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在隔牆看得血脈緊張,恨不得過去相助,只見那童家駿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嗤,嗤,嗤”聲如炒豆,發出歹毒的暗器“五毒針”,面色猙獰,厲聲罵道:“張風府,饒你有通天本領,今晚也難逃性命!”
張風府左手一壓鞭梢,右手反袖一佛,將十幾枚五毒針都拂得反射回去,陸展鵬的軟鞭是用金絲纏上虎筋再繞上千年山藤,堅韌非常,被張風府一壓一扯,軟鞭不斷,陸展鵬虎口卻已流血,忽聽得“嗤嗤”聲響,急忙一個“鳳點頭”疾避之時,肩膊上已被一枚五毒針透骨穿過!
陸展鵬大吃一驚,想不到八年不見,張風府功刀又強了一倍,童家駿大叫道:“陸兄,併肩子上呵!這廝中了我的毒掌,咱們纏死他!”張風府陡覺肩上麻木,手臂不靈,急忙運一口氣,阻止毒氣上行,童家駿一個虎跳,左臂一圈,右掌平舒,“嚇”的一聲,又是一下毒掌,張風府何等樣人,這次焉能給他打中。故意賣個破綻,讓他欺近身邊,陡的反手一掌,童家駿急忙縮步,卻已被掌鋒掃中手腕,登時起了五道紅印,手腕吊了下來。陸展鵬疾掃三鞭,回身欲走,童家駿道:“不能讓他有喘息的機會,今日他若然不死,咱們兄弟日後也難逃性命!”隨即將兩顆藥丸一彈,道:“這是解藥,你快接着!”張風府一個虎吼,陡地飛身躍起,右掌斜斜劈下,左手一擋,童家駿雙拳一架,陸展鵬軟鞭一掃,堪堪抵敵得住,但那解藥已給他搶去一顆。
陸展鵬中了一枚五毒針,臂膊正自發麻,急將解藥服下,只見張風府也吞下了解藥,竟然堵住了他們的退路,大聲喝道:“你們兩人因何暗算於我,快說出個道理來,要不然叫你等難逃公道!”陸展鵬嚇得面青脣白,只見童家駿“哎喲”一聲,原來是他把脫了臼的手腕強自接上,痛得汗出如漿,陸展鵬目光閃爍,示意叫童家駿退後,便想奪門逃命,童家駿叫道:“陸兄,咱們萬萬放鬆不得,寧可三人都死,不能叫他獨生!這解藥是五毒針的解藥,對毒砂掌可是不能濟事,咱們纏死他!”陸展鵬深知張風府的厲害,迴心一想,若是現在逃走,縱然暫時能奪門奔命,但容得張風府自己從容療治,以他深湛的內功,不出十日,定能復原,那時他能來尋仇索命,自己與童家駿都是準死無疑,倒不如照童家駿所說,最多與他三人一齊戰死!
童家駿的毒砂掌與五毒針,雖然都是用同樣的毒藥熬汁所煉,但功力卻自不同,毒針細小,專打穴道,毒掌因夾有金剛掌力,卻可以令敵人同時內外受傷,而且手掌的面積比毒針大數十百倍,毒力自是厲害得多,張鳳府雖吞下解藥,杯水車薪,無濟於事,雖仗着一股真元之氣,護着心頭,並竭力阻遏毒力發作,但功夫卻因此受了影響,童、陸二人以二敵一,雖然還是處在下風,張風府亦吃力非常。
倏忽之間,鬥了十多二十招,雙方險招迭見,陸展鵬溜滑非常,展開騰挪閃展的小巧身法,一味遊鬥,口中發話道:“張風府你若是好漢,應自行了結,兔被天下英雄所笑。”張鳳府喝道:“放屁!束手任你宰割,反而是好漢了嗎?你這個話是那門子的道理?”陸展鵬道:“張風府,你須知今晚之事,咱們乃是奉皇上的差遣,你是臣子,主上要賜你一死,你不遵命,卻反而要我們陪你死,哈哈,這道理又說得過去嗎?”古代之時,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陸展鵬的話,倒並不是強辭奪理。但陸展鵬卻沒想到,張風府自從聽張丹楓上勸,歸隱以來,深受張丹楓的影響,早已把爲一家一姓愚忠效死的觀念拋之腦後,只見他虎目圓睜,怒極憤極,反而哈哈大笑道:“陸展鵬,你這無恥匹夫,原來你是要我成全於你,借我頸中的熱血,染紅你頭上的烏紗,哼、哼,這樣的話,你居然也說得口。”說話之間,掌法越發越厲,只聽得“咕咚”一聲童家駿被他掌風所迫,自己撞在石牆之上,險險暈倒!
