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承珠不知不覺地擠在小夥子中間,跟在新郎新娘後面,走出草坪,老大娘笑道:“怎麼,你也想去鬧新房麼?我老大娘頭髮都白了,可不方便隨着你們小夥子胡鬧啦。”於承珠心中一動,趁勢說道:“對啦,這婚禮真有意思,難得看到一次,我跟他們去看鬧新房,老大娘你累啦,你先回去吧。”
苗族的鬧新房比漢人的花樣還多,要新郎和新娘共嚼一粒檳榔啦,要新郎替新娘除下頭紗啦,要新娘唱歌謝客啦等等。於承珠擠在人叢中留神看小虎子的動作,但見他目光呆滯,顯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任由旁人擺佈,鬧了好一會,適才那個逼小虎子喝酒的男子說道:“夠啦,新郎面嫩,再鬧他就要哭啦。”衆人譁笑聲中,伴娘取出一柄扇子,遞給小虎子,叫他在新娘香肩上打三下,小虎子寒着臉,忽然說道:“她對我很好,我爲什麼要打她?”此言一出,鬨堂大笑,伴娘在小虎子耳邊說道:“這是禮節,你就隨意地輕輕打三下吧。”伴娘的說話聲低得好似蚊叫,小虎子似乎還沒聽清楚,旁邊耳朵靈敏的小夥子卻聽到了,大叫道:“不成,不成!要重重地打三下,要不,就是怕老婆。”衆人都大笑,小虎子眼睛一眨,露出一點惶惑的神氣,似乎他也懂得了“怕老婆”是件“差恥”的事情,拿起扇子,卜、卜、卜的在新娘肩上敲了三下。每打一下,新娘嬌軀一顫,打到最後一下,新娘雙肩一顫,跳了起來,眼角噙着淚珠,面色都全變了,鬧新房的小夥子們嘻哈大笑,高聲叫好,於承珠可是看得駭然,心中驚疑不已!要知小虎子雖然年小,但所練的內家真力,即算蠻牛一般的壯漢,也禁不住他輕輕一擊,他這三下扇子,不知是糊塗還是受激,用的竟是內家重手法,而這新娘居然能忍着疼痛,哼也不哼一聲!
笑聲忽然住止,只見新娘肩上的衣裳,已被打得片片碎裂,露出了雪一般的白肉,小夥子們才知道小虎子的手勁之大,不敢再鬧,有人舀了兩瓢水,一瓢潑到新娘身上,一瓢潑到小虎子身上,小虎子道:“唏,你敢潑我?”扇子一張一撥,把潑向他身上的冷水都反潑回去,淋得那些鬧新房的小夥子滿頭滿面,衆人大驚失色,原來這也是苗族婚禮的一個禮節,潑水是表示慶賀的意思,潑得越溼就越好兆頭,那漢子急忙拉着小虎子的臂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再一瓢水照頭潑下去,可是第二次才能潑到小虎子身上,這已是大大的不吉之兆,照苗族的迷信,這對新人,將來不是男的再婚就是女的再嫁了。鬧新房就這樣的草草收場,不歡而散。
於承珠卻悄悄地躲在院子裡的假山暗角,待得衆人散盡,她卻偷偷地去看小虎子洞房,伏在屋檐上,瞧入房中,只見小虎子和新娘毫無表情地坐在新牀上。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新娘怯生生地說道:“嗯,你說喜歡我,原來那是假的。”小虎子道:“誰說假的?我對小龍都沒有對你那麼好。”新娘道:“小龍是什麼人?”小虎子道:“小龍是我鄰家二伯的兒子,從小咱們就在一起玩耍,他呀,就是膽小一些,三月天時,還不敢下池塘捉魚!”於承珠想起初見小虎子之時的情景,他正在池塘裡戲弄一個頑童,敢情那頑童便是小龍,心中暗暗好笑。
於承珠拼命忍着笑,新娘卻已笑出聲來,道:“小龍怎好與我來比,我是你的妻子。”小虎子道:“什麼叫做妻子?”新娘道:“妻子就是你至親至近的人。”小虎子“哦”了一聲,看情形他正在疑惑,並不肯承認這個小姑娘是他的親人,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新娘慍道:“你到底認不認我做妻子?”小虎子道:“怎麼你老是問我這個?”新娘道:“你爲什麼不和我飲交杯酒?”小虎子道:“我年紀小,不喝酒。”新娘氣惱之極,嚶嚶啼泣,虎子好像有點着慌,叫道:“我又不欺負你,你哭什麼?”新娘道:“還說不欺負我?你爲何重重地打了我三下,現在還痛!”小虎子道:“他們說不打就是怕老婆,呵,原來你是爲了這個惱我,那麼我也給你打回三下好不好?你若還不夠,我可以讓你一連打六下。”
說話之時,小虎子眼睛眨呀眨的,漸漸又露出了一絲於承珠所熟悉的他以前的那種頑皮神態了。於承珠暗笑道:“天下間哪有做了新郎還說這樣的孩子氣話。”心中忽地起疑,想道:“小虎子活潑機靈,兒童中罕有其匹。怎的地今晚一副癡呆的神氣?完全像個不懂事的村童?依他的性兒,他又怎肯任人擺佈?莫非是迷了本性不成?”她記起張丹楓曾經說過,一個人大喜大憂可以迷失本性,但小虎子還未成人,論理還未很懂得人世的哀樂,這又該如何解釋?
