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宮裡是怎麼了?這麼熱鬧?”已是入冬,侍女將一盤果子端到殿中,聽着靜慈有些不耐煩地說着,有些欣喜地說道:“公主還不知道吧,今兒十四爺回來了。”
老十四?靜慈擡起頭來看着這小宮女。這是佟貴妃身邊的人,想來,這些消息也是剛從佟貴妃那兒知道的。擡手示意她退下,她叫來荷香:“去請十三爺過來。”
“不用請,我在這兒呢。”話音剛落,就見有人邁步進來。荷香行過禮後退下,男子幾步走到近前來,在她旁邊的炕上坐下:“老十四回來了,我一猜你就坐不住。與其等着你去請四哥來再被訓斥一頓,不如我先過來。”
靜慈承認,他說的都對,只不過不是特別願意在這種時候讓他得意,索性接着方纔自己想到的說下去:“這幾年,外邊戰事不斷,咱們在京城中,耳根子也沒消停過。”
“你難道不是找我來說關於如今老十四勢大這件事的?”胤祥皺了皺眉頭,不對啊,這跟自己預想的對話不符啊。
靜慈手中捧着杯茶,還沒喝過,便直接遞給了他,接着說道:“他自從被皇阿瑪派到西北之後,咱們耳根子幾時消停過?前年皇阿瑪命他移師穆魯斯烏蘇,去年又讓他去甘雖說這些年州,今年四月不還親自命他治軍隊呢嗎。”
胤祥喝了口茶,嘴一抿。這滿口的茶香讓他覺得身心愉悅,連話語中也帶着幾分調侃:“那可真難得,都這樣了,你心情還能這麼好。這可真不像你的風格啊。”他纔不信這丫頭是因爲在皇阿瑪跟前呆久了變得跟誰都藏着心思了懂得收斂了,在四哥那裡,她不還是當年那個小丫頭。
胤祥說的沒錯,她今兒的心情確實是不錯,手中捧着熱茶杯,笑道:“八哥以爲他們有了老十四就萬事大吉了嗎?他們有老十四沒錯,老十四這幾年功勞赫赫在軍中勢力很大是不假,可是年羹堯也不差啊。去年皇阿瑪授他定西將軍印,命他平逆將軍延信率兵自青海入西藏。同樣是今年五月,老十四移師甘州,年羹堯卻已被任命爲川陝總督,皇阿瑪還賞賜給他弓矢以表嘉獎。”她細細算着,“如今表面上看來似乎是老八佔了上風,自信滿滿地以爲自己有兄弟在就可以一切順利。可是他忘了,在這種皇子間的鬥爭中,兄弟哪裡靠得住?要靠,還不如去靠一個沒什麼關係的外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
“你先別急着得意。”胤祥搖了搖頭,“老十四既然回來了,向皇阿瑪述過職後就會去給德妃請安,然後就是要來承乾宮給貴妃娘娘請安。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倆上次見面可是在他去西北之前,最後不歡而散。怎麼,如今他回來了,你還要跟他打一架不成?靜慈,如今的胤禎可不再僅僅是那個比你小几天從小到大礙於規矩,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得稱呼你一聲姐姐的那個十四弟了。我可提醒你,他現在手上是有兵權的,若是被逼急了,再有胤禩胤禟他們一挑撥,就帶兵圍攻北京城。”這纔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之一。
她回身看着身後的西洋鍾滴答答走着,道:“你瞧着,不出半個時辰,他肯定得來。先不說當年不歡而散的事,他在京外,聽到的傳言肯定多的很,只怕,還來不及跟他額莫許久,就得來找我一一證實明白了吧。”
“荷香,你去外面守着,看看是不是你家主子說的不出半個時辰。”胤祥回身吩咐道。
見着荷香應了聲出
去,靜慈眉毛一挑:“怎麼?有別的事要說?”洛谷早被他趕跑了吧?她剛纔可就聽到動靜,他悄無聲息地刁難菊香去做糕點說什麼他想吃了,現在又把荷香給趕跑。他被圈禁了那麼一遭,倒是聰明瞭,該不該把人轟走的時候都要轟人走,誰教他的。”有事說事,被在這兒跟我說廢話。”
“你你你……”此時的胤祥可沒了剛纔那般的談笑風生,指着她的鼻子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來。
靜慈推開他指着自己的手指,神色悠悠:“好好說話。”
“小慈!”眼前的皇子如今已不知該把靜慈放在怎樣的一個位置上去看待,“我聽說你讓洛谷在宮裡宮外地走動着想方設法地讓人在皇阿瑪面前替我美言,你這是何必?”
“哦,說半天就爲了這事兒啊。”她瞭然,一臉後知後覺的表情,“爲這事兒啊?十三哥別急,我也不是真要讓你在皇阿瑪跟前做什麼。”她擺了擺手,“做做樣子而已,十三哥何必那麼緊張。”
“做樣子?”胤祥一個頭兩個大,“你做的是哪門子樣子?!”
