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每年還是有不少學生因校園美觀而填報志願來到陽明館。

芷卉也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但最終由於父親的強烈反對只好作罷。當時陽明中學爲擴大生源,特地組織每個初中的前五十名學生和家長到引以爲豪的校園參觀。不曾想這一參觀倒讓芷卉父親痛下決心堅決不讓報陽明。理由是--

陰氣太重。

陽明館設計上唯一的敗筆便是圖書館採光不好,大白天也需要開燈。頗信此道的京父由此得初陰氣太重的結論。

就和芷卉家因父親堅信“紅色樓房離婚率高”而輾轉搬家是一個原理。

其實最終敲定讓芷卉報考聖華中學的是母親。

由於加班錯過了集體組織的參觀活動不甘心,芷卉的母親在第二天自己一人開着車去學校看看。沒想到門口的保安態度出奇的惡劣,不僅不讓將車開進去,而且連門口都不讓停。

“保安素質都這麼差,學校一定好不到哪兒去!”

於是,京芷卉的命運就這樣由“採光差的圖書館”和“態度差的門衛”決定了。

成人們也常會被最幼稚的思維左右。

京芷卉朝沉默不語的謝井原仰起臉:“如果……”

“什麼?”男生詫異地側過來。

“……沒事。”

如果,陽明館不那麼漂亮,或者圖書館設計得更好一些,門衛再彬彬有禮一些,我們是不是就錯過了?

人和人的遇見是種奇蹟。

想起前些日子看見有個同學作文裡引用的名言“我用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今生與你一次擦肩而過”。

用在當下顯然增添了搞笑成分。

“怎麼了?”男生對女生在一旁兀自傻笑的行徑不能理解。

“呵呵,我上輩子肯定死於頸椎骨折。”

“哈啊?”

下一秒,換成女生因男生的一句話而瞪圓了雙眼--

“要來我家麼?”

[二]

“父母都不在家?”

男生先是認真地點頭,須臾揶揄地笑:“嗯,原來你擔心這個……”重音放在最後,顯得有點怪腔怪調。

女生微怔,突然反應過來,臉“刷”地紅了,掄起揹包朝男生砸去:“你……惡劣啊!”

男生輕鬆地躲開,繼續笑着:“不過有一個人在--你一定會去的。”

“哈?誰啊?”該不會是柳溪川?

“你的緋聞男友。”

“啊?我的緋聞男友?”那不是你麼。

“鍾季柏。”

這次男生免不了被猛砸一下了。

像京芷卉這樣既漂亮又神經大條的女生,和年級裡漂亮的男生不傳緋聞才見鬼。

所謂“鍾季柏是京芷卉的緋聞男友”早在高一時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進校時同學間相互打量,外貌出衆者首先被捉弄嘲笑。

有幾對後來倒真的弄假成真。

不過反應遲鈍如京芷卉者居然毫無知覺地和鍾季柏一起打球稱兄道弟,實在有負衆望。

所以此事不久就不了了之。

已經解釋到“他老爸拜託我週日輔導他功課”、“身爲鄰居的我只好勉爲其難”的地步,芷卉還是在“於是他就和你同居了”這種脫線的結論上糾纏不清。

“他父母出差了沒飯吃暫時住在我家。”

“於是,他還是和你同居了?”

男生表情漠然地急走兩步:“你們女生現在風靡這個?”

“天下大同麼。”

“無聊。”

“纔不呢。”女生得意地跟在身邊,“高考壓力太大,偶爾有‘美少年和美少年談戀愛’的餘興節目看看也不錯。”

“哼哼,是麼?”男生冷笑一下。

“是啊。我說麼,難怪最近感覺你的個性有被那惡劣分子傳染的傾向!”

“還有傳染一說?”

“那當然。啊--每天朝夕相伴……”

“啊什麼啊,當心臺階。”男生冷着臉白她一眼,語氣毫無波瀾。女生果然如預料中一樣冒失地被樓道口的臺階絆了個趔趄。

剛想回頭對那無生命的水泥塊狀物怒罵一句,男生冰涼的聲音往耳畔繞來:“你也是,被柳溪川傳染了吧?”

女生被氣得心裡一堵:“哼。”

零比一敗北。

見謝井原回家,鍾季柏無所謂地朝門邊瞥了一眼,卻發現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嚇得立刻從沙發上彈跳起來,飛速關掉眼前的電視。繼而,京芷卉走了進來。

“呵,原來是你啊,嚇死我了,還以爲謝井原的老媽回來了。”

芷卉沒直接答話,轉過頭問正在給自己拿拖鞋的井原:“你就是這麼輔導他的?”

男生擡起頭,乾脆利落地從女生手裡搶下她正要繼續往嘴裡塞的方便麪,擱在一旁的桌上,轉身進了廚房:“再吃這個要變木乃伊。”

“好餓。”鍾季柏又往廚房裡追加了一句。

芷卉自在地在沙發上坐下:“你們這幢樓還真是風水好,一口氣出了兩個帥哥。”

“那是。”鍾季柏毫不謙虛。

“可惜就是自產自銷了,好遺憾。”她指了指廚房那邊,“你什麼時候把他娶了去?”