陸展鵬一招“雲麾三舞”,將張風府擋了一擋,又發話道:“怪不得皇上早看出你腦有反骨,你果然發出這等無父無君之言。張風府,你可知叛逆之罪麼?你若束手就擒,只你一人身死,若還抗拒,定必九族皆誅!”張風府爲祈鎮護駕十有餘年,在土木堡一戰,威震中外,更是具見忠肝義膽,驟然被加是“叛逆”之名,心中大憤,瞬息之間,連劈三掌,將童、陸二人逼得連連後退,大聲喝道:“也先入寇之時,你在哪兒?哼,而今反而你是忠臣,我是叛逆了?”陸展鵬道:“張風府你還不服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你與張丹楓交好,皇上早已知道,張丹楓是何人?你不知道嗎?朝廷律例定得分明,與叛逆同謀便與叛逆同罪,你還有何辯說?再說,當年于謙擅立皇帝,你統率御林軍做于謙的心腹,聽於謙的指使,這還不是叛逆,尚有何等事情稱得叛逆?”張風府圓睜雙目,大喝道:“如此說來,於閣老也是叛逆了!”陸展鵬冷笑道:“這還用說?皇上早已安排妥當,一登位便將於謙下獄,由三司會審,公佈其罪,明正典刑,哈哈,張風府,你的於閣老此刻只怕已經身首異處啦!”張風府心膽欲裂,眼一閉,陸展鵬軟鞭和童家駿的鐵掌立刻如狂風暴雨般地疾攻而上。
張風府突然雙眼一睜,大聲叫道:“罷了,罷了!於閣老也是叛逆,那我萬死何辭?好呀!叛逆來了,嚇,嚇!先殺你這兩個狗才!”狀若瘋狂,左打一拳,右劈一掌,童家駿尚且不知厲害,雙掌橫胸一擋,被張風府一掌斜劈,突然一個反手擒拿,用力一拗,他剛剛授好的右臂,竟被拗得在肩膊之下,齊根斷了!
童家駿也確是兇悍之極,斷了右臂,血流如注,仍然嘶聲叫道:“纏死他,他的毒傷已經發作啦!”陸展鵬使的軟鞭可達一丈開外,他繞着室中的傢俱遊走,僻僻啪啪地揮着軟鞭,照着張風府沒頭沒臉地亂打,張風府焉能給他打中,但陸展鵬仗着長兵器的便利,使用如此狡猾的戰法,張風府在一時之間,也抓他不着。
童家駿的毒砂掌厲害非常,張風府中了一掌,雖仗着精純的內功,運氣護着,但時間一長,右臂更覺麻木,轉動不靈。陸展鵬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哈哈笑道:“張風府,你還有什麼後事要交代麼?念在多年同僚之情,我一定能替你辦到。”陸展鵬的用意是想激他怒火攻心,毒發更快,張風府陡地一聲大喝,一腳將圓桌踢翻,擋着門口,接着僻僻啪啪的一陣亂響,張風府將室中的屏風桌椅等物,盡都推倒,飛身便來追擊,陸展鵬嚇得魂飛魄散,陡聽得張風府又是大喝一聲,一手抓着了陸展鵬的軟鞭,陸展鵬急忙鬆手,伏地一滾,直滾到了書櫥的底下,張風府一腳踢出,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接着有人叫道:“小心!”
