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被胤禛帶進乾清宮時,已是又一年的夏天,後宮中常有太監宮女德爾低聲竊語,她卻無心理會。胤禛將她隻身留在了乾清宮便離開了,她微異,卻仍向着康熙的書房去了。
“去收拾下,隨朕出塞。”殿內,他未看女兒,淡聲說道。
靜慈愣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上次她年幼,隨阿瑪同去盛京,有多少流言蜚語她依稀記得。”阿瑪?”她有些猶豫地開了口。
“那年朕親征準噶爾前便答允你的,朕還記得。”玄燁擡起頭來。靜慈,年十二。當年,小婉入宮就是這個年紀,後來,漪婷入宮侍奉也是這個年歲。這個女兒,他想再在自己身邊多留幾年。
靜慈應下,轉身離去。那是她與阿瑪間小小的約定,她也知道,這是他給自己當年願一廂情願地相信他可以平定準噶爾的小小的獎勵。她的皇父既執意如此,她又何必去擾了他的好興致。不過就是跟着出去罷了。
“還有誰去?”乾清宮外,她輕聲問着洛谷。
“四爺和十三爺都會跟去。主子若是擔心出什麼變故大可不必。”心中有異,他知道,她是鮮少去關注這種瑣事的,從來,都只要有皇上就好。
眼眸中似是夾雜着難以名狀的情緒,她語音清冷:“替我好好準備着吧。”或許,這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塞了。
胤禛仍是站在日*精*門處等她,卻在見到她的神色時有些疑惑:“怎麼?不開心?”
她擡眼看他,第一次不加掩蓋地皺起漂亮的眉頭,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表情,纔會讓他有這樣的誤解。半晌,纔開了口:“沒什麼開心不開心,四哥倒好像很關心這事兒。”
胤禛不再開口。左右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索性不去猜了。
康熙39年,7月。帝幸塞外,紫禁城傾巢所動。
“主子想去騎馬嗎?”馬車上,荷香看着明明是在看書,卻半天未翻動一頁的公主,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從那本書間擡起頭來,水一樣的眸子閃過一絲喜悅:“哪裡?可以嗎?”一路舟車勞頓,她早已膩了。此時,確實想好好伸伸筋骨了。
年輕乾脆的揚鞭聲傳入玄燁耳中,微擡起頭,向外面侍候的人問道:“誰在外面騎馬?”“回皇上,是十四公主。”顧問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玄燁有些失神,卻也只是疏忽間,繼而道:“去告訴老四他們,跟着點兒,莫要傷着。”聽到顧問行的答應聲,纔回過頭去對陪侍於車上的幾位年幼的皇子道:“你們這十四姐,一點兒都不像是個應長於宮中的公主。”也對,有些時日,她是待在老四府上的。
“常聽額莫道十四姐溫婉賢淑,皇阿瑪此話說的卻是大相徑庭。”胤禎第一個笑了出來。他與胤禛同母所出,卻因是生在德妃得寵之時,與其兄長的性格全然不同。
“十四姐本就是溫婉賢淑的,不過是出了宮後又多了份不讓鬚眉的英氣。”老十五胤禑也笑了。自記事起,他一直記得十四姐是個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筆好畫的才女,只是沒想到,出了宮門,她會有這樣一面。
玄燁看着窗外奔馳的白馬,微搖了搖頭。他這一生,身爲帝王總能將女人把握的得心應手,唯有這個女兒,同她的額莫一樣,溫婉賢淑的外表下,是不甘被任何人和事物控制的心。
她騎馬狂奔着,全然不知身後有多少人緊跟。只是在宮中待了太久,閒了太久,卻也累了太久,這個塞外,一切陌生又熟悉。
“老四?她在幹嘛?瘋了?”胤祉一面追着,一面看向胤禛。一個女孩子,這麼快是想幹嘛?
“她被壓抑的太久了。”十二年,她的心性他盡數都懂。生於宮闈,卻似乎從不喜歡那樣的天家富貴。”你去看看,莫要出事。”轉而囑咐着胤祥。
宮中從沒有哪個公主被這般帶出宮來,更不要說像她這樣肆無忌憚地拋頭露面騎馬瘋跑。周圍的一切都匆匆掠過,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籲。”眼見已跑了很遠,她勒了繮繩,翻身下馬,整個人躺在草地上,由得馬兒徑自吃草去了。
“不見了?”胤祥追來時已不見了她的蹤影,只有馬兒正悠閒地吃着草。會心一笑,並不急着找人,而是安立於馬上等着胤禛幾人到近前來。
胤禛來時,看了看架勢,便明白了。只道了句:“這丫頭,不定躲哪裡去了。”說罷,吹了聲口哨,正吃着草的白馬溫馴地跑了過來。
“知是你的馬,也犯不着在這個檔口搶啊。”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個聲音嗔笑着。
“快回去吧,怕是耽擱了太久皇阿瑪該着急了。”牽過馬來,胤禛說道。一旁,胤禩伸手,作勢要將她拉到自己
的馬上,她卻只是小小,轉而看向胤禛:“四哥急着討回自己的馬,叫我怎麼回去?”
二十二歲的冷麪貝子眉頭一皺,修長的手指拍了拍自己的馬背,並未多語。她會意,面上掛着盈盈的笑意,飛身上馬,整個人被他安穩地圈在臂彎中。
“十四妹方纔跑得好快,我們幾個竟都追不上。”一行人往着大隊的走着,胤祉在一側笑道。在幾位年長的阿哥中,他的書法騎射都是極好的,靜慈十歲那年,他便被封爲誠郡王了,可在去年的九月,因着在老十三額莫敏妃章佳氏喪百日中剃了頭,被降爲貝勒。靜慈向來喜歡他與人爲善的性子,縱使是做了糊塗事降了爵位爲其他人所不喜,在她這裡也是無礙的,忙忙拱手笑着:“是幾位哥哥承讓了。”髮絲掃過身後人的面龐,卻聽見耳邊低沉的聲音:“老實坐着。”纔想回頭去反問自己哪裡不老實了,就覺座下馬兒的速度已經加快,胤禛微夾馬腹,帶着她率爾向着大部隊去了。
“以後不許跑那麼遠。”耳畔,她聽着他的低語,合着風聲,乾淨卻又帶着幾分凜冽。”你開心了,我卻不放心。”聽到這兒,她便也不再反駁什麼,只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既是他得意思,她不會忤逆。
“你這幾日似是很忙?”到這塞外已有幾日,風景看夠了,玩兒也玩兒夠了,她纔想起,已有幾日不見胤禛。索性去他的帳內尋他,卻也不見他在忙些什麼。盤腿坐在榻上,她以手支頭,靜靜地看着他。他的事,她從不多問,此時卻也有些好奇了。
胤禛似乎在看些什麼東西,並未擡頭,只問道:“你可知道年遐齡?”隨手便將一個信封遞給了她。
狐疑着接過,見信封還未拆,便徑自撕開,卻也不看,遞還給胤禛。
“你看看吧。”他未接,反手將信封又推回到她手中。
“年家的?”她還未看,輕聲問道,一面展開信紙來,果是與年家有關。”四哥手下少有言臣,年家能得四哥扶持,也是他們的福氣。”
少年神色微變,關注點也跟着變了:“你還知道些什麼?”
她半倚在榻上,懶懶地將信箋遞還給他,見他不接,臉上伴着微慍的神色,便徑直將信箋丟入了火種。不想直接回答他這問題,只道:“也有這麼多年了,想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是奢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