只聽得那新娘說道:“真的?”小虎子道:“怎麼不真?你歡喜打現在就打!”新娘拿過那把扇子,小虎子將新衣脫下,袒露上身,道:“好吧,我脫了衣服讓你打個痛快,你總該高興啦!”新娘倒提扇柄,果然“卜”的一聲,向小虎子胸瞠直戳。 ωwш● тTk an● ¢O
於承珠奇道:“怎麼新娘子也是這麼的小孩子氣。”猛地吃了一驚,只見那把扇子一抖一戳,用的竟是點穴手法,扇柄指向小虎子的璇璣穴,於承珠掌心暗釦一朵金花,只待新娘將小虎子點暈,她就立刻要進去救人。只見小虎子吸了口氣,新娘子在他胸膛連戳三下,他的肌膚上好像塗了油一般,扇柄一沾着他的身體,就立刻滑開,新娘子雖然用的是重手法點穴,小虎子只當她是抓癢,
於承珠看得又驚又喜,想不到一年不見,小虎子的功夫竟是精進如斯!本來內功練到最上乘的境界,可以自閉穴道,不俱點穴,但那即使是天資極好的人,也非十年以上的功力不行。但印度的瑜珈功夫,卻另有一種閉氣和練肌肉的方法,同樣可以不懼點穴,武功有根基的人,練上兩三年便行,現在小虎子只跟了黑白摩訶一年,居然任人用重手法點穴,進境之速,那是非常罕見的了。這種功夫與中國上乘的內功之理相通,不過所走的路子卻全然兩樣,瑜珈在某些方面(如閉氣練筋)見效較速,而中國正宗的玄門內功,講究的是擦真養元,根基卻是較爲深厚。
於承珠看得出神,只聽得小虎子笑道:“你也回了我三下,氣消了吧?”新娘道:“不成,你今晚打我之時,我痛得淚水都流了出來,你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可知是一點疼痛都沒有的了。”小虎子道:“呀,那有什麼辦法?我是師父教的,你怎麼打我,我都不會疼痛,別人學不來的!”新娘道:“你可以學會,別人爲什麼不能學會?”小虎於睜大眼睛,似平覺得她說的頗有道理。新娘道:“喂,你這個功夫教我成不成?”小虎子呆了一呆,眼睛裡露出惶惑的神氣,搖搖頭道:“不成。”新娘道:“爲什麼不成?”小虎子道:“這,這是不能教別人的。”新娘道:“胡說,別人你可以不教,我是你的妻子,夫妻如同一體,你怎麼可以不教?”虎子哭喪着臉道:“妻子就有這麼厲害嗎?”新娘道:“一點不錯,妻子要什麼丈夫就要給她!”小虎子道:“哎喲,那我這一生都不要妻子!”新娘怒道:“你我已然成婚,你想甩掉可不成!”小虎子越發驚恐,呆呆地想了一陣,忽道:“那麼,我把這功夫教給你,你不做我的妻子成不成?”
於承珠見小虎子如此傻氣,心想新娘必然要發怒的了。哪知新娘托腮一想,居然說道:“呀,你既然不願做我丈夫,那也勉得。你把這功夫教我,我不做你的妻子罷。這功夫要練多久才成?”小虎子道:“遲則三年,快則一年。不過學了運功的,就可以自己練了。”新娘道:“學會的方法要多久?”小虎子道:“十天嘛差不多。”新娘道:“好,你十天之內教會了我,我十天之後放你走!”小虎子喜道:“真的?”新娘道:“我們苗家的話說一不二!”小虎子道:“好嘛,馬上就教!”
於承珠疑雲大起,心中想道:“這新娘子看來並不是真心想嫁小虎子。她年紀雖然比我還小,卻似甚有計謀,可能是大人教她的。唉呀,不好,莫非這是個圈套,要騙虎子的武功。”要知各派的武功心法,郡是本門之秘,絕對不能傳給外人的,除非得到業師的允許。於承珠見小虎子就要傳授,心中大急,不假思索,忽然從屋檐上一躍而下,跳入新房!
那小新娘突然見屋上跳下一個人來,這一嚇非同小可,張開了嘴巴,卻叫不出聲來。小虎子一派茫然的神色,定着眼睛盯着於承珠,顯得非常惶感,於承珠不理那個新娘,衝着小虎子嚷道:“小虎子,你認得我麼?”小虎子退後兩步,低聲說道:“你,你,你是誰?咱們在哪兒見過?”那副說話的神氣,就像夢遊患者一樣,也許他正在苦苦地思索,在哪兒見過於承珠?
於承珠心中悲痛,看這情形小虎子定是吃了迷藥無疑,可憐一個機伶的孩子,竟被折磨成這個模樣,於承珠一伸手,抓着了小虎子的肩膊,叫道:“我是你的承珠姐姐,你不記得了麼?”小虎子訥訥說道:“承珠?”似乎卻仍然不敢認她。於承珠忽地想起張丹楓所授的“玄功秘訣”中,有一個方法能醫失心瘋的,於是突然伸出指甲,在他的人中掐了一下,小虎子“譁”的一聲叫了起來,於承珠搶過新牀上的那把扇,張開一撥,道:“認得我嗎?”小虎子雙眼一張,道:“嗯,這手法是你教給我的!承珠姐姐!”於承珠去年春天,初見小虎子之時,曾用扇子反撥小虎子潑她的污水,小虎子今晚以扇撥酒的手法,正是於承珠所授,於承珠用這方法,果然叫小虎子記起來了。
於承珠大喜,道:“記得便好,快跟我走。”小虎子忽然現出驚惶之色,甩脫了於承珠的手,道:“不,我不走,你也要做我的妻子嗎?”原來小虎子確是吃了迷藥,於承珠用醫失心瘋的方法醫他,並不對路,小虎子雖然記起了有一個“承珠姐姐”,但人卻並未清醒。
於承珠又好氣又好笑,道:“我不會做你的妻子,我是要救你出去,你怕什麼?”一把拖着小虎子便往外跑,忽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那新娘抽出了一柄利刃,惡狠狠地向於承珠手臂便斬,口中罵道:“不要臉的女人,爲什麼搶我的丈夫!”
於承珠哪裡把她放在心上,反手一抓,立刻把她的那柄利刃奪去,擲出屋外,氣她不過,回頭罵道:“呸,你纔不要臉,你哪裡是誠心嫁他?你小小年紀,怎麼這樣奸滑,要騙他的武功?”那小新娘忽地哇哇大哭,在地上一滾,雙腳突然亂踢於承珠,居然是蓮花腿的功夫,小虎子正自叫道:“不錯,你也說過不做我的妻子的!”忽見新娘亂哭亂踢,一時間又沒了主意,於承珠反掌一掃,小虎子雖然神智不清,卻還知道這是一記殺手,急忙拉着於承珠的臂膊叫道:“不要傷她,她是好人!”於承珠道:“什麼好人?”揚手又要打下,小虎子忙道:“不要打她,我跟你走便罷!”於承珠正是要他說這句話,放過新娘,拖了小虎子立刻竄出門外。
剛跑到外面的院子,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好大膽的妖女,居然敢到這兒搶新郎來了!”但見一個人攔着去路。
正是在婚禮中強迫小虎子喝交杯酒的那個漢人,他穿的卻是苗家服飾,兩邊臂膊各有五個銀環,說話之時,以手作勢,搖動銀環,叮噹作響,更顯得詭異非常!