書櫥倒塌聲中,陰陽面戰三山與矮冬瓜聞鐵聲驟然竄出,忽聞得戰三山一聲怪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抓着了張風府的肩脾鎖骨,大聲叫道:“聞兄弟,俠將他斃了!”這一下張風府做夢也料想不到,戰、聞二人是當今皇上的御林軍統領與錦衣衛指揮,陸展鵬與童家駿則是“太上皇”的親信;兩皇爭位,按說雙方乃是敵對之人,他們適才躲在櫥後,張風府雖不望他們相助,但怎樣也料不到他們卻反助對方,突施襲擊。
戰三山的“分筋錯骨手”馳名武林,這一抓賽如五把鐵鉗,張風府上半身頓時麻軟,使不出勁來,只見聞鐵聲鋒地一聲,彈出腰間軟劍,寒光閃閃,照着張風府的心頭便戳,口中卻嘻嘻笑道:“張大人,今日是你的死期到啦!”陸展鵬亦已爬了起來,拾起軟鞭,揚鞭便掃,哈哈笑道:“戰、聞二兄,識時務者爲俊傑,咱們今後是一殿之臣啦!”
在這瞬息之間,張風府已連用幾種身法,哪料戰三山的分筋錯骨手確有獨到的手法,一被搭上,即如附骨之疽,竟然擺脫不開,眼見聞鐵聲的軟劍與陸展鵬的軟鞭都同時打到,張風府陡然又大喝一聲,儼如晴天打了個霹靂,猛虎在籠,雄風仍在!這一喝嚇得聞、陸二人膽戰心驚,長鞭軟劍竟然停在半途,猛然之間,竟是給嚇着了,說時遲那時快,張風府騰地飛起左腳,接着飛起在腳,將聞、陸二人都踢了個筋斗!左肘一撞,左手翻過肩頭,猛地一抓。
戰三山最工於心計,他適才躲在書櫥之後,聽到了陸展鵬與張風府的說話,知道太上皇已經復辟,便立時決定棄掉故主,改投新君。心中想道:“太上皇最忌于謙、張丹楓、張風府三人,于謙已擒,張丹楓在野,本事最大,一時捉拿不到,剩下的張風府,太上皇用官位籠絡他,他又不肯爲太上皇所用,難怪太上皇要殺死他。我若能將張風府殺了,改投新君,那就是最好的贖罪立功之禮。”但忌憚張風府的武功了得,心中又想道:“不如先作坐山觀虎鬥,待他們兩敗俱傷,我再出而收拾殘局,那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陸、童二人惡鬥之後,不死亦將殘廢,這御林軍的統領,捨我其誰?哈哈這一石三鳥之計,豈不妙哉!”他盤算再三,謀定而動,眼見張風府右肩中了毒掌,不能轉動,適逢他們打近書櫥,遂一把抓着張風府左肩腳骨,教他兩臂都不能動彈,自然任由宰割。
戰三山心計雖工,卻想不到張風府還有這一手拼了性命的反擊,給他左肘一撞,痛徹心肺,右手一抓,又扣着了脈門,戰三山大叫一聲,五指一勾之後,急忙鬆手,只聽得篷、蓬兩聲,張風府與戰三山都跌倒地上。同時隔室也聽得咕咚一聲,似是有人墮地。
這就是隔牆偷看的樊英,剛纔一聲“小心”也是他發出的,卻不料這一叫立刻給隔室的敵人發覺,童家駿斷了一臂,尚有一臂能夠使用,他是暗器名家,善能聞聲辨影,立刻朝着牆頭的氣孔,彈出了一枚”五毒針”,饒是樊英閃避得快,沒有給他射瞎眼睛,但卻中了中指指尖,支持不了片刻,便從牆上跌下。
童家駿嘶聲叫道:“隔牆埋伏有人。”陸展鵬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急跳起來,猛聽得一聲喝道:“還想逃生?”只見張風府神威凜凜,堵在窗口的一掌,橫掃過去,陸展鵬回身一竄,腳胯已中了一掌,張風府的掌力有開砌裂石之功,陸展鵬中了一掌,痛得眼睛發黑,大叫一聲:“我命休矣!”忽聽得聞鐵聲嘻嘻笑道:“陸兄休怕,他也受了重傷,無能爲力了!再熬一時,合力攻他!”
