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蒼,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外面臨時搭的小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牡丹臺中聽《牡丹亭》,這樣的好雅興,如今也只有她有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主子如今是什麼都不去想了,還是真的心靜了?”隔着一個窗框,洛谷問道。好聽的唱詞誰都會唱,真正又能有幾個人做得到。
“本宮沒心思去賞心樂事。”她抿茶說道。朝堂裡面的事情天天不絕於耳,她躲在胤禛爲她留着的這小小院落中,耳根子卻從沒清靜過。可容易能聽場戲,卻也總覺得不能安生。
一場唱罷,一場又起。她就聽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半眯着眸子。一個影子在她身前晃過,安靜地奉上杯茶之後退到了一旁。她睜開眼睛,是四哥的三兒子弘時。她淡淡笑笑,問道:“你阿瑪讓你讀的書都讀完了?”
“恩,都讀完了。”十歲的少年一板一眼地說道,耳朵卻一直豎着聽外面的戲曲。靜慈有幾分會意。弘時這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別的癖好沒有,就是喜歡閒來聽些戲曲,有時甚至還會跟着哼唱一段。可惜,這樣的喜好是最入不得胤禛眼的,每每被胤禛發現都要訓斥一番。
命人又搬來個繡墩讓他坐下,她今兒難得心情好:“沒事。今兒你在本宮這兒呢,若是你阿瑪責罰,全叫他來找本宮。”
“謝姑姑。”少年受寵若驚地謝恩,這纔有心思認真去聽戲,卻又聽見座上的女子道:“聽完這一出,你就回去罷。本宮一會兒就要回宮了。”
弘時有些驚訝:“姑姑這就要回宮?”覺得她似乎在園子裡沒待多久啊?難道就是爲了聽出戲?宮裡什麼戲班沒有,幹嘛還巴巴地出來聽戲?況且,她好容易到園子裡來。從小到大,無論是在王府還是在圓明園,只要有姑姑在,他們幾個兄弟纔敢壯些膽子往阿瑪跟前湊,因爲,只有姑姑在的時候,阿瑪纔會看在姑姑幾分面子的份兒上不至那般苛待他們。
“別怨你阿瑪。他是爲了你們好。”看出他的心思,靜慈嘆了口氣。看來,胤禛的教導方式,在這些孩子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其實她即使是回了宮也無大事可做。四月辛卯,皇阿瑪陪着皇太后去熱河行宮避暑去了,如今過了一個月有餘,定然是還不到還宮的時間。按照往年的慣例,許是得到了入秋時節纔會往回走呢。
京中無大事,自二廢太子之後,對於整個京城,無事纔是最好的事。朝中官員有
一半跟去了熱河,剩下留守京城的,無事不用上朝,自是個個避在自己府上不會輕易出門。她的車轎走過平日熱鬧非凡的前門,登時覺得無聊了。連前門都沒多少人,更不要提別的地方。
“沁芳齋最近新到了一批客人,主子要不要去看看?”聽到她倍感無聊的嘆息聲,洛谷提議道。
“什麼人?”她轉念問道。
“還不就是那些南來北往的人。是什麼人不要緊,奴才是聽說,最近有個人被傳的比較多,所以問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閒得無聊,似也只有這一個去處了。她”嗯”了聲算是答應,便再不理會。人就是這樣,處在風暴的中心久了,突然閒下來無事可做,便一定會自己給自己找事情做,否則,是會出事情的。
街上人雖不多,卻不想茶樓中人倒是不少。洛谷引她從側門入樓,一路悄聲上了樓上雅間。這雅間雖在樓上,卻有一面的窗子是朝內而開的,可巧能將樓下諸人的一舉一動都收於眼中。掌櫃見此間的門合上了,平日裡懸掛的紗簾也已被放下,便知是東家來了,不敢上去打擾,連茶水也是合規矩地備下後放在門外,輕叩三聲門環,由洛谷端進間內。
