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不讓我從此怨了他,他可真的是什麼事都乾的出來。”將桌案上的信紙重新折起,她嘆了口氣。十三擔心着她,早已料到了她的辛苦,竟把事情交代得事無鉅細。四十餘年,是她小瞧了他,從未想過他把自己拿捏得這麼精準。
沁兒輕聲進來,手中拿着她的斗篷:“公主,車已經備好了。”
“主子要出門?”洛谷微異。自己怎麼不知道?
她站起身來,一面繫好斗篷往外走一面道:“皇后已經搬去暢春園養病了,又不遠。我去瞧瞧。”
“當年她那般對你……”
“我就知道你要說這些。”她截住他的話,站住身瞪回去,話語中卻沒有太多責備之意,“都這麼多年了,提那些做什麼?她這幾年一直都病着,不過是有個皇后的名聲而已。我都不在乎了,你還那麼在乎做什麼?”
洛谷一時無言。後宮之事與他無關,既主子要去,他也沒有過多攔着的必要。只將她送至門口,轉身便向着粘杆處去了。
已是深秋,暢春園中最好的景色已經錯過。皇后臉色雖不太好,精神倒還可以。見她進來,撐起身子就要坐起來,卻被她攔住。
“難爲公主還能來看本宮。”
一室的藥氣,靜慈卻早已習慣。在宮人搬過的繡墩上坐下。她淡淡笑笑,眼角終究還是有些許藏不住的紋路露了出來:“皇后娘娘這裡,我來不得嗎?”
“本宮以爲……”
“嫂嫂十二歲入王府,陪着皇兄的日子遠比我長。這四十年,嫂嫂只做錯了這一件事,還是爲了皇兄。我有什麼好怨的。”
“靜慈……”烏喇那拉皇后輕喚她的乳名。如今的宮裡宮外,只知宮中有個
掌權輔政頂替怡賢親王之位的固倫端睿公主。卻已不記得曾經以賢德而出名的皇十四女靜慈公主。“當年入府時,爺說,他什麼也不能給我,唯能許我個長久。終究是我福薄。”
這兩年來,過世的人已有太多。幾個月前,小荊死於產後病症,她也只是愣了一下,再無多言。心都疼得麻木了,她又哪裡還知道眼淚是什麼。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
“嫂嫂搬到這裡來,是爲了來靜心養病的,多想這些做什麼。”她搖了搖頭,不太敢接烏喇那拉氏的話。這樣的話,讓她怎麼好接。封后八載,她母儀天下端莊守禮,皇兄對她從來都是滿意的。無論是從前的年息梅,還是如今因爲兒子得寵而上位的熹妃。從沒有人動搖過皇后的位置。連她自己都相信,四哥是願意許她一生一世長相守的。
烏喇那拉青蘭看着眼前的女子。已不再是曾經年少的面容,可比起自己,靜慈保養得太好了。“皇上一直都過得很孤獨……”許久,久到靜慈以爲她已經沉沉睡下,“還好,以後還有你。”她既福薄,無緣再與他相守,能有個像靜慈這樣的人陪着他,自己也放心了。
“愛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直到回了園子,靜慈仍久久不能回神。皇后似是有太多話想說,卻最終一句都未說出口。她活到如今,四十餘年。小時圍着安布圍着阿瑪轉,長大了身邊一直都是四哥十三哥這些兄長呵護着。等再大些,所有的精力就全都在教導幼弟和子侄身上。除了洛谷,她幾乎再未接觸過旁的男子,寥寥可數的幾個,也是爲着政治的目的行政治的手腕。
她的情緒一直不對,從回來時就這樣了。洛谷看在眼裡,卻並未說話,手中那把一直貼身攜帶的短匕乾脆利落地削了個蘋果遞
給她:“奴才這輩子也沒愛過。主子問我,是問錯人了。”愛過,一直深愛,卻只能藏在心裡,永遠也不能說出口。他永遠都不能忘記,皇上冷冷警告他的那幾句話,也不敢忘了年羹堯的前車之鑑。“主子從未跟奴才提起過這個……”
“風月樓裡的頭牌不錯,打着我的名聲養着你傾心的佳人,不妨直接娶進門吧。你還缺那下聘禮的錢不成?”她的注意力不知何時已經跳脫開來,全都放在了洛谷身上。
洛谷一愣,顯然是也沒料到她的話題跑的會有這麼快,一時不知該接什麼。等反應過來時,卻只聽到她低吟淺笑:“洛谷……看着皇后那樣,我突然覺得,你們都應該好好的。”好好的去找一個人,守一世終老。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洛谷不知她又是從哪裡受了刺激,說出來的話盡數帶着灰心。“公主是想把我們所有人都趕走嗎?公主還記得嗎?洛谷十五歲那年,先帝命洛谷做公主的貼身近侍,從此跟在公主身邊就沒離開過。公主打算讓我到哪兒去?”他什麼都不怕,只怕有一天,眼前這女子會說——我用不着你了,你告老返家吧。儘管如今他年歲也長了,家中兄弟的子女都已盡成年,他還只是孤身一人。守着她,比什麼都重要。
“連四哥和四嫂都沒有那個福氣,可以相守到老,你又憑什麼有那個自信,覺得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呢?”透亮的眼睛眨了眨,她娓娓道來的似乎只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這些年,她一直在試圖放開洛谷,讓他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日子。可他每次似乎都能察覺一般,在漸漸走遠的時候又轉身回來,繼續去做那個永遠跟在她身後如同影子般的侍衛。最多……是在外面迷上了個風月女子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