陸展鵬自分必死,渾身無力,聽了聞鐵聲之言,忽覺張風府的掌力並不如想象之大,雖然疼痛之極,仍可掙扎,急忙運一口氣,又爬起來,只見張風府的右臂已吊下來,肩衣被血染得鮮紅,左臂雖然能夠轉動,但掌法亦覺遲鈍不靈,大非昔比。原來張風府的右臂中了毒掌,右手本已轉動不靈,適才拼命一擊,雖然解了戰三山的分筋錯骨手,那條右臂亦因此脫臼,再也不能使用。而左臂的筋骨被戰三山捏碎幾條,勁力亦減了一半,正是如此,所以陸展鵬才幸得不死。
陸展鵬見狀大喜,再次拾起軟鞭,熬着疼痛,上前再攻,只見戰三山面色慘白,搖搖晃晃,聞鐵聲也一拐一拐地不敢縱躍。原來室中五人都受了傷,童家駿斷了一臂,現在已是奄奄一息,不必說了。餘下的四人,聞鐵聲給踢破了腳,戰三山給撞斷了肋骨,陸展鵬給震傷了內臟,但相比起來,還是張風府傷得最重!
這一番各自負傷血戰,更見兇險,張風府單掌應敵,漸覺不支,其中聞鐵聲傷得最輕,他跳躍不便,索性伏地一滾,施展北派的“滾地堂”功夫,用軟劍削張風府的雙腳,張風府忽地和身一撲,將戰三山撞倒,戰三山急忙施展分筋錯骨手和他肉搏,張風府手法何等迅捷,五指一拿,立刻將他的手腕一扭,叫道:“叫你也嚐嚐斷臂的滋味!”戰三山慘叫一聲,伏地三滾,滾到牆邊,捧着手臂,陣陣呼痛,那條手臂竟給張風府硬生生地強扭下來,只粘連着少許皮骨!
只見張風府一躍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刀,這把寶刀他已多年不用,掛在書櫥內面,如今取出,如虎添翼,陸展鵬嚇得連連後退,張風府大喝道:“今日若教你等生出此門,我張風府三字倒寫!”跨步提刀,手起刀落,陸展鵬陡覺背心一片涼意,衣裳已被刀鋒割裂,正在生死關頭,忽聽得張風府大吼一聲,陸展鵬回身招架之時,只見張風府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忽地喝道:“鼠輩,你還未死麼?”一腳往地上踹下,但聽得童家駿一聲慘叫,滾了兩滾,寂然不動,想是給張風府踏死了。
原來適才張風府追所陸展鵬之時,沒想到童家駿躺在地上,他還有一手尚能使用,見張風府在他身邊跨過,他手心扣了十幾口毒針,用力一插,全部插入張風府的小腿!