於承珠懶得打話,玉手一揚,預先扣在掌心的三朵金花立即破空飛出,分打那怪人的眉興、陽白、血海上中下三處大穴,那怪人哈哈一笑,手臂一揮,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手法,只聽得嗚嗚怪嘯,左臂的一個銀環忽然脫臂飄出,天下的暗器,十九都是直線飛行,這怪人所發的銀環,卻是上下盤旋,走一個半弧形的路子,來勢遠不如於承珠金花的迅猛,轉眼之間,卻把於承珠所發的三朵金花都捲入環中,望奇妙的是那銀環能發能收,於承珠正擬拔劍抵禦,那銀環又已回到了怪人手中,怪人取出金花,微微露出詫異之色!
於承珠也是吃驚不小,看那怪人所發的銀環暗器,不止是手法奇妙,而且純憑內力操縱控制,這一份功夫,也足以震世駭俗,於承珠急忙叫道:“小虎子,你想出去,咱們可得並肩闖啊!”心中想道:“小虎子這一年來功力大迸,有他相助,對付這個怪人,諒不至於吃虧!”
卻不料小虎子並無回答,於承珠回眸一瞥,但見他一片茫然的神色,竟是呆呆地觀戰,毫無半點出手的模樣,於承珠大急,叫道:“小虎子,你怎麼啦?”忽聽得那怪人又是一聲獰笑,冷冷說道:“搶新郎也得要人心甘情願才行呵!呸,這樣拖拖拉拉的,連一點羞恥都沒有麼?”於承珠大怒斥道:“你們纔是硬搶新郎,呸,騙小孩子,不要臉!”那怪人冷笑道:“你要拉男人這裡有的是,他不願踉你走,你還在這兒糾纏什麼?看在你這三朵金花的面上,我不傷你,你給我滾!回去告訴你師母知道,就說是赤城門下的蒙元子將這三朵金花留下了。她要取回金花,可到烏蒙山來!”
於承珠幾曾受過如此侮辱,氣得玉顏變色,嗖地一聲拔出青冥寶劍,厲聲說道:“小虎子快踉我走!”向前便闖,蒙元子喝道:“小虎子留下。你給我滾!”長臂一揮,兩個銀環盤旋飛至,竟是要逼於承珠逃走,於承珠大怒,腳尖一點,身形疾起,不待那兩個銀環飛到,唰唰兩劍,迎着銀環便斬,於承珠的輕功劍法除了稍欠火候之外,在江湖上已罕有匹敵,那怪人還真料不到她來得如此之快,銀環未及收回,已被她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削爲四片!
於承珠劍走連環,身形一移,青冥劍的鋒芒已在蒙元子的眼前疾閃,蒙元子喝聲:“好一把寶劍!”揮袖一拂,突然橫掌切腕,擒拿手法既快且狠,竟不亞於婁桐孫,於承珠的劍招用老,急切之間竟是抽不回來!眼看持劍的手腕就要被那怪人一掌切斷!
小虎子“哎呀”叫了一聲,忽見於承珠左手所捏的劍訣突然一收,五指靠攏,中、食二指微屈,指骨如棱,輕輕一“啄”,蒙元子還真料不到於承珠有此怪招,急忙後退,那招擒拿手自是不解而解。小虎子忽然叫道:“這是鶴拳!”於承珠道:“不錯!”劍尖一指,左拳一個勾拳在劍底穿出,小虎子又高聲叫道:“這是豹拳!”當日黑白摩訶在太湖山莊教小虎子練“羅漢五行神拳”,把大內的七名衛士當作“活靶子”,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其時於承珠與小虎子同在旁邊觀戰,心領神會,都學會了這種上乘拳法。
小虎子雖是受人作弄,中了迷藥,但靈性尚未完全消失,忽見於承珠使出這種拳法,師父當日授拳的情景,依稀記得,苦苦思索,一時之間,卻還未能想得起來,忽見蒙元子雙臂箕張,拳打腳踢,狠狠撲擊,於承珠又給逼得連連後退,小虎子呼道:“爲什麼不使龍拳?”於承珠道:“我忘記啦!”其實並不是她忘記,而是因爲羅漢神拳的五種拳法中,龍拳最爲用力,於承珠到底是個少女,氣力遠遠不如對方,所以雖然知道這一招最好用龍拳化解,卻不敢與對方硬碰。蒙元子看出她的弱點,在擒拿手中雜以剛猛無比的混元真力,幸而於承珠的劍法輕靈奇妙,青冥寶劍又專破金鐘罩鐵布衫這類硬功,羅漢五行拳中的鶴拳、豹拳、蛇拳不須用甚氣力,正合於承珠使,於承珠右手使百變玄機劍法,左手使羅漢神拳,雖然處在下風,卻也尚能抵敵。那小新娘不知什麼時候己走到旁邊觀戰,忽地叫道:“小虎子,你說話算不算數?”於承珠道:“小虎子,還不快走?她又要纏你做丈夫啦。”說話分心,險些被蒙元子一抓抓中,小虎子凜然一驚,大叫道:“爲什麼不用虎拳?”於承珠道:“哎喲,虎拳我也忘記啦!”蒙元子反掌一掃,於承珠踉踉蹌蹌倒退三步,竟不知她是否受傷。
小虎子忽然躍起,“砰”的一拳打中蒙元子的肩膊,叫道:“這不就是虎拳?”蒙元子料不到小虎子會突然助陣,冷不及防,給他打得頗爲疼痛,大怒喝道:“小虎子,你造反啦?”於承珠叫道:“對,再用龍拳!”身形一起,疾地點了那小新娘的啞穴,叫道:“小虎子,我與你合力將這大個子打倒,她就不會做你的妻子啦。”那小新娘本想拿話問住小虎子,要逼他傳授功夫,豈知被於承珠點了啞穴,硬說她要纏小虎子做丈夫,小虎子果然恐懼,同時對於承珠又有了幾分親熱之情,蒙元子恐嚇也沒有用,只見他又是“砰”的一拳打出,叫道:“瞧,這不是龍拳?”
