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跟在謝樹元身後,朝着蕭氏的院子走去。待走近後,蕭氏早早得了消息,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在她看見這父女二人走近時,臉上一喜,待看見身後再沒旁人的時候,突然又頓住了腳步。待兩人走近後,謝清溪才擡頭看着蕭氏。
一時間氣氛完全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就連謝清溪在這一路上都想過無數回的可能性。但是她怎麼都沒想到,謝樹元竟會將謝明嵐留在庵堂之中。
要知道這庵堂只有家中犯了大錯的妾室或者主母纔會去的,尋常姑娘家即便犯了錯,也頂多是送到莊子上養起來。
謝清溪現在才發現她爹狠起來,實在是能算得上心狠手辣。就連她和謝明嵐鬥雞眼成那樣,她都沒想過將謝明嵐送到廟裡去。不過這也是,她再得寵也不能張嘴就把自家親姐妹送到莊子上吧。
“你們回來了,”蕭氏看了兩人一眼,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謝清溪看了一眼謝樹元又看了一眼蕭氏,最後只能深深地將自己的頭低下。謝樹元看了眼蕭氏,卻久久沒說話,就在蕭氏都以爲他會掉頭離開的時候,突然他擡腿進了院子中。
“娘,”謝清溪拉着蕭氏的手臂,小心地叫了一聲。
蕭氏摸了摸她的小手,貼心地問:“這幾日在廟裡只能吃素齋,瞧着小臉都瘦了。”
謝清溪是個好看的小女孩,或者準確點說,她是個特別好看的小女孩,不是她自誇,她還沒在蘇州府遇見比自己更好看的小女孩。
可是再好看,也不能擺脫一件事,那就是她是個肉乎乎的小姑娘,特別是臉頰上的肉,肥嘟嘟軟乎乎的,就連謝清駿每回瞧見她,都是用捏她的臉頰打招呼。
於是蕭氏這麼一說的時候,她感動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所以她是總算瘦了下來嗎?
“好了,進去吧,孃親早讓人備了膳食,就等着你回來用呢,”蕭氏笑着說道。
謝清溪看了一眼已經走進院子中的謝樹元,突然壓低聲音說:“娘,爹爹將四姐姐……”
“噓,”蕭氏突然輕輕噓了一聲,讓準備提前給她招呼的謝清溪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待謝清溪攙着蕭氏的手臂進來時,謝樹元看了兩人,突然說道:“若是無事,便早些開膳吧。”
蕭氏想說話,可是看着謝樹元並不太好看的臉色,還是頓住了。
因着他們回來的有些晚,蕭氏就沒叫謝清駿他們一同過來用膳。待丫鬟們從廚房裡拎着紅色膳盒回來後,魚貫進入將膳食好生擺上。
這是謝清溪吃的最沉默的一頓飯,以至於她連最喜歡的糖醋肉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就在三人沉默地吃飯時,突然聽見院子裡淒厲的叫喊聲響起:“老爺,老爺……”
‘砰’,謝清溪手中的飯碗掉了下來,在桌子上轉悠了幾圈後,遛遛地從桌邊滾落了下去。好在地上鋪着的是地毯,因此這紅牡丹描金小碗倒也沒摔壞,只是裡頭晶瑩剔透的米飯都掉了下來。
蕭氏看了一眼被嚇住的謝清溪,立即臉色陰沉,一下子就起身。
謝樹元見她起身往外頭去,也放下碗筷也跟着出去。這芝蘭院是蕭氏的院子,她整治府裡有數十年,積威甚重,尋常別說是這樣撒潑大鬧的,就連稍微高聲說話的都沒有。
待她出去後,就看見江姨娘一身月白衣裳,頭上的髮髻只鬆鬆地挽着,正跪在院子裡拼命地磕頭。旁邊站着的芝蘭院的婆子,因着沒主子發話,並不敢將江姨娘如何。
