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鈞跟了過來,在劉赫下首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主公不必生氣,當日只有那數十人出城相迎之時,鈞便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之處。主公多年來在幷州與地方豪強做對,那些豪強之利益,與這些朝臣身後的世家大族休慼相關,不論是因往日的仇怨,還是考慮到主公對世家的態度,都必然會有不少人與主公作對。”
“可恨!這些人世受國恩,不思報國也就罷了,還敢在朝堂之上,說着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道貌岸然,面目可憎,吾早晚必殺之!”
劉赫甚至心中隱隱開始有些對董卓感同身受起來。
有這樣一批大臣在拖後腿,像董卓這般獨斷專行,反而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只不過劉赫終究還是有幾分理智在,知道這樣做只是壓制了一些反對的聲音,而並沒有真正消除那些反對自己的根源,越壓制反而問題會越來越嚴重。
“這些人只怕是早已摸清了主公的秉性,知道主公定然不會像董卓那般,動不動就大開殺戒,絲毫不顧慮名聲,因此纔敢這般放肆。殺又殺不得,若是不殺,他們日後只怕還會時常與主公作對,當真難辦。”
崔鈞不無憂慮地說道。
一提起這事,劉赫也是滿臉愁容。
“唉,虎牢關外一戰,袁紹等輩大敗而回,定然不甘心。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戰事再起,若是朝中無法安穩,我軍出征在外,總歸有所顧慮。”
劉赫想到眼前諸多麻煩事,心中一煩,忍不住一掌拍了下去。雖然只是他隨手施爲,但以他神力,硬生生將面前的桌案拍出一條巨大的裂縫,幾乎就要被拍成了兩段。
這時,門口一個人跑了過來。
“主公,太尉楊彪、司徒王允、司空崔烈前來拜訪。”
劉赫聞言有些驚喜。
“快快有請!哦不,我當親自去迎。”
劉赫帶着崔鈞,快步走出府,果然見到三駕馬車停在門外,楊彪、王允和崔烈三人,聯袂而來。
“三公齊聚寒舍,實在是蓬蓽生輝啊。劉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劉赫恭恭敬敬對三人行禮,崔鈞也向崔烈下跪行禮。
三人也趕忙還禮。
“大將軍職銜,原在三公之上,豈有大將軍出門來迎我三人之禮?”
“三位客氣了,劉某還要三位多多指點纔是,快請入府敘話。”
衆人來到府內大殿之中,分別落座。
“不知三位駕臨,有何賜教?”
劉赫語氣恭謹。雖說大司馬和大將軍,職位都在三公之上,而且自己掌握實權,三公只是虛銜,但對方是自己的長輩,在如此關鍵之時又能挺身而出支持自己,客氣一些總是沒錯的。
三人之中,明顯以楊彪爲首,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目光轉動,最後落到了劉赫面前那剛剛被拍出一條明顯裂縫的桌案上。
劉赫也發現了這一點,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在下一時魯莽,讓三位見笑了。”
“呵呵,大將軍性情中人,在朝堂上受了氣,能夠忍住當場沒有發作,已屬難得了。”
“是啊,老夫生怕當時大將軍會傳來羽林軍,將那些重臣當廷誅殺,如此可就要有大麻煩了。”
聽着楊彪和王允的話,劉赫也是無奈地笑了笑。
“彼時我確有此念,只不過強行忍住罷了。”
崔烈捋着鬍鬚,微微頷首。
“大將軍能夠以大局爲重,暫忍一時之爭,實爲社稷之福。否則,一旦血濺皇宮,天下人對公之評價,必然將更甚於董卓,如此只怕天下又將紛亂肆起了。”
“老夫三人冒昧前來,乃是有一件要事與大將軍相商。”
楊彪正了正臉色,開口說道。
劉赫恭聲道:“還請太尉賜教。”
“想必如今大將軍也已知曉,控制了洛陽,不過是平定天下的第一步而已。朝中局勢錯綜複雜,絕非擒住了一個董卓,便能真正掌控朝局。”
劉赫點了點頭:“不錯,我原以爲董賊禍亂朝綱,只要將其誅殺,再收服或擊敗關東諸侯,則天下自然平定。不想如今諸侯野心已然滋長,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而洛陽內部的勢力,其禍患比之衆諸侯也未必遜色多少。該如何應對,還請三位教我。”
王允冷哼了一聲:“這些臣子一心爲私,他們不過是怕將軍控制了洛陽和朝廷之後,他們便不能像以往那般輕鬆安排自己的子侄擔任機要職位,甚至於擔心將軍會如當初在幷州時一樣,將這些世家門閥予以誅滅,故而多番刁難。其實明眼人皆能看出,將軍乃大漢中興之福祉所寄,若無將軍這等漢室宗親出面,只怕天下紛亂之局會愈演愈烈,遲早這社稷朝綱會分崩離析啊。”
“不錯,別的不說,就一個司隸校尉,自袁本初出逃後便虛懸空置,多少家族和重臣盯着,都想在董卓死後,將自家子弟扶上此位。而將軍手中數十萬大軍,在他們眼中更是一塊肥肉,皆欲將其瓜分而後快。如若大將軍留在洛陽,此事自然落不到他們手中,如何能夠不記恨將軍?”
