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四,太后病危。正是隆冬,寧壽宮的消息傳到乾清宮時,她就在一旁。
“阿瑪!”她慌忙去攙扶險些從龍椅上跌下來的康熙,轉身就命顧問行去請太醫。自入冬以來,康熙的身子就不是太好,其實在二廢太子之後他的身子就沒好過,不時又有人奏請復立太子,使本就身心俱疲的他身體狀況變得愈發糟糕。
“顧問行,備轎,去寧壽宮。”阻止了顧問行要去請太醫的轉身,玄燁直接吩咐去寧壽宮。
侍候他多年的乾清宮總管其實有些難爲情的看向靜慈。她看了眼不肯走動的顧問行,卻知道他們二人根本勸不動康熙,只得吩咐道:“去擡軟輿來。”
康熙是整個被人連扶帶擡攙進寧壽宮的,顧問行匆促跟進去之前,回頭看了眼這位小主子,問道:“公主可要進去?”
她搖了搖頭。該對她說的話,太后早與她說過了。此時,想來老人很多話,是隻想對皇阿瑪一個人講的。”公公好生伺候着吧,本宮先回去了。”這與盡不盡孝無關,她只是不適應這樣的氣氛。宮中每年生離死別的人不少,可她已習慣了用面無表情來僞裝自己,那樣的場景,不想去看。
她轉身離開,寧壽宮外,後宮妃嬪依數趕到,她卻是在這個時候離開。佟貴妃有心拉她,卻在看到她的臉色會後放棄了這個想法,只低聲說了句:“你先回去吧。”
“太后要是去世,這後宮之中便真的還佟氏掌權了。”一路往承乾宮走,洛谷若有所思地說道。佟半朝,不只是因爲佟佳氏在朝中的權勢有多大,而是因爲在後宮之中,先是有孝懿皇后,後又有其妹佟貴妃。雖說康熙的髮妻孝誠皇后赫舍裡和仁孝皇后鈕祜祿氏也有妹妹在宮中侍奉,且一個是平妃另一個是貴妃,但因她們都在二十年前就
過世了,誰也沒有如今的佟貴妃活的長久,連帶着,兩個家族也都比不上後來的佟佳氏了。
“洛谷,本宮現在不想聽這個。”她心情其實已經糟糕到了一個地步。宮中起伏二十載,她知道洛谷所言意味着什麼,此時卻不想多在乎。只一心想去慈寧宮的大佛堂待一會兒而已。
十二月初六晚,仁憲皇太后逝世,和宮同哀。慈寧宮中的香火燃到了最後,直到斷了,菸灰掉在香爐裡。荷香嘆了口氣,默默重新點燃了柱香,道:“主子在這裡跪了一個時辰了,奴婢扶您起來吧。”
她”嗯”了一聲,扶着荷香的胳膊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卻因爲已跪了太久而有些站不住,險些就要再跌下去。荷香畢竟只是個女子,怎麼扶得住她。眼見着就要跌到冰冷的地上,卻不知被誰牢牢扶住,回頭看時,荷香已經退到了一邊,身後扶住她的男人,除了胤禛還能有誰。
“四哥……”幾年來的委屈就在這一瞬充盈了眼眶。這幾年來,她甚少見他,即使是在他的圓明園中也大多是他的福晉或是側福晉等人陪着。她以爲,他在怨自己,怨她把他推向一個是非之地,怨她自作主張四處闖禍。”你還怨我嗎?”
胤禛將她扶好,搖了搖頭:“怨你什麼?怨你有意無意地發現我所要的是什麼嗎?”他之所以會來,是因爲這麼久以來,他雖身處王府,卻想明白了。靜慈想以他去保全她自己,而自己呢?其實,他對太子之位,也是有想法的,否則,面對靜慈的所作所爲,他定是憤怒的,並且說什麼都會訓誡這個小妹。而事實卻是,他一直在放縱着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去做那些或許在內心深處自己就想去做的事情。
看着她那張容顏。從小時候的那張小臉兒到現在這張已長開了的俏顏,二十年過去,容顏變了,
他們的人生也都變了。”靜慈,你要好好的。”他淡淡開口道,在外面一個時辰的駐足等待隻字不提。她在殿內跪着,他便在殿外等了她許久。就像小時候,她跑來尋蘇麻喇姑寫經吃茶,他便也在外面等着,等得海棠花瓣飄落肩頭。
她有些狐疑地看向胤禛。好好的?她覺得自己活得挺好的啊?
“太后過世,皇阿瑪以後身邊恐怕在沒有他可以交心的人了。靜慈,你要好好的,安安靜靜地待在皇阿瑪身邊,做可以與他交心的解語花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就好了,他不想她再去做那個爲他打前陣的人了。
她明白了。終究,他還是懂她的那個人,知道她是爲着什麼,也終於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麼。從此,她只是皇上身邊的皇十四女,其他的事情,她相信有他。
仁憲皇太后,順治十一月五月入宮爲妃,六月封后,與世祖感情不睦。前朝史冊中,她如同路人,被董鄂妃的光芒壓的死死的。世祖駕崩,六歲的玄燁繼位,博爾濟吉特氏被尊爲仁憲皇太后。雖一生未有所生育,二十歲便成了太后,卻在慈和皇太后崩逝後成了玄燁真正意義上唯一的母親。今,康熙五十六年,她年七十七歲,在後宮之中也算是耗盡了一生,來時默默無聞,死時浩浩蕩蕩。帝堅行割辮之禮以盡哀思。直到來年的正月初三,康熙仍在蒼震門內設帷幄以居。
每每從寧壽宮過,她都會駐足片刻,想起不久前這位老祖母還甚是擔憂地問着她,這樣的日子她可還滿意。想來,老人是在爲她擔心着吧,而她自己卻多心了,那樣一位久居後宮,用單純的愛養育着只比自己幼十二歲的養子的女人,哪裡會在乎自己到底是有什麼心思?她所在乎的,恐怕只有自己對康熙,到底是什麼樣的態度吧?終究……是她誤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