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穿着蓑衣,深一腳淺一腳地帶着他們往前走,好在她的方向感還不錯,很快就找到了她來的那個田埂。只要沿着這個田埂一直往前面走,她就能找到陸庭舟。
“姑娘,這田裡可都是莊稼,”老漢見謝清溪要領着他們從稻田走,立即心疼地說道。
謝清溪轉頭對他說:“大叔,你放心,這莊稼地裡的損失,我也會賠償的。”
老漢忙道:“這不是賠不賠的事兒,只是莊稼是我們的命根子,捨不得糟蹋。”
好在方纔那少年立即說道:“爺,這會不是心疼莊稼的事情,謝姑娘說她哥哥摔斷了腿,如今這樣大的雨,要是再不趕緊找到他,只怕人都要凍壞了。還是人命重要。”
“謝姑娘,我在前頭帶路,”少年郎便走到謝清溪的身前。
謝清溪連忙說道:“謝謝,謝謝。”
“沒事,”少年郎在前頭帶路,謝清溪跟在後面。老漢和幾個兒子則是尾隨着他們,還有兩人正一前一後地擡着一塊門板。
陸庭舟腿摔傷了,只怕不好走路,所以謝清溪特別請他們帶一塊木板過去擡着。結果最後家裡頭實在找不到,只好把門板給拆了。
“謝姑娘,就是這片林子吧?”少年指了指前面的樹林,問道。
此時大雨依舊滂沱,雨幕交織,將整個天地都裹在裡面。雨聲淹沒了一切聲音,讓萬物都寂靜下來,少年郎高亢的聲音穿透謝清溪的耳朵。
她喘着粗氣,顧不得歇息,便喊道:“是的,只要穿過這片樹林,到山腳下面就可以找到我哥哥了。”
她來回跑了這麼遠,又是在這樣的雨夜,火把根本點不着,他們只能抹黑往前面走。謝清溪努力不讓自己摔倒,她不想再成爲別人的拖累。
“好,咱們沿着這裡直走就行了,”少爺也高興地點頭。
他如今雖還在縣裡的書院讀書,可是束脩費和筆墨紙硯花的錢太多了,要不是他爹是莊子裡的一把好手,又學了門木匠手藝,根本不可能送他去讀書的。
家裡頭的哥哥要成親了,只怕等到夏天結束的時候,他就再不能上學堂裡去了。不過他沒想到,自個居然能有緣見到狀元,先生說這可是頂頂厲害的人物。他如今就纔是個童生而已,考秀才對他來說都是極難的。
更別說舉人和進士了,那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少年越想心裡頭就越加地火熱,腳底生風一般地往前走。
待走到山腳處時,因天色太暗,這裡還有樹木遮蔽,真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麻煩各位叫一叫,想來我哥哥便能聽見了,”謝清溪求道。
這會連着老漢和他三個兒子,都開始大喊,不過他們也不知道這少爺的名諱,只是恭敬地喊,“少爺,少爺,你在哪兒?”
謝清溪倒是想讓他們叫王爺,可是又怕嚇着這幫老實人。
“小船哥哥,小船哥哥,”謝清溪聲音小,這會又渾身沒力氣,但她怕陸庭舟沒聽見自己的聲音不會應答,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沿着山腳喊。
結果,就在片刻之後,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她的前方傳來:“清溪,我在這裡。”
“小船哥哥,”謝清溪跑過去,結果就被山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住,整個人朝前撲倒,半晌都沒起來。
陸庭舟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影子在黑暗之中,霍地一下摔倒,許久都沒能起來。他知道謝清溪肯定是摔得太重了,他掙扎地要起身,喊她:“清溪,你還好吧?彆着急,我過去扶你。”
謝清溪這會是真的被摔得重了,只覺得整個人都沒了意識一般。她實在是太累了,從摔下山崖開始,一直到她來回地奔跑。這裡實在是太泥濘了,她每走一步都好艱難,她拔不起自己的腳,繡鞋實在是太礙事了。
可是小船哥哥,還在呢。
“沒事,我沒事,”謝清溪先是跪了起來,又慢慢地站起身。
她過去扶着陸庭舟,在他耳邊小聲叮囑道:“我找了一家莊戶來救你,不過我告訴他們。你是我哥哥。”
陸庭舟知道她這是怕暴漏了他的身份,徒惹出事端。