於承珠樂得哈哈笑道:“不錯,這是龍拳!”青冥劍挽了一個劍花,一招“倒卷銀河”,從上刺下,以蒙元子的武功,小虎子自是和他差得很遠,於承珠這一劍雖然厲害,他要躲避,亦非難事。但而今是拳劍一齊攻到,他躲得開拳,就避不開劍,避得開劍,就定要中拳,權衡利害,自是不願被於承珠的寶劍穿胸剁腹,而寧願挨小虎子的拳頭。只聽得“砰”的一聲,蒙元子的腰胯又中了一拳,登時身形晃了幾晃,好容易才用擒拿法化解開於承珠的劍招。
小虎子雖然只是十四歲的大孩子,但他從週歲的時候起,剛剛學走路,他的父親張風府就用藥水替他浸煉筋骨,一懂人事,就督着他磨練武功,故此他習技的年齡,並不在於承珠之下。加以張風府這一門的武功,乃是先練外功,後練內功,以外功爲基礎的內外雙修之學,所以若論武藝,那是於承珠比小虎子強,若論氣力,小虎子反而比於承珠大得多。這一拳打下,足有三四百斤力氣,蒙元子雖然不至被他擊倒,也幾乎痛得哼出聲來!
於承珠大聲喝彩,手底絲毫不緩,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叫道:“好,小虎子,我和你比一比,看是你的羅漢神拳厲害,還是我的玄機劍法厲害。”小孩子十九好勝,小虎子一連擊中蒙元子兩拳,哈哈笑道:“當然是我的拳頭厲害,你看這大個子連閃也閃不開!看,我再用豹拳打他鼻粱!”一伸腰,左掌橫撥,右拳倏地穿出,於承珠的劍勢如銀虹橫掠,封着了蒙元子的退路,蒙元子逼得向前一躍,只聽得又是“砰”的一拳,果然給小虎子正正擊中鼻樑,就好像蒙元子特意湊上去挨小虎子揍一樣。小虎子可樂壞了,又叫道:“瞧,你看我再用鶴拳!”鼻樑脆弱,一拳擊中,鮮血直流,蒙元子心中暗暗嘀咕,想道:“這一拳可不能給他擊中面門了。”反手一掌解開於承珠的攻勢,提腿上踢,想踢開小虎子的拳頭,哪知五行神拳妙用無窮,鶴拳講究的是輕靈迅捷,蒙元子的彈腿雖快,小虎子的拳頭更快,只聽得“砰’的一拳,正正擊中了蒙元子的膝蓋,蒙元子登時彎了半截,小虎子叫道:“呀,你要向我跪地求饒麼?我可不好意思再打你了。”
他們這一場激鬥,早驚動了土司堡內的人,有些鬧完新房還留在外面跳花的人世跑進來,於承珠叫道:“不好,你不將這大個子打倒,咱們可走不脫啦!”青冥寶劍一起,疾剁蒙元子咽喉,逼蒙元子露出背心要害,竟無防禦,小虎子叫道:“好,我再來一記龍拳!”用力劈了一拳,蒙元子一連捱了幾拳,氣力大減,這一拳再也禁受不起,一拳打下,立時大叫一聲,仆倒地上,爬不起來!
於承珠縱入人叢,伸掌舒指,有如彩蝶穿花,片刻之間,將擁進來的人,都點了穴道,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於是一拖着小虎子的臂膊,一溜煙地跑出土司府門。
月亮已過中天,跳花的小夥子們也全部散了,幽會的男女也藏到了密林深處,看不到蹤跡了,山中一片寂靜。於承珠與小虎子經過適才舉行婚禮的那片草坪,草坪上餘火未滅,花環丟得遍地都是,於承珠一看,小虎子身上穿的還是新郎服飾,不禁啞然失笑,又覺一片茫然,今夜的奇遇,真似一場夢境。小虎子卻還似在夢境中未醒過來,一對眼珠滴溜溜地轉來轉去,盡瞧着於承珠,半晌問道:“你要帶我到哪兒去?”一副茫然無所適從的神氣,於承珠反問道:“你想去哪兒?”小虎子道:“不知道:“於承珠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小虎子道:“不知道!”於承珠道:“怎會不知道?難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你想一想:你那個小新娘是幾時出現在你的身邊的?難道她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嗎?”說着噗嗤一笑,小虎子低頭默想,眼光甚是惶惑,半晌說道:“真奇怪,她真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我好似是一覺醒來,就見她在身邊服侍我了。”
於承珠奇怪之極,又問道:“你的師父呢?”心中想道:“黑白摩訶相貌怪異,小虎子總不應忘記吧。”小虎子道:“師父,什麼師父?”於承珠道:“你的武功是天生的嗎?誰人教你的武功,你記不記得?”小虎子想得頭昏腦漲,道:“好像有許多人教過,哈,對啦,你也教過!我用扇子撥酒的功夫就是你教的,你是我的師父。”
於承珠啼笑皆非,想道:“他不知吃了什麼迷藥,連師父都忘記了?但看這情形,他又似乎不是完全迷了靈性,例如他見了我之後,卻也還能記得起來。”
小虎子問道:“姐姐,師父,咱們現在去哪兒?”於承珠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笑道:“我不是你的師父,我是你的姐姐,你的師父是一黑一白的兩個印度人。”小虎子眼珠一轉,若有所思,忽道:“我怕。”於承珠道:“怕什麼?”小虎子道:“怕你!”於承珠笑道:“幹嘛怕我?”小虎子道:“她說過的,除了她之外,就沒有好人。你今晚將她也打傷了,我怕。”於承珠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她”是指那小新娘,笑問道:“你這樣信她的話嗎?”小虎子沒有回答,於承珠道:“那麼她要做你的妻子,你不怕嗎?”小虎子身軀一震道:“是呀,看來每一個人都可怕。”看他的神氣,竟似是有些畏縮,不敢跟自己走了。
於承珠心中暗思:“怎樣才能令他相信自己?”忽然在他腰間一觸,道:“你爸爸遺給你的緬刀還在麼?”小虎子呆了一呆,道:“在!”那緬刀從百鍊鋼煉成繞指柔,小虎子纏在腰間當作腰帶,連他的“新娘”也沒有發現。
小虎子解下那口緬刀,在空中虛劈兩刀,道:“這不就是!”一時興起,就在草坪上使出一路五虎斷門刀法,笑道:“你瞧,我還沒忘記呢!”於承珠道:“不錯,你的記性真好,再想想看,這路刀法是誰教給你的?”小虎子傲然說道:“當然是我的爹爹,我爹爹是一個大英雄,大好漢!”於承珠忽道:“你爹爹的那片血衣呢?”小虎子又呆了一呆,訥訥說道:“血衣?”於承珠道:“是呀,血衣!這樣的事,你怎能忘得了?”