“老爺,你要給我們四姑娘做主啊,她才那樣小的年紀,就讓她住在那樣清苦的庵堂裡頭,這不是要了她的命,”江姨娘一邊哭一邊拼命的磕頭。
她跪在芝蘭院的正中央,院子裡的地磚皆是大塊青磚鋪就,沒一會她的額頭已是隱隱地泛着紅。
“你們都是死人嗎?看着江姨娘在這樣鬧騰,若是驚嚇着六姑娘,你們是拿命填補嗎?”蕭氏冷冷地看着旁邊的婆子。
那幾個婆子本就在等着主子吩咐,如今見蕭氏開口,就上前要去捉她。可誰知一直在磕頭的江姨娘,卻一下子貓着腰竄了幾步,就到了蕭氏的面前。
“太太,我求求了。以前是我不好,一味地霸着老爺,還整天同太太你鬥氣。你可憐可憐我,看在我自小就流放不懂事也不懂規矩的份上,饒了我們的四姑娘。太太,我給你磕頭了,你饒了四姑娘吧,”江姨娘的話猶如連珠炮一般說了出來,那頭磕得更是厲害。
這會謝樹元也正好出來,他站在門口處,冷眼看着江姨娘不停地給蕭氏磕頭。
而江姨娘擡頭的時候,也注意到了身後的謝樹元,她猶如看見救星一般,用膝蓋跪着爬了過去,隔着高高地門檻就是抱着謝樹元的腿。這會她倒是一句話都沒有,只哭的淒厲。
蕭氏轉頭看着謝樹元,而謝樹元一張臉冷漠地沒有一點表情。
待過了許久,他才低頭看着抱着自己腿的江氏,說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他的聲音又柔又輕,讓江姨娘心中一喜,只恨不得將他的腿抱的更緊。
謝清溪跑了出來,她看着謝樹元站在門口,而江姨娘只管抱着他的腿一味地哭。她的心猶如墜入萬丈深淵中一般,她突然想起謝樹元替她抄經書祈福的樣子。
抄經書祈福素來是晚輩爲了孝順長輩所做的,可是她的爹爹卻可以爲了女兒的平安,一字一句地抄地那些繁瑣地經書。她甚至還慶幸地想着,幸虧自己是爹爹的女兒。
可現在……
“明嵐與佛有緣,雲慈師太留她在庵堂中小住,若是你實在擔心,便去陪她吧,”謝樹元的聲音依舊又輕又柔,可是說出的話卻猶如利刃般,直□□江姨娘的心裡。
“不要,不要,”此時一直站在門口的謝明芳突然跑了進來。她拼命搖着頭看着謝樹元,眼帶着淚說:“爹爹,不要啊。六妹妹是你的女兒,難道我和四妹就不是嗎?爲何爹爹要這樣對四妹,要這樣對姨娘。”
謝明芳這會真的被嚇壞了,雖然江姨娘從來沒在蕭氏手上討過便宜。可是除了蕭氏外,這謝府裡就算她的姨娘最有臉面了。姨娘時常同她們說,待回了京城,有了祖母替她們撐腰,便是連太太都不用怕的。
所以她處處同六妹妹爭,同大姐姐爭,就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願差了去。可爲什麼,突然間都變了呢。
她想起謝明嵐走的時候,笑的不知多得意,還說爹爹疼她不比六妹妹少。可是現在看看,只怕那會爹爹帶着她去,就是爲了送她去庵堂裡吧。謝明芳不由打了個冷顫,如今她才突然發現,她們雖是謝府的女孩,是謝府的嬌客,可是一切的命運都掌握在父母的手上。
即便是那樣慈和的父親,即便他曾對明嵐那樣好,可是該狠下心的時候,依舊沒有手軟。
明芳嚇壞了,她哀切地哭着,可跪在江姨娘旁邊的時候,卻是一直拉着她的衣袖。
“來人,將江姨娘和二姑娘送回各自的院子。”謝樹元低頭看了她們兩人,又緩緩道:“若是江姨娘還要哭鬧,便將她也送到庵堂中去。四姑娘是與佛有緣,但她好歹也生了四姑娘一場,便去照顧四姑娘吧。”
江姨娘聽着謝樹元這樣絕情的話,竟是兩眼一翻,便要昏厥過去。
謝明芳哆嗦地拉着江姨娘,現在只敢小聲地哭道:“姨娘,不要,不要丟下我。姨娘。”
待江姨娘和謝明芳被拖下去後,蕭氏依舊還站在那裡。這一切原本是由她來做的,可謝樹元卻將替她做了。
謝樹元臉色依舊如冰霜般冷漠,他冷冷地盯着蕭氏,過了好一會纔開口:“如今,一切都如你所願了吧。”