“這邊,我找到人了,這邊,”謝清溪開始扯着嗓子喊,沒一會幾個人都被招到了跟前。
老漢和他三個兒子,齊力將陸庭舟擡到門板上,謝清溪就要脫下自己的蓑衣給他披上。結果旁邊的少年比她動作還快,嘴裡唸叨着:“可不能凍壞了謝少爺。”
謝清溪更不好意思了。不過心中也暗暗決定,要是這會脫險了,一定讓這少年見見他二哥,不行,大哥也一塊見了。
這些人都是侍奉了一輩子莊稼的,身上是一把子力氣。他們擡着陸庭舟就往前跑,謝清溪不敢喊累,又是淺一腳深一腳的跟了上去。她的繡鞋剛剛就跑丟了一隻,結果這會走到一般的時候,又掉了一隻。
她只得穿着襪子跟上去,好在她以前嫌棄襪子太鬆,她的每雙襪子都是用帶子綁在小腿上的。
等這邊人擡着陸庭舟回去之後,大夫也被請了回來,而農婦也燒好了熱水。這次連農婦的幾個兒媳婦都一塊過來幫忙。待人進屋之後,她們就瞧見剛纔婆婆說的,跟仙女一眼的小姑娘。
這姑娘穿着一件蓑衣,腳上連鞋都丟了,就穿着襪子,這會襪子上全是泥土。可就是這樣狼狽,那臉蛋還是漂亮。
“喲,這可是凍壞了吧,得趕緊進屋在洗洗,幸虧我在家裡頭帶了衣裳過來,”農婦的大兒媳婦一瞧見她便關心地問道。
謝清溪指了指躺在門板上的陸庭舟,對少年道:“還麻煩你給他洗一洗,再換件乾淨的衣裳。”
“讓我家志遠來伺候少年便是了,姑娘你也趕緊進去洗洗,瞧瞧這嘴巴都烏了,”說話的是這家的大兒媳婦。
謝清溪進到屋子的時候,裡頭就有個木桶,這位大嫂又出去提了熱水進來。待兌好了水之後,謝清溪就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還不知這家裡頭貴姓呢,”謝清溪這會脫了腳上的襪子,只見原本細膩白皙的腳上都沾滿了污泥,她只覺得兩隻腳都疼得難受。
“什麼貴姓不貴姓的,咱們家裡頭就是莊稼人。我婆家姓趙,這房子是我公公婆婆住着的,我是她家的大兒媳婦,咱們家就住在後頭不遠,姑娘你叫我趙大媳婦便是,”這趙大家的倒是個口齒伶俐的,這也是她爲什麼會被趙大娘派來伺候謝清溪的原因。
“娘,你這是要殺雞啊?”此時趙二媳婦還在廚房裡頭燒熱水呢,因爲外面下雨,柴火都受潮了,不太好燒火。
趙大娘將渾身溼透的蘆花雞抓住,一臉喜色地在找刀呢。
農家養雞那都是爲了下蛋換錢的,不到過年或者家裡頭紅白事這樣的大日子,是根本不捨得殺雞的。
“老三媳婦,你弄些水來,幫我一起把這雞給宰了,”趙大娘又叫三兒媳婦。
三兒媳婦出去找盆,在鍋竈後頭的二兒媳婦一見真要殺雞,便着急地說道:“娘,這雞是來下蛋的,您這殺了,可不是每個月少了一百大錢。”
“唄,一百大錢算個什麼,你沒瞧見方纔那姑娘和公子的模樣,長得那樣俊,一瞧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咱們只要好生伺候着,還怕沒了這一百個大錢。”
二兒媳婦平日也是愛背後說人是非的,這會她見屋裡頭就趙大娘和自己,便悄悄問道:“娘,我怎麼瞧着這事不對啊。這要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和姑娘,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從山崖上掉下來,不會是私奔的吧?”
趙大娘一聽這話,就道:“呸,呸,呸,你說這些話做什麼。那姑娘都說了,這是她哥哥,而且她還說了自個是姓謝的,老大家的志遠一聽就明白了,那可是狀元的妹妹。狀元你知道是什麼嗎?”
“哎喲,狀元可是大官,娘,你知道我孃家村上的張舉人嗎?他是個舉人,見着縣太爺都不用下跪的,那家裡是使奴喚婢的,還有好幾百畝水田呢。他沒考上舉人老爺那會,就是個窮秀才,他媳婦一天到晚給人去洗衣裳,就連過年都沒扯過一件好衣裳穿。這會穿金戴銀的,可是風光了,”趙二媳婦羨慕地說道。
都說窮秀才,富舉人,秀才和舉人之間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一旦成了舉人,朝廷不僅免了你的各種稅賦,就連見着縣太爺都不用行跪拜之禮物。
趙大娘還是沒弄懂狀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官,她就問:“狀元比咱們縣令還風光嗎?”