要知人爲萬物之靈,不論什麼厲害的迷藥,可以教他忘一切事情,但總不能教他忘了父子的天性。何況正像於承珠崇拜她師父張丹楓一樣,小虎子最崇拜的是他的父親,這一下漸漸喚起了他模糊的記憶,呆了一呆,說道:“咦,我爸爸爲什麼留給我這片血衣?他是受了什麼冤屈死的?”於承珠猛然問道:“你爸爸是不是好人?”小虎子怒道:“那還用說!”於承珠道:“這把緬刀和這片血衣是誰交給你的?”小虎子睜大眼睛了,突然叫道:“是你!呀,承珠姐姐,我相信你了,你是好人!告訴我,我爸爸爲什麼要將血衣留給我?”
於承珠微笑道:“你相信我那便好了,你父親的事情以後我再告訴你。你快想想,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你那兩位師父又到哪兒去了?”於承珠怕他再受刺激,故此不願在他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候,重把舊事提起。
可是小虎子仍然想不起來。於承珠沒有辦法,忽地想道:“我早聽說苗區中有許多古怪的藥草,不如我帶他去問問那個老大娘。”這時小虎子已是完全信服了於承珠,對她的說話百依百順,服服帖帖地跟她到了那苗族老大娘的茅舍。
那老大娘剛剛熟睡,忽被於承珠驚醒,起身說道:“鬧新房鬧完了嗎?我還以爲你要到天亮纔回呢!”燃起松枝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好半晌才說出話來:“你,你,你不是新郎嗎?呀,好大膽的閨女,你怎麼把土司的新郎也拉回來了?”
於承珠道:“他是我的弟弟,他不知是吃了什麼迷藥,糊里糊塗的把什麼都忘記了。他並不情願做土司家的新郎!”老大娘張口結巴,道:“有這樣的事?”將火把在小虎子臉上仔細照了一照,忽地驚惶失色,將於承珠拉過一邊,道:“不好,他不但是吃了迷藥,而且還中了蠱,一年之後,若不討得放蠱之人的解藥,必死無疑。敢情是土司的女兒怕你弟弟變心,所以放了蠱。迷藥已難解救,蠱藥更是非親自放蠱的人解救不成。”於承珠吃驚非小,但聽那老大娘口氣,好像迷藥並非絕對無解,心中反而稍寬,便求那老大娘解這種迷魂藥,老大娘沉吟半晌,匆匆出門,過了一會,採了一束草藥回來,立刻煎茶給小虎子喝。
小虎子喝了一口,皺眉說道:“好苦。”於承珠溫柔地看他一眼,道:“英雄好漢,天不怕,地不怕,還能怕苦。”小虎子道:“對!”一仰脖子,把苦茶咕嚕咕嚕地喝得乾乾淨淨,忽道:“呀,我想打瞌睡。”老大娘輕輕拍了他兩下,道:“好吧,你就睡一會兒。”
小虎子盤膝一坐,閉目假睡,看那姿勢,正是打坐運功的姿勢。於承珠取出一錠銀子,道:“老大娘多謝你啦!”那苗族的老大娘怫然不悅,不接銀子,說道:“我是見你心好,才幫你的忙,難道是貪圖你的銀子來了?”於承珠連忙道歉,老大娘嘆了口氣,道:“我這解藥也不知成不成呢?”於承珠心中一凜,道:“怎麼?”老大娘道:“我採的這種草藥雖然能解一般迷藥,你弟弟吃的卻似是我們苗區中也很難尋獲的‘忘憂草’,更加中了蠱,只怕吃了我的解藥之後,世未能完全清醒。不過在他吃了迷藥之後的種種事情,卻一定能清楚地記起來。”
過了一會,忽見小虎子伸了一個懶腰,張眼叫道:“好舒服!我記起來啦,我的兩位師父在一個古怪的屋子裡和人打架。”於承珠大喜,急忙謝過那位老大娘,老大娘道:“不錯,你們應該趕快逃走。天一亮,那就不容易逃啦。”
於承珠與小虎子跑到外面,趕忙問道:“你的兩位師父和什麼人打架?你和他們又是怎樣分手的?”小慮子道:“我和兩位師父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有一天,不知怎的忽然闖進一個古堡,古堡里正在擺設筵席,裡面的人相貌都是奇奇怪怪的,有一個頭頂光禿禿,皮膚於癟,活像殭屍模樣的怪人,更是可怕。不過他們對我的兩位師父卻像很恭敬,請他們喝酒,不知怎的卻忽然打起架來啦,我幫兩位師父打那個怪人,被他抓了一下,登時不省人事,一覺醒來,卻睡在土司的家裡,她給一碗熱茶我喝,喝了便覺糊裡湖塗,不過她對我卻真好,天天衣不解帶地服侍我,我病好之後,她又天天纏我,說要做我的妻子。早知妻子這樣不好惹,我也不敢答應啦。”
於承珠噗嗤一笑,聽小虎子說話,許多事情他已然能夠記憶,尤其是到了土司家中之後,更記得明白。不過神智還未完全清楚。於承珠想道:“中蠱之事,要一年之後才發作,盡有時間逼那妖女拿出解藥,倒是黑白摩訶的下落應該先查個水落石出。”便問小虎子道:“那古堡坐落何方,你還記得嗎?”
小虎子道:“我試去找找看,好像就在對面的那個山中。”這回是他帶着於承珠走,山路迂迴曲折,虧他居然記得方向,走了好一會,穿進一個幽暗的峽谷,月光被岩石擋住,只有一點點漏下來,僅能辨出模糊的景物,山上老鴉夜啼,幽谷中時不時刮來一陣陣的寒風,令人毛骨悚然,於承珠也不覺有些心怯。走了好久,小虎子道:“到啦,你瞧,就是這個古堡!”