說完,他便跨過門檻,頭也不回地離去。
蕭氏看着他一步步離去的背影,突然身子一軟,便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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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謝清溪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輕輕叫了一聲,在假寐中的蕭氏勉強睜開眼睛,她衝着謝清溪淡淡了笑了下。
蕭氏有些心疼地說道:“娘不是說過,讓你早些回去歇息的,不用在這裡陪着我。”
“我不要,”謝清溪說道,她起身指揮着旁邊的秋水將蕭氏扶了起來,自己趕緊將她枕着的枕頭墊起來。待她放好枕頭,秋水便慢慢扶着蕭氏靠在後頭。
“這樣還舒服嗎?”謝清溪盯着蕭氏的臉關切地問道。
蕭氏點了點頭,臉色依舊蒼白可面色卻露出些許喜色,她道:“舒服,我的溪兒弄的自然舒服。”
“藥已經熬好了,該吃藥了,”謝清溪先前叫醒她,便是想喂她吃藥的。
謝清溪端起藥碗,小心地吹了吹還冒着熱氣的湯麪,小口小口呼氣的模樣讓蕭氏看的既心酸又高興。
她的小清溪好像一天之間就長大了,她那日暈倒。原以爲會將她嚇得不輕,可誰知她不僅沒哭,反而鎮定地指揮婆子將蕭氏扶到內室中,又派人去請了大夫過來。一直到謝清駿過來的時候,她都那麼的鎮定。
“燙嗎?”謝清溪小心翼翼地給蕭氏餵了一口後,認真地問道。
蕭氏笑着搖頭,說道:“一點都不燙,這些事情還是讓丫鬟們來吧。你每日都要上學堂,別累了。”
“我已經同成先生請假了,母親生病了,我作爲女兒自然也該隨侍身邊,”謝清溪認真地說道,接着又給蕭氏餵了一口湯藥。
那日大夫來了,替蕭氏把脈後也只是說道,夫人勞累過度又一時急怒攻心,這纔會暈倒。可是謝清溪看着她娘躺在牀上都養了好幾日了,臉色倒是比先前好多了,只是人都還是乏力無勁。
“好了,我不過是累了些,再躺幾日便好了。你可不能耽誤了功課,”蕭氏一片慈母心,忍不住說道。
謝清溪點頭,卻沒有說話。
自從謝明嵐沒回來後,因着爹爹發了那樣的狠話,江姨娘不知是念着謝明芳還是真的怕了,如今也在院子里老實待着並不敢鬧了。
不過她還是請了自家的嫂子邱氏過來,讓她趕緊去西鳴寺去,謝明嵐就在附近的庵堂裡住着。也不知邱氏去了沒,反正她後頭又進來一回後,江氏便再也不敢鬧騰了。
因着謝清駿給謝清溪請了一位成先生,所以謝清溪回來後,便再也沒同其他姑娘一起上過學。如今白先生的學生就只有兩位,謝明貞過來的時候,同謝清溪悄悄地說,如今就連明芳都老實了許多。
蕭氏雖不讓謝清溪在她跟前伺候着,可是謝清溪卻是個執拗的性子。如今蕭氏的吃飯喝藥,她是一點不假借旁人之手,通通都是自己來過。
就連蕭氏歇息了,她都要在旁邊坐着陪她。
這麼幾天下來,就連謝清溪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臉頰瘦了一圈。她從寺中回來當天,蕭氏就說她消瘦了,如今又連着伺奉蕭氏,那小臉尖的讓人心疼。
謝清駿當然也過來,不過他到底是男子,又這般大,即便是母親的房中也不好久待。至於其他兩個,別說是蕭氏不允許,就連謝清駿都不許他們耽誤了學業,除了下學後被允許過來陪會。
蕭氏因着謝樹元的那句話,心頭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她嫁入謝家這麼多年,同他夫妻十七載,到頭來終究是壞了夫妻情分。
可是一看見謝清溪這日益消瘦的臉頰,蕭氏自然是心疼萬分。於是這藥喝的下去,就連飯都比先前多吃了半碗,沒過幾日就能扶着丫鬟的手下牀走幾步了。
