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慈接過那黃燦燦的聖旨,沒有再多看一眼,只叫身後的宮人將其收好。長公主?一個“長”字,究竟是皇兄爲了嘉獎她這些年對他的輔助尤佳,還是在祭奠她在這皇宮之中漫長的歲月。
“公主,這麼多年,也算是有盼頭了。”倒是蘇培盛,先向她道喜。這麼多年的歲月走過來,一介公主,沒有外戚,沒有額駙,能到今天的位置,也確實值得恭喜。
“是本宮命好,承蒙皇兄記掛,多活了些年歲。公公客氣了。”禮貌而恭敬,靜慈微微行禮謝過他的道謝。身後的宮人默契地遞過一把碎銀。蘇培盛喜盈盈地謝過,轉身離去。
“公主能走到今天,着實不易。”說這話的,正是盈盈走來的謙嬪。從一個最末的答應到如今這有了封號的嬪位,劉婉兮太清楚,沒有眼前這個女人,也就沒有她如今這一宮主位的地位。得了皇寵,又能有一個兒子傍身作爲依靠,都是眼前這被歲月爬上眼角的女子給她的。
比起奉承的話,謙嬪的這句話倒是讓靜慈覺得舒心了許多。一身華麗的朝服壓在身上,她覺得累了。“不易……是啊。”她笑笑。踩着多少人的血肉爬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哪裡是“不易”二字就可以概述得完的。是多少人,給她鋪了這條路。“這麼冷的天,你怎麼想起來往這兒來了?”瞥了眼俏麗的女子,靜慈伸出隻手,領着她往殿內走。
“前些日子公主生辰,臣妾被宮內瑣事困住了,今兒才得了空過來。”跟在她身邊,劉婉兮恭順地說道。
可不,轉眼間,又是一年生辰。“過不來又何必強求,有這份心思在就可以了,照顧好弘
瞻纔是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情。”靜慈點了點頭,卻並不贊同。
“弘瞻有乳母照料,哪裡還須得臣妾。倒是公主這裡,要冷清許多。”她劉婉兮笑笑,這麼多年,她時時刻刻也不敢忘記,若不是因與這位公主交好得她青睞,哪裡會有自己的今天。只怕,自己與那些同期入宮的女人們是一樣的。
“婉兮,你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吧。”靜慈有些出神,許久後纔有了絲反應。四哥的後宮,有多少人看不上她這個公主,背後惡語相加。她雖躲在園子裡,卻也不是全然不知。與自己相交甚好的她,日子又怎會好過。
謙嬪微怔,竟沒想她會問這個。一直以爲,曾經皇后讓她協管後宮,只是因爲她什麼都不知道。“再怎麼不好的日子,也都已經過去了。如今,婉兮有兒子,什麼都不怕了。”而且,眼前這位公主,不也是她的靠山嗎?
“其實公主大可不必一直躲着。雖說皇上是曾經圈禁過公主,可到最後不還是親自把公主放出來了嗎。這宮裡,又有誰敢多說什麼。”抿了口茶,謙嬪見她換下了朝服換了身常服,一手抱着貓一手去摸架子上的鸚鵡,忍不住說道。
“本宮沒躲什麼,只是不想見罷了。”那些閒言碎語,也還不至讓她避之不及。她所避的,是前朝,是那些隨時都會拿她跟四哥說事的朝臣。不做事,便不會做錯事,便不會惹是生非。十三曾說,她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論前朝還是後宮。只不過,就是這萬人之上,讓她成了衆矢之的。
“主子,恪靖公主的信……”正說着,荷香拿着一封信有些猶豫地進來。
“那公主先忙,臣妾告退了。”謙嬪放下茶杯,起身準備離開。
“天色晚了,留下來陪本宮用膳。”她頷首,一面打開了信紙一面說道。眉頭微蹙,似乎對信中內容有什麼不如意。
謙嬪輕聲應下,遂轉身離開。
“主子,四公主那邊……?”荷香有些好奇,兩個固倫公主,一個是海蚌公主,一個是長公主,會有什麼事?
“無非是桑齋的事。”靜慈嘆了口氣。那個孩子,如今已到了歸化城了。姐姐信中所寫無非是些尋常日子裡的瑣碎事,口口聲聲抱怨着自己給她找了這麼個好差事。她卻分明覺得
,姐姐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荷香嘆了口氣,以爲是這位小公子惹了什麼麻煩:“那桑齋……”
“沒事。”她將信紙重新摺好,眉頭也舒展了幾分,“那小傢伙,很能討姐姐歡心,我就說嘛,他終究是屬於草原的。”沒有哪裡比那兒更適合他了。靜慈心中想着,沒準過幾年,等桑齋長大了,還是有機會被召回京的。
荷香接過她手中的信封與信紙,收入盒中,又將她方纔換下的朝服收好,見她目光遊移在那朝服上,忍不住問道:“公主,怎麼了?”
石青色的朝褂上織金緞,綢作邊,前面兩條行龍張牙舞爪。這一身,從朝褂到朝袍,甚至那吉祥褂都是當年皇阿瑪在時所制,已備她大婚時所用。不曾想,竟留到了如今纔派上用場。皇阿瑪,想來是失望了吧。
瞧着她目光反覆打量着那件朝袍,以爲她是嫌這身衣服舊了:“是有些舊了。這身朝袍做做改改,後來又重新修補了幾處,也有二十多年了。不如……讓造辦處再做一套出來?”
靜慈搖了搖頭:“一輩子能穿幾次。就這樣吧。”四哥登基時,她病着,想來也就冊封時能用上一次了。她如今隱於這園子裡,哪裡還有用得着這身朝服。
這固倫長公主,放在皇子裡位同和碩親王,放在宗親妻妾中位同親王福晉,就算是放在妃嬪裡,也是等同於妃位以上的。只是,荷香能看出來,這樣的至高之位,在她這位主子心裡,已是沒什麼意義了。
想了想,素來話少的侍女微微一笑着開了口:“公主還記得嗎。當年先帝爺在時,公主用盡了所有辦法成了先帝最信的過的人。公主當年告訴奴婢,只有到了所能夠到的最高處,才能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
想保全的人……
靜慈想了想。四哥,十三哥,小十七……
整理好梳妝,她微笑着開了口:“荷香,我這輩子已經賺了。我想保全的人也都保下來了,也就沒什麼好求的了。”別無所求,還給她多一道加封做什麼。
荷香抿了抿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其實,她真的很想問問自己的這位主子——
您耗了一輩子去保全別人,那您自己呢?又可曾給自己留出了一條後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