聞鐵聲大喜叫道:“戰兄,戰兄,快來助一臂之力!”戰三山斷了一隻有臂,勉強站起,當真是隻能“助一臂之力”了!但此時此際,張風府手腳俱傷,毒上加毒,毒氣攻心,這“一臂之力”,就等於給張風府添了一個勁敵。
張風府咬一咬牙,一招“夜戰八方”,將三個敵手都迫開數步,頓如瘋虎一般,展開“五虎斷門刀法”,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強攻猛打。戰三山沉聲喝道:“不要硬接,他過不了半個時辰!”張風府何嘗不知毒氣攻心,不能用力,但這時他已抱着與敵偕亡的心情,再無顧忌,但敵手三人,聞鐵聲傷得最輕,還能招架,戰、陸二人在聞鐵聲掩護之下,繞室而走,兩人都是冷不防地你發一鞭,我發一掌,要用纏鬥的方法,將張風府活活拖死。張風府力不從心,只見眼前人影模糊,越來越黑。
再說隔室的樊英,從牆頭跌下之後,只覺中指指尖,隱隱發麻,知道厲害,急忙解下佩刀,往指尖上輕輕一割,先把毒血擠出,再撕下衣襟,緊緊包紮,那兩個軍官瑟縮一隅,顫聲問道:“老樊,咱們怎麼辦?”“張風府竟是叛逆,這如何是好?”“呀,咱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石室之中。”樊英半句不答,摸到牆邊,聽隔室高呼酣鬥,刀劍齊鳴,不知誰勝誰敗,心中焦急非常,又想起于謙下牢,張風府被攻,忍不着血脈噴張,更爲悲憤,用刀力斫牆壁,恨不得斫穿石牆,過去助戰。
隔室兩方,正到了生死肉搏的時候,聞鐵聲等人可不知隔室的石門已給小虎子鎖上,聽得石壁似擂鼓般吟吟聲響,只道是張風府所埋伏的高手正欲破門而入,陸展鵬膽子最怯,首先嚇了一跳,慮晃一鞭,又欲奔到窗口,穿窗逃命,張風府吸一口氣,突然雙眼一睜,精光外射,陡然一喝,橫刀一劈,手起刀落,陸展鵬在張風府手下逃了兩次性命,最後這一刀知逃不過了,刀鋒從肩上斜斜劈下,竟把他劈成兩半!
戰三山驚呆了,只見張風府刀未抽出,陡地又一聲大喝,左腳一個“跨虎登山”,兜心直踢,戰三山叫道:“聞兄、聞兄……”叫聲未絕,胸口突如中了千斤鐵錘,仰天便倒。聞鐵聲一劍插中張風府的背心,劍鋒剛剛割破皮肉,正想向前一送,聽得戰三山的慘叫,心中一寒,張風府向前一躍,反轉身來,叫道:“現在只有你了!”聞鐵聲叫道:“張大人饒命!”張風府反手一擲,那口緬刀挾着一道寒光,唰的一聲,從聞鐵聲的前心桶入,直穿過後心,嗆蹌一聲,跌於地上。
張風府哈哈大笑,拾起緬刀,推開石桌,走出去開了隔室的石門,喝道:“誰在裡面,都給我滾出來!”兩個軍官抖抖索索,給樊英推了出來,張風府一見,橫刀喝道:“樊英,你來這裡做什麼?這兩個軍官是誰差遣來的?”那兩個軍官嚇得面無人色,叩頭叫道:“我,我是來求張大人救命的!”張風府道:“什麼?有這麼容易?我張家是隨便可以闖進的麼?”他只道這兩個軍官也是朝廷派來的人,橫刀瞪目,鼓起餘勇,尚欲再戰,忽聽得“咚咚”兩聲,那兩個軍官部嚇得暈倒地上了!
樊英擡頭一看,只見張風府已成了一個血人;猶自神威凜凜,樊英忍不住熱淚盈眶,扶着張風府道:“張伯伯,你怎麼啦?”張風府厲聲斥道:“你怎麼啦?你伯父是怎麼死的?你卻帶人到這望來!”樊英道:“伯伯,你先歇歇,容我細說!”張風府走回石室,盤膝一坐,招手說道:“好,你來!”
樊英掏出金創藥,欲替張風府料理傷口,張風府瞪了樊英一眼,道:“放下,誰要你這麼婆婆媽媽,快說,那兩個軍官是什麼人?”樊英施了一禮,道:“他們所說是真,他們從湖北押解鏢銀入京,三十萬兩銀子,在中途給強人劫了,他們是來求張伯伯搭救的。”張風府道:“關你什麼事?”樊英道:“我是這官銀的保鏢。”張風府道:“你怎麼這樣沒出息!”樊英叩頭道:“這是貫家三弟的鏢銀,我看在先人情份……張伯伯,你怎麼啦?”
