽光,她卻會感到熱和痛。她的手也緊緊壓在桌沿上,竭力地往後縮着身體,如同弱小的孩子一般。
路放不禁產生一個錯覺,彷彿她在躲避某種極強的攻擊,忍受着巨大的痛,他情不自禁地,把手伸過去,想要寬慰她。
“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嗎?爲什麼我要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呢?”程佳期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了地面,“我卑微、我淒涼、我愚蠢,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看着她的眼中閃過痛苦,路放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你不卑微也不淒涼,只要你離開程家離開沈展銘,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擁有新生活。”
“一個在監獄裡關了四年的人,怎麼能理直氣壯地擁有新生活?一個被爸爸趕走連家都沒有的人怎麼能理直氣壯的擁有新生活?一個……一個連丈夫都被妹妹搶走的女人要怎麼理直氣壯地擁有新生活?”
程佳期哽咽着反駁了他,聽見自己斷續而可憐的聲音在諾大的客廳裡面迴盪,悽慘得自己都忍不住潸然淚下。
見她這樣自暴自棄,路放忍不住厲聲呵斥她:“所以你就這麼放棄了嗎?你打算就這樣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嗎?”
程佳期推開他的手,雙手在身側緊緊的攥成拳,聲音幾近嘶喊:“我不想放棄!爲了讓自己走出去我做了多少努力?我像個傭人似的待在你的身邊任你差遣,只爲了你能夠幫我,可你卻一直都在騙我耍我。我像只癩皮狗一樣整天低聲下氣地求着展銘回到我身邊,可他根本就只是在利用我。我像個不會痛的女超人,死皮賴臉地去關心爸爸,可他根本就不願意相信我。這樣的生活我該怎麼堅持下去,我到底該怎麼做你來告訴我啊!”
薄脣焦躁的緊抿着,路放走過去輕扶起她顫抖的肩:“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聽我說話,但是在你反駁我之前,請你務必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聽!”程佳期卻驀然甩開他的手。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跟他們一樣,全都是在騙我!”她那樣嫌惡地看着他,冰冷的眼被憤怒之火浸透着,“我不想再見到你們所有人!我討厭你!”
路放漆黑的瞳孔突然收縮,張口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抿緊着脣,黑得不見底的眼睛裡隱藏着難以言表的憂鬱和無奈。
心像被車輪碾過一般,程佳期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他奪門而出。
路放並沒有追出去,望着她匆忙而慌亂的背影,他的十指慢慢攢握成拳,又狠狠一下捶到旁邊的紅木桌面上,鮮血迸出。
他不去追,不是因爲他不在乎她。
而是因爲,在她的心裡,始終裝着另一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