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也別太在意皇后娘娘了。”洛谷跟在她身後,只看得見她的後腦勺。
她猛地停住了腳步,清冷的聲音中還帶着些委屈:“你什麼時候練成千裡眼順風耳的本事了?宮闈之事,也是你可以這麼議論的?”出了景仁宮,她只一味地往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七拐八繞地走到哪兒來了。這會兒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已無意識地站在了養心門前。
養心殿殿門緊閉,連蘇培盛都只是站在殿外候着。她一時愣在那裡,想起如今的養心殿已不是曾經的乾清宮了,胤禛也絕不是昔年的康熙。當下進也不是,離開也不是。
“公主,皇上正在裡面同怡親王商議要事……”
“是本宮走錯地方了,蘇公公莫怪,本宮這就走。”沒等蘇培盛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回走。自己這算什麼?還以爲是曾經的小孩子呢,受了委屈往四哥懷裡一撲就好了?靜慈,你醒醒吧,你的四哥是剛登基的新帝,還是被你一手給推上去的。你打算去皇上面前說皇后的不是嗎?皇后又有何錯?她也不過是想通過你多得些皇上的關注罷了。就被視作後宮爭寵的工具一次你就不樂意了。可你自己呢?還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別人當玩意兒去利用?
“公主要是走了,可就當真是奴才的不是了。皇上說了,公主若是來了,定是要請進去的。”瞧出她臉色不催,又看見跟在後面的洛谷搖了搖頭。一面說着,一面讓出條直面養心殿的路來。
離開的路已被洛谷堵住,見着蘇培盛一副笑臉,她也不忍駁他,只得徑自緩步向前,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胤禛確是跟允祥在前殿正殿議事,聽到推門聲回過頭來,見着她神色恍惚地進來。蘇培盛已從殿外將門重新關上了。這正殿正對殿門,就算是燒這地龍也比別處冷些。索性移到西暖閣中,還未等站穩,始終一句話未說的她已經默默撲到了他懷中。
身着龍袍的帝王愣在那裡,任她這麼抱着,輕聲問了句:“怎麼了?”卻沒得到任何答覆。倒是允祥開口問道:“是不是小十七又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讓你煩心了?這個允禮,回頭我說他去。”卻見把頭埋在胤禛臂彎中的人搖了搖頭。
“跑到哪裡去了,手這麼涼。”握着她的手,胤禛皺了皺眉頭,示意允祥不要再多問。她從小就這樣,不想說的事情,哪怕是對着她最喜歡的貓也不會說,只是默默尋個懷抱呆着,或是他,或是佟貴妃。這麼多年
,她在先帝身邊如魚得水,他以爲她這習慣已經沒了。原來還有,而且很顯然,他很留戀她這並不算好的習慣。
不過,對於她不說的事情,他雖不會多問,卻不代表就一定什麼都不知道。小丫頭,真的以爲這麼多年來那麼多事情他就真的不知道了嗎?她這麼賴在自己懷裡,胤禛倒也藉機歇歇。看着允祥一臉“她都是被你慣出來”的表情,他不以爲然,拍了拍她:“沒水了,去給倒杯茶來好不好。”
她擡起頭來,眼睛紅紅的,卻依言提起茶壺,空空的。“怎麼連個侍候的宮人都沒有。”她吸了吸鼻子,輕聲抱怨着。以前的承乾宮至少也有一個首領太監兩個御前侍女伺候着,如今倒好,一個人都沒有。
轉身出去吩咐蘇培盛奉茶,回過頭來,卻看見胤禛一臉思索地看着她。挑燭窗下,她不去理他,卻聽到他問:“那日皇阿瑪將你召進清溪書屋,跟你說了什麼?”