“你與老十四同樣是師從法海,可如今老十四在外面功勳赫赫,你卻在京城中做個閒散皇子。皇阿瑪老了,多疑得很,你越是這樣默默無聞,便越會招他懷疑。我只不過是讓你在皇阿瑪那兒露個風聲,讓他記得還有你這號人罷了。你看四哥就比你聰明,明明自稱是什麼‘天下第一閒人’,卻懂得時不時進宮來與皇阿瑪談經論道,說說養生什麼的,這樣的做法,纔是真的消除皇阿瑪疑心的做法。”而他胤祥,早年間風頭太盛,如今要是就此銷聲匿跡,她不知道皇阿瑪會怎麼想。
“什麼都是你說的有理,從小就是這樣,我說不過你,我去找四哥理論去。這什麼世道,出風頭也不對不出風頭也不對,小慈,我怎麼覺得是你想得太多了。”對於靜慈所言,他真的是不敢苟同。
“來人。”沒再理他,她隔着窗子喚來一個侍從,“你跟着荷香去瞧瞧,老十四怎麼還沒來……”
“主子猜的真準,這還不到半個時辰,十四爺真來了。”真說着,就見荷香一路小跑着過來了。
她卻只是答應了聲,並沒有後話。”怎麼?不着急了?”胤祥看着她這樣,不禁問道。
她輕搖了搖頭:“等他來。是他急着見我,又不是我有多想見他。趁着他還沒過來,你趕緊回去吧。”
“那成,我走了。你不要跟他有爭執聽到沒?你現在可打不過他。”胤祥忍不住又囑咐了幾句才肯離開,不過聽到的回覆卻是兩個字——囉嗦。
“給十四爺請安。”胤祥走後不久,便聽到一片小宮女欣喜請安的聲音,殿內,她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喝着她的茶。只等那意氣風發的男人進了來,她才微微擡了擡眼眸,淡淡說出兩字:“來啦。”
“我活着回來了,姐姐不想恭喜我嗎?”昔日少年,如今是鐵帽將軍,就這麼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只不過,如此這般的相見,竟讓二人都覺得恍如隔世。
她手指了指方纔胤祥做過的地方:“既然來了,便坐吧,知道你在外征戰體力好,不過,我看着覺得有點兒累了。”
“記得當年我走時,姐姐還不是如今這般。怎麼,心思用多了,內傷了?”胤禎坐下身來,面上所掛的笑容與昔日已是大相徑庭。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身上,帶了份殺戮的戾氣。
她直
了直身子:“收收你身上的乖戾之氣吧,你應該清楚,在我這裡,這些都沒用。”一句話,便讓眼前的男子斂了氣焰。”是你來找的我,有什麼事儘管說,姐姐能幫的一定幫。”
“姐姐?”長這麼大,三十多年,他如今第一次對這兩個字產生了質疑。憑什麼?難道憑她比自己早出生那麼幾日,就可以處處以這兩個字來壓他?
“不服?”她擡手爲他斟滿一杯茶,“就算不是早幾日而是早了幾個時辰,你也不得不承認我就是你姐姐,這個宮裡,可從來都是憑長幼尊卑說話的。”
“既然如此,胤禎只好直奔主題了。難得回來,我還真有事情要問問十四公主。”胤禎如今格外討厭眼前這個無論做什麼都一臉雲淡風輕甚至可以說是面無表情的女人,他就不明白,爲什麼就這麼一個女子,連點兒表面上討好的功夫都不會做,卻能收皇阿瑪賞識寵愛這麼多年,地位穩到無人能夠撼動。”當年斃鷹事件,想來是姐姐做的好事吧?”
“我?”她擡起頭來,笑容中滿是客套和疏遠。本就從沒把這十四弟當弟弟看,便也懶得去在乎所謂的長幼禮數,“海東青是八哥要送的,派的是他自己府上多年的老奴才。命令是皇阿瑪下的,旨意也是他命人傳的。從始至終,你那隻眼睛瞧見是我做的了?老十四,你在西北戰場上那麼多年,不會以爲這宮裡跟你那戰場一樣,殺伐決斷只憑你一人愛好,根本無需在乎是非黑白吧?”
“靜慈,你再能說,也不要忘記,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就不怕早晚有一天露出馬腳遭報應嗎?”
“身爲這件事情最大的贏家,你憑什麼覺得我就該遭這報應?”她的目光中帶着幾分凜冽,說話的語氣卻仍是慢條斯理的,“胤禎,不要以爲你手握兵權就可以在我跟前胡作非爲了,你應該明白,你那點兒兵權,是皇阿瑪給你的,若是有一天沒了,你依舊什麼都不是。”
胤禎對於這個姐姐,本就沒多少了解,如今聽到她說這話,心中的疑惑更甚。”靜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聽聞,他不在京時,這位十四公主在宮中大有翻雲覆雨之勢。可如今四哥在府裡做着”閒人”,她又是爲了什麼?總不能是自己在演獨角戲吧?
“繞半天,只爲問這麼一個問題?”她的臉在他看來冷若冰霜,再怎麼久經沙場的人如今也有些犯怵。”沒別的事,你走吧。你在外頭這麼多年,妻兒都在宮裡由皇阿瑪照料着,當真是旁人都得不來的榮寵。”
胤禎分明記得自己還有什麼要說,卻被她震得忘了該說什麼,躊躇了片刻最終只得起身離開。卻聽到身後的女子道:“等會兒。”他詫異地停下,轉過身來,等着聽她把要說的話說完,卻沒想到一貫對他出言刻薄的女子嘆了口氣,問道:“你還要回西北去嗎?”
“恩,西北那邊局勢未穩,過幾日就回去了。”
“恩……”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只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走遠些也好……”
胤禎心中又異,卻沒再多問什麼,轉身離開。記憶裡,自己與胤祥師從同一先生,因着胤祥的緣故,與她多多少少也有些接觸。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曾經也是可以用到她身上的詞。可惜如今……當年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身體不好了,如今沒想到竟已成了這樣。縱使是天再冷,承乾宮的地龍那麼暖,她本不至於要把這麼厚的狐裘去取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