那古堡式樣奇特,四周建有城牆,左右兩側,卻有一個圓塔形的建築,城牆下面開有一道窄門,僅可容一人通過,裡面透出燈火,門戶打開,內間談笑之聲,隱隱可聞,這時已是四更時分,堡內卻還有燈火人聲,滿透着怪異之象,於承珠略一躊躇,便挽着小虎子的手硬闖進去。
只見大廳上擺着一個長桌,桌上堆滿酒席,卻只是主位上坐着一個人,客位空空如也,這人頭頂光禿禿的,皮膚乾癟,果然像個殭屍,酒席兩邊的長廊上,卻各有一隊男女排立伺候,好像在等候甚麼尊貴的客人。
小虎子叫道:“就是這個人!”那殭屍模樣的怪人,驟然見小虎子出現,“咦”了一聲,叫道:“你不在土司家裡作新郎,來這裡作甚麼?”小虎子大叫道:“我不要妻子,我要師父!”那怪人冷冷說道:“你有什麼師父?”小虎子嚷道:“我怎麼沒有什麼師父?我不止一個師父,黑師父和白師父那天不是在你這裡打架嗎?快還我的師父!”那怪人面色越發難看,向旁邊一個弟子說道:“是誰把解藥給他吃了,快給我將他拿下!”那名弟子剛踏出腳步,被於承珠發出一朵金花,打中穴道,雙臂伸出,作勢擒拿,卻動也不能一動。那怪人磔磔怪笑道:“原來有張丹楓在背後給你撐腰,怪不得敢到這兒來討人!”仰天大笑三聲,叫道:“張大俠蓋世英名,怎的卻這樣藏頭露尾?派兩個小孩子來擾亂,自己卻躲在一邊,不怕傳出去給別人笑話嗎?相請不如偶遇,請進來同喝三杯,又有何妨?”
於承珠見那怪人裝腔作勢,彎腰張手,作請客進來的神氣。不覺噗嗤一笑,道:“你見鬼麼?我師父現在大理蒼山,你要請他赴宴,快寫請帖讓我替你帶去!”那怪人絕對料不到於承珠有這樣的膽子,以爲定是張丹楓和她同來,還以爲小虎子也是張丹楓解救的,心有忌憚,故此不擬對他們動手,而今一聽,張丹楓還在大理蒼山,面色一沉,對小虎子道:“你聽不聽我的話?”兩道眼光在小虎子的面上一掃,又向於承珠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虎子和於承珠都不自禁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於承珠但覺目光中似有一股魔力,令人心神恍惚,不寒而慄,於承珠急忙鎮攝心神,悄悄對小虎子道:“快運玄功,不要看他!”
小虎子呆了一呆,似是受了那怪人的催眠,卻又忽然驚醒,大聲叫道:“誰聽你的話?我只聽師父的話。我的兩位師父呢?”那怪人道:“你的兩位師父不是我的對手,給我打跑啦!”小虎子叫道:“胡說,我兩位師父蓋世英雄,你夠他打?”那怪人道:“好,你不信我就帶你看他們去!”瞪着眼睛,一步一步向小虎子行來,面上卻露出極其詭異的笑容。
於承珠暗叫不妙,一揚手打出三朵金花,那怪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舒掌一揮,五指疾彈,只聽得錚錚數聲,三朵金花都給他彈得向側方斜飛,嵌入殿上樑柱之中,列成了一個品字形,按照這個方位,若然是打在人身之上,那就是左乳突穴、右乳突穴和臍門穴了。三朵金花分打三處穴道,竟然被他揮手之間,全數彈開,而且方向不變,這手功夫,確足以驚世駭俗。於承珠也不禁變了顏色。要知於承珠的金花,四邊鋒利,從無人敢用肉掌來接,這怪人卻只用手指輕彈,便能將金花彈飛,聽那錚錚之聲,竟似碰到金屬一般,好像他的手指竟不是血肉做的。
於承珠叫道:“小虎子,快用龍拳!”她的青冥劍也立即出鞘,小虎子在前,“蓬”的一拳,先擊中了那個怪人。其聲有如敗革,小虎子年紀雖小,這一拳少說也有三四百斤氣力,那怪人竟是連身軀也不晃動一下,揮袖一拂,又將於承珠的寶劍盪開,哈哈笑道:“寶劍雖利,能奈我何?”側目斜視,卻盯着小虎子道:“哼,你敢不聽我的話!”小虎子又是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於承珠揮劍急上,唰,唰,唰,驚雷迅電般地疾使連環三劍,那怪人傲慢之極,過於大意,仍然施展飛袖的功夫,想用內力盪開於承珠的寶劍,哪知百變玄機劍法端的是變化莫測,要不然怎能稱得上天下第一精妙的劍法,於承珠兩劍虛削,最後一劍,突然轉換方位,只聽一聲裂帛,那怪人的長袖已被削去了半截。
於承珠暗叫可惜,這一劍她原是想削斷那怪人的手腕的。雖然如此,那怪人的傲氣亦已消了幾分,一轉身,避開了於承珠的一劍,小虎子又是蓬的一拳,打中了他的小腹,忽覺他的小腹卻有一股吸力,拳頭拔不出來,小虎子漲紅了面,剛叫得一聲:“姐姐”,陡地似騰雲駕霧般地給那怪人拋起,於承珠大驚,一招“天河倒掛”,反手削他臂膊,那怪人右邊長袖一捲,把寶劍一裹,於承珠劍鋒一顫,又把他的長袖割斷,心念方動,想趁勢刺他胸瞠,卻忽地聞到一股異香,從他的袖管中飛出來,於承珠急忙閉氣抵禦,劍尖尚未刺出,卻被那怪人點中了穴道。那怪人哈哈笑道:“我倒想容你把劍法使全,看看玄機劍法有何等精妙,只可惜我要款待貴賓,難以奉陪了。”
於承珠與小虎子都被點了穴道,被那怪人雜置在廊下的弟子行列中,於承珠不能動彈,心頭卻還清醒,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不知這魔頭的賓客,又是何等樣的怪人?只見那怪人換過衣裳,命令奏樂。樂聲一停,兩個人走了進來,於承珠忽覺眼睛一亮,但見來的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竟然是金髮的西域美人,只見她長裙曳地,儀態萬千,自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如此貴婦出現在如此怪異的地方,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那男子身長貌秀,有如玉樹臨風,一眼瞥去,卻不知他是胡人還是漢人?他穿的乃是胡服,高高的鼻子,雙眼熠熠有光,但卻是黃色的皮膚,黑色的頭髮,面貌也似漢人,這時男女牽手同出,態度甚是親熱,小虎子看得出神,於承珠卻在心想:他們是不是一對夫婦呢?