趙二媳婦雖然也不懂,不過也很是肯定的點頭,“那是自然的了。”
這會趙三媳婦端了盆進來,掀開鍋蓋,就舀熱水到盆裡。
趙大娘見兩個媳婦都在,又突然想起來,謝清溪之前應承她的事情。她便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們對這兩位貴人可是要小心些,我和你們說,那姑娘可是說了,要是她家裡的人找着他們,她就讓她爹賞給咱們家每戶五十畝水田。”
趙大娘豎起了五個手指頭,又鄭重地說了聲:“五十畝水田吶。”
這會別說趙二媳婦一下子從後頭竈堂站起來,就連沉默寡言的趙三媳婦,都纏着聲音問道:“娘,可是真的?”
水田是最好的田了,就連趙家這等在莊子上還算不錯的家族,整個家族加起來就只有十畝水田而已,其他的都只是旱田。
“那肯定是真的,這姑娘這模樣打扮,也不是個騙人的呀,”趙大娘存了個心眼,沒將謝清溪給她的金釵拿出來。那金釵光是金子就好幾兩呢,更別說上頭那樣大的珠子,要是真賣的,沒個五十兩誰都別想買。
這會連趙二媳婦都激動了,恨不能立刻去伺候謝清溪。這會她就怪道:“娘,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只讓大嫂伺候人家姑娘。”
“你大嫂知道從家裡帶衣裳過來,你就空着個手,我不讓你大嫂去,難道還讓你去,”趙大娘呲噠了她一句,又讓老三媳婦過來和她一塊殺雞。
這會謝清溪不知道這事,她不好意思讓外人看見自己脫了衣服的樣子,就請趙大媳婦到門口等一會。她將木桶搬到門後面,這樣就算有人從窗戶偷看也肯定看不出什麼。
她先是用白布擦了擦自己的身上,將雨水和汗跡都擦乾淨,結果她一低頭就看見全身上下,不是磨破了皮,就是在流血,膝蓋上更是又青又腫的。
方纔一心想救陸庭舟,不覺得疼,這會反應過來,只覺得渾身跟散了架一般,各處傷口都開始疼。要是蕭氏或者是謝清駿在跟前,她能抱着他們哭兩個小時不停歇的。可這會,一想到還有一個斷了腿的小船哥哥,在等着自己呢,她連眼淚都不敢流。
她也知道條件不允許,只得迅速地擦乾自己,又穿上衣裳。待她打開門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趙大媳婦,能不能給自己端點熱水來,她想洗個頭。
淋雨的話最好是洗個熱水澡,可這會沒有洗熱水澡的條件,她就得將頭髮洗乾淨了。要不然生病了,豈不是拖累陸庭舟。
趙大媳婦將水端過來,問她要不要幫忙,謝清溪想了想自己那一頭長可及腰的烏髮,還是點了點頭。
等謝清溪拾到好自己,就趕緊去看陸庭舟。
這會鎮上的醫生已經被請來了,謝清溪走之前,給了一個八錢的金子給趙大娘,請她務必請了大夫過來。如今大夫已經到了,只是陸庭舟還在洗漱。
沒一會叫趙志遠的少年出來了,他見謝清溪等待外面,此時她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應該是他孃的衣裳,藍布衫和粉白裙子,人是又幹淨又漂亮,看的少年一下子便羞紅了臉頰。
他指了指裡頭,便說:“少爺不讓我給他洗頭。”
謝清溪進去,看見陸庭舟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只是他身材高大,那褲子太短了,只到腳踝處。
他們都相互看過對方錦衣華服的模樣,如今這樣素淡樸實的裝扮,還是頭一回見。可越是素淡的衣裳,原本耀眼的面容就越發地奪目。
她剛坐在場邊,陸庭舟就捉住她的手,輕笑問道:“這位小農女是哪家的閨女,怎生的這樣好看?”
小農女?
謝清溪霍地笑開,原本的慘淡心情也變得豁然開朗。
他和她都還活着不是。
“你是不是不想讓他給你洗頭,”謝清溪請問。
陸庭舟點了點頭,這少年幫他擦了身子換了衣裳已是極限,他不願再讓他幫自己的洗頭。
“那我幫你洗好不好,”謝清溪哄他,“要不然你淋了這麼久的雨,肯定會生病的,你看,我不是也洗頭髮了。”
此時謝清溪的頭髮已經用乾布擦過,只用一根紅繩繫着。
陸庭舟突然脣角飛揚,輕快地說:“好呀。”
待她出去端熱水的時候,躺在牀上的陸庭舟依舊保持着清淺的笑容。
其實如果她真的幫我洗頭,整個計劃中這樣的小意外,倒也值得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