張風府適才未知樊英來意,一口氣強自撐住,此時已知他和那兩個軍官並非敵人,心頭一鬆,真氣便泄,面色漸漸灰白,樊英急忙上前料理,張風府道:“不用啦,趁我還有口氣,快聽我說。”樊英心頭不忍,尚欲盡力,張風府斥道:“你聽不聽話?嗯,你也中了五毒針了?快去搜那董家駿的身子,將解藥拿出來。”
樊英低頭一看,只見中指紅腫,一條紅線已升到掌心,想不到擠出毒血之後,還這樣厲害,又想起張風府中的也是這種毒,急忙搜童家駿的身子,張風府道:“就是這一包藥丸,你吞它三顆。”樊英道:“張伯拍,你也快吞!”張風府慘笑道:“早一個時辰或許能活,現在嘛,縱有起死回生的仙藥,也難救我!”
樊英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擡頭一瞧,只見張風府的面色已從灰白變爲瘀黑,心中悲嘆,那包解藥跌於地下,叩頭道:“張伯伯,你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小侄的?”張風府笑一笑,道:“我仇已了,有什麼事情沒有交代的?嗯,就是你這樁了!聽着!”喇地撕下半幅血衣,說道:“拿這半幅血衣與我的寶刀去見張丹楓,取回官銀之後,叫貫居馬上辭官!”
樊英接過血衣寶刀,問道:“還有什麼吩咐?”張風府雙眼一睜,說道:“你到這裡,沒見着小虎子麼?”樊英道:“小虎子找你去了。”張風府一陣顫抖,生死相搏之時,他毫無半點懼意,聽了樊英的話,卻禁不住冷意直透心頭,樊英道:“小虎子一向機靈……”張風府一陣顫抖,雙眼一張,斷斷續續他說道:“若然小虎子沒死,你找着他,將寶刀交與他,叫他拜張丹楓爲師。”揮揮手道:“我與鄉人交好,後事自有鄉人料理,你可以走啦。我生報血仇,死而無憾,唯一覺得遺憾的就是沒有見着於閣老和張丹楓!”
聲音越說越弱,說完之後,雙目一閉,樊英上前一探,已是沒了氣息,樊英不由得撫屍大慟,想不到這位名震中外的京師第一高手,竟然死在山村石室之中,臨死之時,連親生兒子都沒見一面。
樊英哭了一陣,聽見門外悉悉索索的聲音,心頭一醒,想道:“我不應再耽擱啦!”藏了血衣,提起張風府的寶刀,走出門外,只見那兩個軍官已經醒轉,正在探頭探腦地張望,猛然看見樊英提着寒光閃閃的寶刀,衝出門來,兩個軍官嚇了一跳,叫道:“老樊,怎麼啦?”樊英道:“一月之後,你們到太湖旁邊等我。”兩個軍官道:“怎麼?”樊英道:“張大人已應允啦,一月之後,在太湖邊你聽我的消息。”兩個軍官道:“一月之後,怎能等到一月之後?”樊英心頭火起,將兩個軍官一推,朗聲說道:“你們不能等就另想法去,老子不能奉陪啦!”兩個軍官跌跌撞憧地追出來,大聲叫道:“老樊,老樊!”月光之下,馬聲長嘶,樊英已跨上馬背飛跑了。這兩個軍官不敢回張風府的石屋,急忙也騎了馬去追,追出村外,只見樊英已奔上官道,疾馳而去,兩個軍官大吃一驚,心道:“他既說在大湖之邊相候,何以不南下反而北上呢?這不是成心開玩笑嗎?”樊英馬跑如風,霎忽之間,就只看見一個黑點,兩個軍官呆着木雞,跟在後面,怎樣也猜不到樊英的心意。
四天之後,京城來了一個滿身風沙的客人,這人就是樊英。他馬不停蹄,趕了四日四夜,到得京城,只見北京街道,到處搭有腳坊,城樓上也張燈結綵,寫着“上皇復位,普天同慶”的字樣,可是街頭行人寥落,人人面色陰沉,說像辦葬事倒差不多,哪有一點喜慶的樣兒。
樊英走上酒樓,酒樓四壁都貼有“莫談國事”的紙條,酒樓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幾臺客人,都在嘰嘰喳喳地低聲談論,樊英叫了一壺白酒,兩斤牛肉,凝神靜聽,只聽得人人都在互相打探于謙的消息,壁上雖貼有“莫談國事”的字條,這些人卻毫不在意,爲了打聽於謙的消息,他們竟寧願冒性命之憂。