“成先生,我大哥哥若是知道是你教我這法子,只怕要生你的氣吧,”謝清溪託着腮幫子,看着成是非在書桌前揮毫潑墨的樣子。
成是非轉頭看了眼謝清溪,突然嘆道:“果真是好人沒好報,我聽清駿說,令堂如今都已經能下牀呢。可不是比前幾日好多了。”
“那還得先生出的好主意呢,”謝清溪呵呵地說道。
“不用謝,我聽說你手裡有一盒江正所制的墨錠,拿兩塊給我就行,”成是非看了眼所寫的字,有些不滿意地搖頭。
謝清溪微微長大嘴,她那盒墨還是她爹給她的,到如今她自己可是一錠都沒捨得用呢,一盒也就才六塊。這位倒是好,張嘴就要兩塊呢。
不過若無成是非教的法子,她娘估計這幾日還躺在牀上呢。女人啊,爲母則強,果真是一點都不假。
蕭氏病倒,她雖表現堅強,沒象往常那般哭哭啼啼,可到底還是難過的很。如今這年代,可不象她所在的時代,現在是勞累過度,萬一積勞成疾。
謝清溪想都不敢想這事,結果成是非就教她一招。你只管在你娘跟前死命盡孝,最好就是你娘沒醒來你就在跟前守着,她喝藥你親自喂,她吃飯你也喂她,她要是吃不下你也難過地吃不下,最好能自己瘦的跟根豆芽菜一樣。
於是謝清溪還沒瘦成豆芽菜呢,蕭氏就已經能下牀走動了。
雖然這法子略有些不人道,不過爲了她孃的身子,她自然是豁出去了。於是在她苦肉計兼真實情感的流露下,她娘迅速地恢復了。
不過讓她傷心的是,不管是謝清駿去說還是謝清溪去請,謝樹元除了讓人送了兩支人蔘過來,就再也沒來過蕭氏院子中。這幾日他獨自住在前院的書房裡頭,擺出一副誰都不要來打擾我的架勢。
於是,謝家進入一個全所未有的冰凍時期。
“林師傅最近也不知去哪裡了,”謝清溪託着腮看着外面的天氣,如今已經臨近冬日了,轉眼又要到年末了。
成是非突然笑了一下,睨了她一眼問道:“可見遠香近臭這話是一點都沒錯,如今我日日杵在這裡,六姑娘可是一點都掛念成先生的好啊。”
“好了,成先生,那兩塊墨我下午便讓丫鬟送過來,”謝清溪說道。
成是非突然放下手中的毛筆,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既然夫人這病已經大好,那今日咱們就來下兩盤棋,讓先生我看看,你這棋藝可有退步?”
謝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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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身子還沒完全,不過蘇州府卻發生了一件大事。文淵閣大學士杜均從京城致仕了,因他乃是蘇州府人士,近日全家返回蘇州了。
這位杜均杜先生此人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僅涉獵廣泛而且著作頗豐,在京城時更是當過諸位皇子的師傅,在當今也算是數得上的大家。若不是因爲年紀大了,就算是皇帝都捨不得他致仕。
杜均曾擔任過禮部尚書,主持過好幾屆春闈。要知道但凡參加過杜均主持過的會試的學子,只要是榜上有名的都要尊稱杜均爲一聲座師。是以說杜均乃是桃李滿天下真真是一點都沒錯。
如今杜均回到蘇州,這蘇州學子莫不興奮,甚至不少膽大拿着自己所作的文章上門求教。
自古江南多靈秀,而江南考生中進士者也爲天下之最。杜均素來是個愛才的,對於這些膽大求教的學子倒也沒多爲難,反而讓家丁收了投遞的文章。
而頭一位受到杜均接見的就是今科鄉試的解元胡閔,這個胡閔不過二十弱齡便得了解元,本就是鳳毛麟角的人物。本來人人稱頌,偏偏後頭傳出一個消息,蘇州布政使謝大人的長子以十六歲得了直隸解元。