靜慈靠窗而坐,目光透過紗簾看着樓下的人,環視一週,竟找到了熟人:“讓人把舅舅帶上來見我。”不錯,她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舅舅隆科多。
自上次被洛谷領進這沁芳齋後,隆科多就發現了這座茶樓的特別之處。茶位費高於別家倒不是什麼緊要,最緊要的是,凡是有錢有閒能在這裡坐上半天功夫的人,都能聽到些平日裡聽不到的事情。什麼這位阿哥府裡又納了新妾,那位貝勒府裡的家生子奴才又揹着主子在外面做了種種。他隆科多雖心直口快,在這裡卻是學到了不少。況且,他還當真記得,十四公主說,她扶他一把,剩下的,全憑他自己的本事了。
至於這麼一座囊括了南來北往各種信息的茶樓的東家是誰,隆科多一直不知道。在這裡時日久了,掌櫃的纔有意無意向他透露說,二層緊裡間比別的屋子都大出來許多的雅間,是專門爲東家準備的,平日裡論再大的客,也不敢往那裡做。而作爲掌櫃本人,也沒見過東家真容。從那開始,隆科多便真開始留心着了,可惜卻是什麼都沒見到。自己在這裡出入這麼久,那間屋子的門就從未開過,窗子也從未啓過。
“隆大人,我家主子請您上去喝茶。”他正想着,被一個身着青色暗紋常袍的男子打斷。一面在心中思量着會是何人,一面隨男子上樓,卻不想,竟是朝着那個雅間走去。
男子將他領至門口,輕敲了兩下門便又退回了樓下。門悄聲開了,除了立侍一旁的洛谷,他還看到了背對着自己的女子。靜慈?她竟是這裡的東家?
“奴才,參見公主。”不疑有他,他慌忙行禮。
“舅舅坐吧。本宮在這裡待了半天,聽到了不少事情,不知道舅舅可有聽到。”她轉過頭來淡淡道,“舅舅以爲,該怎麼做?”
“公主指的是雅齊布的事?”隆科多一驚。自己在這裡聽了好幾天才稍挺明白些,她不過才待了一會兒的功夫,竟然都搞清楚了?
靜慈靜默不語,算是默認。老八大勢已去,但是手下卻還不知收斂。海東青一事後,她便已不再把老八放在眼中。畢竟是同父所出的兄長,已經斷了他爭奪皇權的路,總部能再斷了他的活路吧?所以,她所能做的補償,便只是替老八去清理掉那些仍時時刻刻給他惹禍的奴才。
“公主想來已有想法了。只是奴才覺得,這樣的流言,在京中多傳些時日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要讓皇上也聽見不是。”隆科多轉了轉眼睛,心中有了思量。他如今雖在步軍統領的位置上,卻只是個半高不低的小職,想在皇上跟前露臉,總得有個由頭吧,而雅齊布,正好能成他的那個由頭。
在他對面,女子的眼睛眨了眨,已經看透他的心思,卻是笑道:“也是,只是舅舅小心,這事兒鬧大了。舅舅還是趁着沒鬧大的時候,趕緊告訴皇阿瑪吧。”
“是,奴才明白。”隆科多笑着應下,毫不囉嗦地行禮告退,迅速打道回府。皇上不在京中,自己可算是來活了,怎能不好好籌謀一番。
“斬了八爺最後一點兒希冀,主子然後想的不會是怎麼對付十四爺吧?”見着隆科多顛顛地離開,洛谷開口道。
“動十四?想什麼呢。談何容易。他與四哥一母所生,關係卻不好,德妃還一直偏幫着十四。我動了十四,豈不是把四哥陷入了不仁不義的境地?德妃豈不是得在承乾宮鬧得天翻地覆?我給自己找着不痛快乾嘛?”她從小就不喜歡德妃,起先是覺得她恃寵而驕,仗着有兩個兒子可以傍身,總擾姨母清靜,甚至多次與姨母爭寵。後來,便是厭惡她永遠偏幫着十四而不理會四哥。她不是沒去永和宮請過安,可只那麼一次,看着她百般寵愛十四,而讓四哥尷尬地立於原地,她自己都覺得過分。
“累了。回宮吧。”年紀漸長,腦子也不比從前靈光,想點兒事情便覺得累了。索性起身,讓洛谷帶自己回宮去。反正這會兒皇上不在宮中,后妃們也沒什麼可爭的,她樂得這樣的清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