聽他們一番分析,劉赫暗暗感嘆。
“終究還是我想得太過簡單了。”
這種權謀鬥爭,劉赫最是厭煩,上一世還是學生的時候,在學生會中就沒少爲此煩惱,一想到之後要面對如此複雜之局面,他就頭疼不已。
楊彪一見劉赫皺起了眉頭,反而笑了起來。
“呵呵,不想威震天下的劉大將軍,也有心憂心煩之事。”
“太尉就別取笑於我了。”
“老夫不敢。不過此事確需大將軍小心對待,否則稍有不慎,內憂只怕會更甚於外患。”
“還請太尉指點。”
楊彪捋了捋鬍鬚,緩緩說道:“拉攏一批,打壓一批,震懾一批。”
劉赫聞言一震。
“不知要如何拉攏,如何打壓,如何震懾?”
“大將軍與袁紹、曹操等人不同,他們本就是士族一員,若是由他們掌控朝政,大多數世家都會支持。而大將軍本身既非士族一員,之前在幷州時又多番表現出與士族爲敵之姿態,故而如今朝中大臣,大半以上都敵視大將軍。”
劉赫這下倒有了一絲疑惑:“三位身後家族,皆是當世一流世家,爲何卻能如此義無反顧擁護在下,可否告知緣由?”
三人相視一笑,最後崔鈞說道:“我等士族要想真正令家族利益有所保障,穩定之朝局纔是關鍵所在。自光武帝以來百十年間,四海承平,才使得士族發展壯大,規模、地位、勢力皆遠超前朝。而桓靈之時,外戚、宦官兇於內,匈奴、鮮卑肆於外,黃巾、盜匪橫於野,天下不定,朝局不穩,也使得士族大受打擊。”
“而將軍雖然在幷州對地方士族豪強並不友善,然真正出手剿除者,皆是那些爲禍一方,目無法紀,甚至於通敵賣國之輩,而那些遵紀守法,善待鄉里的良善之輩,飛但沒有被剿滅,且族中不少才俊皆被大將軍挺拔重用,甚至不少家族參與北境六郡墾荒、行商之事,大獲其利。不但令百姓安寧,胡人歸心,更使得這些家族之地位、財富皆水漲船高。如此局面,方是我三人所期盼的。”
崔鈞一番話,令劉赫茅塞頓開。
“原來如此,在下些許小事,能令三位如此看重,實在誠惶誠恐。”
“呵呵,大將軍不必過謙。不過天下世家大族數以千計,便是司隸地區也有百餘之多,真正支持大將軍者不足三成。當初隨老夫出城迎接大將軍這些人,自然是立場鮮明。而剩餘那近百家族之中,有些反對大將軍,有些保持中立模棱兩可,還有部分對大將軍多有敬仰,只是因各種緣故,不曾站出來表態而言。”
“不錯。”王允接過了話頭。
“大將軍所要做之事,便是拉攏那批已經投靠或者有意投靠的,打壓那些反對的,震懾那些中立的。不過這一切,都需建立在一個根本原則之上。”
“還請司徒明言。”劉赫請教道。
“其實此事與大將軍治軍是一般道理,只不過是四個字而已:賞罰分明。”
劉赫眼睛一亮,似有所悟。
崔烈說道:“只要大將軍一切遵照國法和禮節,行賞罰之事,便是名正言順。董賊禍亂朝綱之根本,便在於以一己之好惡,代替國法,賞無功之人,罰無罪之臣,如此他人反對於他,便是出師有名。當初劉太守在幷州誅除衆多豪強家族,不也是一樣蒐集了他們之罪證麼?正因如此,袁氏等人才只得在暗中對將軍出手,否則何須如此麻煩,只要一份奏摺,便能令將軍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如此一來,至少可以令朝局較爲安穩,大將軍出征在外,方可無後顧之憂。而且此舉也可以令擁兵自重的諸侯有所顧慮,甚至於部分諸侯因此重新投靠朝廷,也未可知。”
王允補了一句。
“好,三位所言,一語驚醒夢中人也!”
劉赫喜不自勝。
打仗講究出師有名,這朝政之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們今日以國法和大義反對於我,那我便以牙還牙。”
劉赫握了握拳頭,胸中頓時信心百倍,將之前的鬱氣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