背對着他的人手上一頓,她明白,身後的兩個人都想知道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能讓她一病不起。落日掩映着她的面容,形成極美的剪影。她想讓他放心:“皇阿瑪那時說他命不久矣,讓我好好活着,好好陪着你。”
胤禛放下心來。她當時一定是被先帝的那句“命不久矣”嚇壞了。她從小被皇阿瑪寵着,就算經歷了那麼多風波,也有皇阿瑪那棵大樹。可當大樹要倒時,縱使一貫冷靜的她,也定是接受不了的。
看着胤禛釋然的神色,她笑笑,心卻慢慢沉了。十五年……皇阿瑪說,給她十五年。那十五年後呢?是早安排了人來把她殺了,還是不知從哪兒再變出一道聖旨來把她賜死?她已經不想再追究這件事的後續。宮裡的事就是這樣的,你想得到什麼,就要付得起同等的代價去失去什麼。四哥如今得償所願,她又何須在意是十年還是十五年。
“哦對了。”她想起一事,開了口,“方纔你們在談什麼?”桌案上的奏章攤得滿滿的,她一時還真有些好奇。
胤禛雖不避她,卻是搖了搖頭道:“國庫空虛,這開年事情又多,我正跟允祥在這裡盤算呢。你如今只需要好吃好喝地養着,其他不需要你擔心。”她若不是在皇阿瑪心裡還有些地位,那麼多事故早就夠把她送進靈堂的了。現在,他只希望她沒病沒災地活着。
她從袖中抽出早寫好字的絹子,遞到胤禛手中,一面道:“有什麼事情你若不方便派人出面,就讓這些
人去做。”
絹子上的蠅頭小字寫得整齊。胤禛眸中似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最終也只是將絹子疊好收入懷中。一直未說話的允祥抿着嘴脣,道了聲:“靜慈。”看着她轉過頭來,自己卻再也沒說什麼。將自己的底牌毫不掩飾地全盤托出,她到底是傻還是覺得皇兄比什麼都重要?難道她不知道嗎?她這無異於把自己的命門交到了胤禛手中。
看出他的擔憂,靜慈卻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十三哥,我這條命,生於皇室,養於兄長。若當真到了你所想的那一天,我也認命了。”這條路,從邁出第一步的那一天其,她就沒想過回頭。
胤禛心中爲之一振。當年那個不肯認命的十四公主,如今卻說,她的命,隨他去取。在這深宮之中,她四處周旋步步爲營,曾有那麼一度,他以爲她變了,變得與那些精於算計的人無異。原來,她還是那個她,甚至比自己曾以爲的那個靜慈更懂信任與融水親情的珍貴。曾有人說,得十四者得天下。原來,所得的不只是人,還有心。
“餓了嗎?我命蘇培盛去布膳。”早已過了用晚膳的時辰,見她點蠟才意識到自己已好幾日未正經用過膳。晚霞映入殿中,彷彿將久遠的曾經一併映下。昭仁殿中,她是坐於他膝上捧着本書不曾主意時間流淌的孩童。他們都不曾留意,歲月卻如水般從指縫間劃過,除了臉上的溝壑條紋,再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十三哥一起吧。”她擡起頭來看着含笑的允祥。這樣的日子,真好,已經有很多年沒這麼跟他倆一起吃過飯了。
“那臣弟就不客氣了。”胤祥應下。
一室的靜好,若是再沒有案上那些惱人的奏章就更好了。靜慈的眼眸又瞥了眼那些奏摺,想了想,話語中不無開玩笑的成分:“皇兄打算,在這養心殿中給我留個什麼位置?”
“準你自由出入行走。”胤禛連眉毛都沒再動一下,“只是……你若再像當年在乾清宮那樣,我可不饒你。你瞧瞧你這些年在乾清宮給自己惹出多少麻煩。”這纔是胤禛最在意的一點。他可以允許她憑着一己聰明干涉朝政玩弄權術,哪怕是她想去做個古今第一的掌政公主他也無所。因爲他知道,她做事有底線懂輕重且從不眷戀權勢。可他絕不接受,她再爲了給他爭一個太平江山而傷到她自己。
靜慈,你若時時都這麼聰明,豈不是顯得身爲你兄長的我,有多麼的窩囊和無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