“哈啊?”

“這種在學校‘內向到揪心,乖巧到自虐’,在家裡又‘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傢伙可挺難得。”

“呵呵,我倒是很有這種想法,可是,”鍾季柏不懷好意地笑着靠過來,手臂環過女生的頸,耳語般地補充道,“你和雲萱怎麼處理咧?”

零比二完敗。

即使同樣長得帥氣,即使同樣受女生歡迎,即使同樣有令人喜愛的個性,以及同樣鬥嘴不輸人,說到底,還是不一樣。

謝井原顯然是高枕無憂睡進F大的才子。

而據說鍾季柏是體育特長生會直升師大。

十年後。

一個變成穿西裝打領帶一表人才的傢伙。

另一個吹着哨在操場上和學生們東跑西跑,回家時路過菜場拎點菜,進了門鞋一扔往沙發上一躺,呼喝着老婆趕緊弄飯。

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象,但芷卉真心希望那個女人不要是雲萱。

王子會變青蛙。

[三]

不可抗拒的。

分水嶺很快就出現了。

如果不在上課時特地回頭去看,幾乎已經很難和鍾季柏、雲萱再有照面。

從週一起,每天下午放學後,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優等生們被集中在禮堂上大課,而K班其餘的差生則在許楊的帶領下複習數學搞題海戰術。

日子過得苦極了。

講臺上的老師在做一道題的第四種解法,聽得讓人有些不耐煩。溪川照例睡覺,井原照例做題。

後排兩個別班的女生在討論,聲音壓得極低,但芷卉難免聽見細細碎碎的聲響。

“去年考了那樣的題目呢,問容閎在洋務運動中的貢獻。”

另一個反問一句:“容閎是誰?”

也正是芷卉的疑問。再下去聽見翻書的聲音,人聲就被湮沒了。

芷卉本不想理睬,但疑惑撓得人心裡癢,忍了半天還是掏出歷史書跟着翻起來。

把洋務運動一節大略掃了一遍,沒找到。

再仔細一字一句讀過去,終於在背景材料的賊小的字裡行間搜索到“容閎”這兩個字。

僅僅是一筆帶過,而且並非教學大綱範圍之內。

題出到如此刁鑽的地步,教授們也頗有本事。

只是芷卉情不自禁冒出一身冷汗,背後似有芒刺在身,在瞭解到“自己有多無知考題有多過分”的前提下,終於不安了起來。

察覺到芷卉這邊的異樣動靜,謝井原停下筆,略微擡起眼簾:“怎麼了?”

“我……我是……我在想……”

男生擡了一下眉毛,似乎在鼓勵她把話說完整。

“考試,我容易怯場。”

“唉?”

“自主招生考就要到了呀,特別緊張。”

“你還有這個毛病?”

“遇到大考我就怯場,從小就這樣。”女生爲了強調陳述的真實性還特地點了點頭,十分認真的模樣。

“那你以前……”男生還想往下說,卻被老師突然朝這邊瞥來的眼光截斷。

兩個人同時低下頭裝作看平鋪面前的考卷。對話就此擱淺。

誰都知道,世界上有一種自然現象叫海市蜃樓。

掛在遙遠天邊的美景。你朝它伸出手,其實是虛無的幻象。

即使是我們每日看見聽見的這個世界,還是與真實隔開一段真空的距離。潛伏在大腦皮層呼之即出的謊言一旦加上善意的定語,就會變得像海市蜃樓一樣美好,讓人心安定下來。

像我這樣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女生,哪會有怯場這麼嬌貴的習慣?

只是你的幫助太沉重,壓得人透不過氣。

這場考試於我而言不再是“因爲肚子餓所以提早交卷的作文競賽”那般簡單。變成一場決戰。

這樣對你說,只是爲預防在最後失敗時沒有任何挽回顏面的餘地。

我是怯場,我不是不用功辜負了你。

[四]

以及另一種海市蜃樓--

僞裝成一味地退讓和付出。其實只是爲了逃避最終不可避免的宣判。

其實從頭到尾在無私相信他們幫助他們的,只有許楊一個人而已。

自己是最僞善的人。

全班都考上大學這種事,對A班來說尚不可能,對K班就更是天方夜譚。

早就能預見最終斷送在自己“教育”下的學生們用怨恨的眼神回望一眼,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不會回來。

爲了躲開他們的怨恨,從一開始就拋出這種遙不可及的目標,一切都證實着自己是個不切實際傻努力的老師。傻努力,就顯得像用盡全力。

老師的宏偉目標徹底破滅也就顯得比某個個體的淪落更加可悲。於是最後的結局將會是,他們暫時忘了自己的痛徹心扉,反過來用歉疚的語氣對她說:“老師對不起,我辜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