忽聽得那男子說道:“多謝王爺你的招待,我們在貴堡已打擾多日,實在不便久留,今日告辭了。”說的乃是漢語,不過有些生硬,好橡是遠離了家鄉的歸客,鄉音未改,但已不能說得流暢自如了。
於承珠暗暗嘀咕:“這殭屍般的怪人是哪門子的王爺?”心中疑雲大起。須知於承珠乃是閣老於謙的女兒,對明朝的體制大致知道,明朝自太祖朱元璋開國之後,雖然分封各王子到各地爲王,但並未聽說有皇子封到貴州來的,而且即算是王爺,他的“王府”也不會設在這樣的荒山幽谷之中,那分明是冒充的了。
那殭屍般的怪人對他們執禮甚恭,面上堆滿笑容,躬身說道:“小王得蒙公主和駙馬光臨,真是三生有幸。駙馬既執意要走,小王也不便久留。但此去中國京都,山長水遠,路途不靖,必須有能人護送,才得安心。”
於承珠更是驚奇,心道:“果然是一對夫婦,不知是哪一國的公主。既然貴爲公主,何以沒有隨從,中國雖號稱上國,但國勢衰微,很久以來,已沒有遠方國家的使者來朝貢,更何況公主親臨,而且即算是他們代表本國,要到北京朝貢,也不須取道貴州,要不須穿過這樣的窮山峻嶺,事情怪誕不絕,疑團百出,莫非又是假冒的不成?但看這兩人神氣,均是雍容華貴,自有一種尊嚴,卻又不似假冒。”於承珠百思莫解,暗暗納罕。
那被稱做駙馬的男士稍稍現出躊躇的神色,半晌說道:“我們本來有兩位異人相送,中途失散,久候不來,我們只好先走了。”那怪人道:“這樣不成,不如我派人護送公主和駙馬吧,請駙馬將國書和禮物交託給他,此人是有名的勇士,武功高強,忠實無比,駙馬可以放心。”
那駙馬搖搖頭道:“不必啦,禮物我已付託給那兩位異人,我們空身上路,沒有什麼顧慮,路上縱有些毛匪,我大約也還對付得了。”那怪人又賠笑說道:“駙馬爺文武兼資,小王佩服得很。但公主到底是金枝玉葉,即算是僅受驚恐,那也很不值啊。噢,駙馬你說的那兩位異人是不是一黑一白的印度珠寶商人,名叫黑白摩訶的孿生兄弟?”那駙馬奇道:“貴王怎麼知道?”那怪人道:“他們派一個小徒弟到這兒說的,我還不敢相信,原來真是他們。”那駙馬喜道:“黑白摩訶的小徒弟在哪兒?”那怪人道:“在這兒!”立即走到衆人中將小虎子拉出,於承珠冷眼旁觀,知他已用極俐落的手法解了小虎子的穴道,但卻還是暗釦着小虎子的脈門。
小虎子打了一個冷戰,乖乖地跟着那怪人走,於承珠好生懷疑,心中想道:“小虎子索性倔強,雖然脈門受制,也不應如此服帖?”仔細一看,但見那怪人冷森森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小虎子,小虎子竟然顯出精神恍惚的模樣,於承珠大爲着急,卻叫不出聲來。
只聽得那怪人問小虎子道:“你和你的黑白師父一路同來的是麼?”小虎子道:“不錯。”那怪人道:“你到這兒來找師父,是麼?”小虎子道:“正是。”那怪人道:“你等到師父之後,還要和他們同走的,是麼?”小虎子道:“是呀,一點不錯!”那駙馬忽道:“小虎子,你還認得我們嗎?”小虎子呆呆地望着他們,似是依稀認得,一時間記不起來。那怪人微笑道:“小孩子記性差,駙馬爺沒和他見過幾次面吧?”那駙馬道:“嗯,在天竺喀林邦的時候見過一面,那時他好像還機伶得多!”那怪人道:“他來這兒,水土不服,病了幾天,剛剛纔好!”拍拍手道:“請蒙元子來!”一個穿着苗裝的男子從內間走出,正是在土司府中擺佈小虎子的那個人。
那怪人又道:“小虎子,你還記得這個人嗎?”小虎子道:“記得,昨晚他還和我在一起。”那怪人對駙馬道:“這位蒙元子和黑白摩訶是好朋友,黑白摩訶這幾天就會到來,駙馬若是急着起程,我叫蒙元子護送你們,讓黑白摩訶隨後趕上好了。”那駙馬見了小虎子之後,對那怪人的話,似是信了幾分,點了點頭。那怪人道:“好,那麼我給公主和駙馬餞行。”在白玉酒杯中倒了一杯碧綠色的酒,先遞給駙馬,這酒正是苗區中獨有的迷魂酒。
駙馬接過酒杯,剛剛碰到脣邊,忽見眼前金光一閃,嗆啷一聲,白玉杯裂成四片,脫手飛去,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酒中有毒,這廝不是好人!”