如果說一個天才最大的屈辱,那就是被另一個天才壓下去了,而且那人不僅比你年輕,還比你有家世。
不過謝清駿雖後到了蘇州府,可他並未入讀蘇州的任何一間書院,而布政使大人府上又豈是這些寒門學子能隨便出入的。
所以這些書院的學子只聞過謝家大公子的名,卻連人都沒見過。這個胡閔便是想找人家文鬥一番,卻連人都見不着。
如今杜均杜大學士不僅點評了胡閔的文章,還言之鑿鑿地說,以胡滌生之纔可問鼎明年會試的三甲。杜均可不僅僅是學問好,他當官也不差,聽說辭官回鄉的時候,皇上那是再三挽留了。況且他可是當過數次會試的主考官的,對於這學子的才能學識看得可比一般老師清楚地很。
連杜均都這麼說,一時間胡閔的風頭又是一時無兩。
按理說胡閔出風頭,關謝傢什麼事啊。可偏偏文人相輕的毛病又出來,都說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便是這狀元所做的文章都不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若真說那是他做的文章對了當時主考官的喜好,後頭又得了皇上的青眼罷了。
可偏偏就有好事者,又將謝清駿提了出來,說這位布政使家的大公子,比胡閔還小四歲呢,就連得直隸省的解元。關鍵是人家還有一個當閣老的爺爺,一個當侯爺的外公,人家在京城的人脈就不是你一個蘇州學子能比的,所以好事者就說更看好謝清駿得三甲之位。
這提的多了,自然就傳到了胡閔的耳中。他本就不忿鄉試之後被謝清駿搶了風頭,如今杜大學士只看上了他的文章,可偏偏還有將謝清駿拖出來壓他一頭。
於是謝清駿在胡閔眼中,簡直就是遠日有怨近日有仇的代表了。
可問題又來了,謝清駿從來沒在蘇州的學子圈裡交際過,大家也只聽說過謝家大公子如今在蘇州,卻從沒人真正見過。所以胡閔就算想找他文鬥一番,也瞧不見人。
可是找不到謝清駿,卻能找到旁人啊。於是與胡閔等人同在白鷺書院讀書的謝清懋就成了頭號倒黴鬼,剛開始也只是同窗們在他身後指指點點而已。
他這人最是端方,在書院之中,那真是板正地不行在板正了。就算是再好學的學生都有開小差的時候,可謝清懋就能從早上端坐到下學,而且不帶一點走神的。
所以他一直是班上考評的第一,從未被超越過,況且真算起來,他比同窗的年紀要小上兩三歲。因此能有如今這份成績更是難得,所以一些老師私下點評學生的時候,就說過這位謝家二公子只怕以後未必就能差與其兄長。
畢竟教他的老師當中也有教過胡閔的,那胡閔在十四歲不論是讀書的態度還是學識可都是比不上謝清懋的。所以說家學淵源這四個字,可不單單只是表面上的意思。
謝清懋自幼便得謝樹元親自教導,即便如今他在書院讀書,可謝樹元還是會定期考校他,每隔幾日便要點評他的文章。只怕這書院裡頭教書的先生們,就算學識有比謝樹元淵博的,但是論科舉上的前程卻是誰都比不上他的。
單單有謝樹元這個親爹的加持,謝清懋以後的科舉前程自是不愁的。
可這幾日來,就連謝清懋這樣板正的性子,都覺得同窗似乎都對自己頗有些微詞,他還深刻反思過究竟是自己錯在何處了呢。
直到有一次,他去用膳時,無意聽到兩位同窗的談話。兩人剛開始便是在羨慕胡閔,說他能得了杜均杜大學士的青眼。
“再得杜大學士青眼又能如何,我看他就是比不過布政使大人家的大公子,要不是那位大公子不在咱們白鷺學院讀書,哪有他胡閔這般猖狂的時候,”這人顯然是不服氣胡閔的,張口就是貶低。
人往往都是這般,明明自己比起旁人來差的很多,可偏偏在知道另外一人壓過那人時,便總拿另外那人說事,說的多了,彷彿就是他自己能壓過了一般。
先前羨慕的那人卻是輕笑一聲,他說:“這樣的話你可小心點說,要是讓胡閔聽到,他豈不是要氣死。”