樊英在酒樓聽了一會,又到各處平日熱鬧的埸所,如天橋等地溜了一趟,對京師新事,約略知道了一點梗概。
陸展鵬之言不假,祈鎮果然是謀定而動,他本來是被弟弟祈鈕囚禁在皇城裡的南宮內,祈鈕還特別派了一負大將靖遠伯王驥守備,哪知祈鎮處心積慮,勾結朝臣,圖謀復辟,到了後來,連王驥也成了他的黨羽,就在景泰(明代宗祈鈕國號)八年,元宵之後的第二日晚間,王驥打開南宮,納入京軍,攻進皇宮,闖入東華門,第二日早朝,百官上朝,只見祈鎮已經復登皇位,同時宣佈祈鈕已經“駕崩”了,祈鎮改元“天順”大赦天下,但也就在這一天,就在下“大赦天下”詔書的同時,卻將於謙打入了天牢。
京城內人人嗟嘆,個個怨憤。無數民家焚香禱告天地,盼上天保佑于謙。京城內還傳出一個風聲,說是有許多俠士,圖謀劫獄。
就在天牢嚴密戒備的晚上,有一個夜行人悄悄溜到天牢附近,這人便是樊英。
天牢外警衛穿梭往來,樊英正自思量:如何能夠進去?忽聽得裡面一聲號角,登時瓦面上現出幢幢黑影,向西北角蜂擁而去,樊英暗暗納罕,但這正是千載一時的時機,不可惜過,在暗器囊中取出兩顆飛蝗石,向天一擲,兩石相撞,發出聲音,牆角的兩個衛士急忙跳出察看,樊英飛身一掠,立刻躍上牆頭。這晚星月元光,樊英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他的輕功提縱術又極高明,兩個守門的衛土不過三流角色,竟然沒有發現。
樊英在瓦面上蛇行兔伏,隱隱聽得遠處有呼嘯之聲,剛爬過兩重瓦面,忽聽得有人低聲叫道:“天順”,樊英知是牢中辨認自己人的暗號,含糊說了兩個字,那人喝道:“什麼?說清楚點!”樊英一躍而出,一支袖箭射入他的喉嚨,那人還未喊得出聲,登時了結,樊英剝下他的衣裳換上,跳下去伏在過道暗角。不久便有一名獄卒提燈走過,樊英一跳而出,將刀尖在獄卒面門一晃,沉聲喝道:“於閣老囚在哪兒?”那獄卒嚇了一跳,卻立刻眉開眼笑,道:“你是救於閣老的嗎?他在八號死牢。從這兒直走,到轉角之處,向右邊走,走到第八間房子便是了。”樊英收了寶刀,正想舉步,那獄卒道:“喂,今晚的口號是天順萬年,記着了!”
樊英依言便走,沿途有人喝問口號,樊英對答如流,無甚阻滯,其中有一兩個老獄卒,發現聲音陌生,卻也不問,走到第八號死牢,只見門前一個持衡提着一口長劍,樊英冷不防地一撲而上,提刀便抹,那守衛身手矯捷之極,一閃閃開,樊英一擊不中,暗叫糟了,那衛士回過頭來。卻並不還擊,反而微微一笑,道:“快在我不致命的地方擲一刀!”樊英怔了一怔了立刻恍然大悟,這侍衛是有心讓自己救出于謙,這樣一來,反而不忍下手,那守衛道:“快些,再過半個時辰,我便換班了!”樊英舉刀一擲,把守衛道:“不成,劃深一些!”拉着樊英的手在腿上重重一劃,又自己點了腰間的啞穴,瞪着兩眼睛,熬着疼痛,面上卻規出笑容。
樊英心中慨嘆,削開鐵鎖,只聽得裡面有一個蒼涼的聲音,低聲吟道:“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正是天下傳誦的,于謙在土木堡事變前夕,借詠石灰而表白胸中抱負的名詩。正是:
胸中存正氣,一死又何辭。
欲知樊英能否救出于謙,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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