卻原來在這一會子功夫,於承珠已運用內功,自行衝關解穴,那怪人料不到她年紀輕輕,竟有這樣上乘的內功,冷不及防,阻止已來不及。於承珠運劍如風,向那怪人疾攻猛剁,那怪人衣袖一抖,一縷異香,直衝於承珠鼻觀,於承珠屏息心神,反手一劍削出,轉頭換氣,忽聽得那怪人大喝一聲:“撒劍!”於承珠只覺劍尖好似有千斤壓力,原來那殭屍般的怪人趁着這個空隙隨手在桌上拿起一雙玉筷,挾着了於承珠的劍尖,那怪人的功力比十承珠高出何止一倍,於承珠雖有絕好的劍法,毫無辦法施展。
小虎於忽地叫道:“承珠姐姐,不要着慌,我來助你!”“砰”的一拳打出,龍拳的招式剛使到一半,胳膊突然給蒙元子一反扭,蒙元子今晚被小虎子連打幾拳,心頭氣恨未消,這一下擒拿手扭得甚爲厲害,小虎子痛徹骨髓,也虧他挺得住,居然未叫出聲。那駙馬眉頭一皺,正想發話,忽聽得門外一聲怪笑,有人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徒兒。”
轟隆一聲,大門倒塌,有如迅雷暴擊,狂風驟起,大廳上燭光搖曳,人人變色,只見黑白摩訶已衝了進來。這兩兄弟形貌相同,心念如一,連說話的聲音也一模一樣,兩人同時怒喝,說話的快慢語句均是不約而同,就似是出於一人之口,有如金鐵交鳴,直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蒙元子急忙放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砰”的一聲,蒙元子己被黑白摩訶打得飛了起來,給拋到廳中心的長桌上,那桌上擺滿食物,被蒙元子的身軀一氏,桌腿登時斷了,桌上的碗碗碟碟更是破碎無遺,嘩啦啦一片刺耳的嘈音雜響,這威勢的確駭人之極。
黑摩訶哈哈大笑,叫道:“龍拳要這樣打纔夠勁道。小虎子,瞧清楚了,我再教你練拳!”衣袖一拂,又是呼的一拳打出,他距離那殭屍般的怪人尚有數丈,拳風一起,拳頭已倏地打到了那怪人的面門,於承珠只覺劍上一輕,原來就在此時,怪人挾着於承珠寶劍的那雙筷子,早已被黑摩訶的衣袖拂斷。黑摩訶拳袖兩用,招數的奧妙已是匪夷所思,而衣袖這樣柔軟之韌,竟被他運用得有如刀劍,那雙筷子被“削”得整整齊齊,從中分爲四段,內功之強,更是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
那怪人避已不及,隨手抓起兩個小徒弟一檔,這兩個小徒弟能有幾年火候,比起蒙元子來更是大大不如,幸而黑摩訶臨時收勢,只用了三成力量,饒是如此,這兩個小徒弟亦已禁受不起,被黑摩訶一拳打飛,一個斷了肋骨,一個折了手臂,都倒在地上哼哼嘟嘟地爬不起來。廊下的衆弟子大爲寒心,紛紛走避,生怕被師父抓起來當作盾牌。
那怪人忙叫道:“黑白摩訶,有話好說。”白摩訶道:“有什麼好說?我這拳頭還未發市呢!喂,小虎子;你的羅漢神拳忘了沒有?”小虎子哭喪着臉說道:“師父,我這條臂膊不能用力啦!”白摩訶道:“胡說,怎麼不能用力?”抓着他那條被扭傷的臂膊一按,輕輕一拉,小虎子登時痛楚若失,白摩訶道:“好,那人扭傷你的臂膊,你去打他十拳。”蒙元子剛爬起來,被小虎子迎面一拳,又打得皮開肉裂、蹌蹌踉踉地直退了十來步,幾乎又再仆倒。
黑白摩訶哈哈大笑,喝道:“好呀,你這老魔頭也吃我一拳。”兩兄弟同時飛起,雙拳齊出,那怪人抓起一個雲石茶几一擋,雲石也給打得碎裂紛飛,那駙馬忽道:“兩位師父休得莽撞!”黑白摩訶瞪眼說道:“怎麼?你請我們護送,卻怎的不許我們打人?”那駙馬道:“他是藩王。”黑摩訶大笑道:“什麼藩王?他是烏蒙山的妖人盤天羅,在這裡弄鬼作怪!”兩兄弟道上去再打,盤天羅叫道:“黑白摩訶,我好意與你商量,你當我怕你不成!”在腰間一拍,手中忽地多了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
這兵器似是一條軟鞭,但鞭的周圍,卻滿是鋸齒狀的尖刺,名稱就叫做“鋸齒鞭”,這種鞭法,只有烏蒙山的赤震道入門下能使,不但可以捲走敵人兵刃,更厲害的是這種“鋸齒鞭”專破氣功,只要身體一被沾上,立刻皮開肉裂,多好的內功也難抵擋。
黑白摩訶縱聲大笑:“烏蒙山的看家本領也拿出來啦!你有神鞭,咱們也有寶杖,倒要看看是你的神鞭厲害,還是咱們的寶杖高強?”黑摩訶抽出綠玉杖,白摩訶抽出白玉杖,綠光白光,交叉飛舞,只聽得一陣叮噹之聲,儼若繁弦急管,有如琵琶聖手,用飛快的輪指奏樂一般!盤無羅倒抽一口冷氣,抽鞭一看,只見鞭上的鋸齒全都倒卷,原來在這剎那之間,他們已過了十餘二十招,黑白摩訶這兩柄寶杖是至堅至硬之物,當年張丹楓用青冥寶劍與他們交手,也不能將這兩柄寶杖損傷,何況是鋸齒鞭?反而是鋸齒被寶杖磨鈍了!
黑白摩訶雙杖一合,一步一步地向中心合圍,盤天羅這條鋸齒鞭長達一丈五尺,舞動起來二三丈內,無人敢近,不料而今撞着了剋星,不但武功及不上對方,連兵器也不及對方,眼看圈子越縮越小,再過片時,盤天羅定然要傷在黑白摩訶杖下。
忽聽得於承珠叫道:“小虎子,你怎麼又不打啦?”白摩訶回頭一瞥,只見小虎子眼光呆滯,站在蒙元子面前,拳頭慢慢垂下,蒙元子雙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盯着小虎子,沉聲叫道:“小虎子,你得聽我的話!”
白摩訶大吼一聲,倏地躍出圈子,喝道:“小虎子,你怎麼啦?我教你的羅漢神拳,你都忘了?”於承珠道:“小虎子吃了他們的迷藥啦!”白摩訶叫道:“原來如此!”把小虎子一把扯過,在他腦門、背心、左脅,連拍三掌,叫道:“快去打他,他是壞人!”白摩訶這三掌是瑜珈術中一種極奇妙的功夫,神經錯亂、靈性迷失的人被他一拍即酸,小虎子眼神驟長,霎時間好像換了個人,忘記的事全都記了起來,蒙元子對他的折磨,將他擺佈等等事情,都歷歷如在目前,小虎子叱吒一聲,不須於承珠再叫,果然便像一頭小老虎似的撲上去,一口氣連使出龍、虎、豹、蛇、鶴五種神拳,蒙元子適才中了黑白摩訶一拳,功力已消了一半,如何以受得起,被小虎子打得皮開肉裂,筋斷骨折,僕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再也爬不起來了!
黑白訶大笑道:“好,我就讓你把幫手喚出來再打!”雙杖支地側目斜睨,只見怪嘯聲中,大廳上又突然涌出兩個怪人!正是:
雙雙異國奇人到,虎鬥龍爭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