“氣死又能如何,才學比不上旁人,還不許咱們說了,”這人不在意地說道。
語帶羨慕的人又說:“不過雖說大公子不在咱們學院,咱們書院不是還有位二公子的。你不是和二公子是一個班的,我聽說他不僅讀書刻苦還很有些天賦,每回考評都是你們班上的第一。”
“哼,那還不是先生看在他爹是布政使的面子上罷了,若論起真才實學來,我看他別說比不上他哥哥,只怕連胡閔都比不過呢,”這人顯然是既看不上胡閔又看不上謝清懋,一出口滿滿的都瞧不上,只怕這全天下能勉強入他眼的便只有謝清駿了。
謝清懋從來不是逞口舌之能的人,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卻還是忍不住漲紅了一張臉。旁邊替他提着膳盒的小廝張全兒,早就氣的捏緊了拳頭,要不是謝清懋攔着他,他真是恨不得立即上前去揍他們一頓呢。
就在這兩人收拾了膳盒起身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從對面的內室裡走出幾人,那兩人看見突然走出的人時,都驚了下,待看清人臉時,兩人都面面相覷,一張臉更是又紅又白。
胡閔看着那兩人,頗有些居高臨下地說道:“看來兩位師弟對胡某都有些不屑,看來胡某要向兩位請教一番了。”
先前那個憤青嚇得腿都直哆嗦,還是旁邊那人乾笑着直說道:“都是咱們一時胡言亂語,還望師兄不要怪罪。”
“咱們都是飽讀聖賢書的人,這搬弄口舌乃是小人行徑,我勸兩位師弟與其有這些時間在這處胡言亂語,倒不如多看兩本書,免得回回考校都排末位,着實是無顏見爹孃,”胡閔不僅學識厲害,就連嘴炮也不遑多讓。
而跟着他後頭的幾人聞言都是哈哈大笑,於是在這幾人的嘲笑聲中,那兩人提着自己的膳盒連忙告罪離開。
因着他們走的是另一處並未碰見謝清懋,反倒是胡閔等人走過時,看見謝清懋帶着他的小廝站在一旁。
“沒想到謝學弟也有這樣的愛好,”胡閔見謝清懋站在此處,還以爲他專門偷聽呢,便開口挖苦道。
張全兒這會可忍不了了,謝清懋在謝府那可是沒人敢說一句的主,那些下人誰瞧見自家主子那不是恭恭敬敬的。偏偏到了這書院,一個兩個都當自家是泥塑的不成。
“你算什麼東西,敢同我家少爺這般說話,”張全兒開口斥責。
誰知他一張口,就連胡閔在內的所有人都鬨然大笑。這會胡閔大概是不屑和一個小廝,只聽他身後的一人嘲笑道:“咱們這可是書院,都是讀書的學子,若是想當公子只管回家去當便是了。”
謝清懋一張白皙的小臉一下漲的通紅。
他冷眼看着那人說道:“師兄之言,學弟受教了。”
大概是被謝清懋這冷眼看的,對面之人方想起,這位可跟先前那兩人不一樣啊。這位的爹可是蘇州的布政使大人,只怕他們山長見了謝清懋說話都要帶上幾分小心呢。
不過這些學子都不過十□□歲的年紀,正是年少衝動的時候,這會笑完了也並未當回事。
而胡閔更是自持身份,含笑着看着他說道:“既是如今看見謝學弟,不知學弟能否給令兄長帶話呢。胡某自鄉試之後,便時常聽聞令兄的大名。不過胡某卻未有幸見過謝大公子,不知大公子能否賞光一見,也好讓胡某見見直隸解元的風采。”
“就是,光聽說人在蘇州,怎麼也不和咱們蘇州學子交流一番,莫非是大公子自持京城貴人,瞧不上咱們這些蘇州的鄉野之人,”後面一人開口譏諷道。
“非也,非也,只怕是大公子有難言之隱呢。”
若是旁人說謝清懋,他倒還能忍受,如今這字裡行間皆是在貶低謝清駿,他卻是忍都無法忍的。
於是他問道:“不知胡學長有何賜教呢?”
“賜教倒是不敢,不過是想同大公子見面,相互討教一番罷了。”
“只怕你還不配,”謝清懋冷冷看着他,用一種蔑視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