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幾個同樣身着三年級制服的學生抱着書走過,“嗒嗒”的腳步聲使聲控壁燈重新亮起。少年清秀冷峻的臉重新出現在幾步之外。

依稀還能聽見路過者細碎繁雜的小聲議論:“就是她吧?”另一個人快速地瞥了芷卉一眼,壓低聲說:“就是她。”

這下知道了,他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嘈雜之後,燈再次滅了下去。

兩個人依舊僵在原地。

黑暗中男生理應佇立的地方,在女生的視野裡形成一個模糊的幻象。

又幾個學生路過。

芷卉和井原對視在壁燈的一明一暗裡。

芷卉非常明瞭對方是想在自己眼裡找到一絲意外、一絲無辜、一絲澄澈。可惜沒有。

壁燈第無數次亮起的時候,男生張了張口,卻一個音節也沒發出,只嘆了口氣。女生在他眼裡捕捉到此起彼伏的失望。

最終是男生先邁開腳步,從女生僵立的樓梯往下一層走去。依舊沒有任何言語,擦肩而過。

女生的臉上出現一點苦笑,隨着在臉上斂出越來越大的弧度,心如刀絞。

你看見了真相。

[四]

--我一直覺得,奇蹟的出現是要用我身邊最珍貴的東西換取的。

我的心是一座巨大的迷宮。

我冥冥相信有個必然存在的出口,但卻是窮盡一生也無法找到的出路。

無數次的前行、碰壁、回頭。黑暗中看不清方向,忘記了自己曾經犯過很多次的錯,曾經誤入過很多次的歧途。

其實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吶,你會離開我麼?

--你會離開我吧。

[五]

其實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真不要臉啊,居然花錢搶別人的保送名額。”

“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是那麼差勁的人。”

“她們家給了副校長和年級主任多少錢吶?”

“聽說是一百萬吶。”

“一百萬?太有錢了吧?”

“……”

聲音漸行漸遠。芷卉面無表情地從她們身後推門出來。盥洗室巨大鏡面裡的那個人,是自己嗎?

假裝沒聽見,就可以逃離現實世界嗎?

如果可以生活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裡,就能重新變回快樂的自己嗎?

那麼,那些羨慕的嫉妒的鄙視的無視的痛心的失望的目光呢?是不是也可以一併消失?

如果可以 ,請給我一個能夠容身的黑洞,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光亮的地方。請不要告訴我這是所謂的成長的代價。

如果可以……

四月末,居然能讓人產生退散不去的涼意。

[六]

放課後,降下一陣細雨,地面溼漉漉地反射着陸離的燈光。芷卉一個人踩着水往校門外走,遠遠望見站臺上一輛130正緩緩駛來。

拔腿一路狂奔。

可是離車站只差一步之遙的時候卻猶豫地停住了。

靠着車窗站着的人,不是井原又能是誰?

沒有看向自己,目光不知落在遙遠的什麼地方。

我很清楚,你的目光再也不會停留在我身上。再也不會。

午夜十二點,王子辭樓下殿,從冰冷的臺階上拾起水晶鞋,如何尋覓在狹窄的閣樓裡安眠的純真善良的女孩?

那已經是我無法奢望的童話。

暮色四合,稀疏雨水裡,各式各樣的燈光陸續亮起,在公交車窗上塗抹出流光溢彩。透過一層薄薄的玻璃,芷卉仰起臉看見自己喜歡的那個少年。

我,孤單地,默默地,心涼到底地,看見你。

龐大的車廂晃動兩下,啓動了。以加速度向前飛奔而去,男生的臉迅速消失在眼前。

最初的相遇,130。

最後的別離,130。

也許你從來也沒有想過要爲誰走下臺階,從沒有想過要拾起誰的鞋,從沒想過要尋找誰。僅僅是在我殘敗的世界裡擔當一個彌補過失的“交通事故肇事者”的角色。

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的臆想,而已。

我很累,很累很累。

--那麼,我可不可以放棄?

夜幕中,女生順着潮溼的站臺廣告牌緩慢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眼睛,人爲地熄滅了視界中的最後一束光線。眼瞼和淚水一起埋葬在指縫間。

[七]

--井原,對不起。

--請原諒我的放棄。

[八]

5月8日。

長假回來,是遞交志願表草表的最後期限。不過這一切已經和芷卉無關了。整整一教室的猶豫爭論和嗟嘆在耳畔盤旋。

只有在不同尋常的一聲驚呼後,芷卉才從書本上面如死灰地擡起頭來。

站在教室門口,一如既往穿着制服揹着書包面帶笑容的人,是柳溪川。

“哎--還以爲你從此不再出現了呢!”同學們像潮水一樣往門口涌去。

“我還不至於灑脫到高考志願表都不交。”

“曠課半學期啊,爽死了吧。”

女生站在人羣中笑。

直到這一刻,芷卉才意識到誰纔是最終最可悲的那個失敗者。在她的面前,自己輸得從此沒有了翻身的機會。

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保送名額的事。

雖然沒來學校,不過以她的人緣,要知道這個消息不是什麼難事。

溪川轉過頭看向座位上的芷卉,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不需要再作多餘的解釋了吧。

芷卉重新低下頭。

身邊的女生掏出紙巾擦試課桌和座椅。芷卉突然覺得好笑,仔細想想,她的確是這麼細心的人。不像自己。

--我叫,柳溪川,請多指教。

--你真是,有神經大條綜合症吧。

--我那裡有語文、歷史、政治的常識列表,等下借你複印吧。

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想起這些話?芷卉感到自己的眼睛在一點點變得模糊。身邊傳來毫無知覺的蟋蟋洬洬的翻書聲。突然,她模糊的視線裡被塞進一張發黃的紙張。

高考志願草表?

芷卉莫名其妙地揉了揉眼睛。

姓名:柳溪川

第一志願:ZJ大學 天文系

Z大???

不是F大?

附帶的零志願報名草表上,也赫然寫着“PK大學 藝術學系”。

這是……

“吶,我說,其實我根本不想考F大。不需要什麼加分保送。所以……”

“什、什麼?”芷卉猛然轉向溪川。

所以……

請不要再內疚了。

--這是你想對我說的麼?

[九]

爲什麼我會認識你?

爲什麼在我生存的世界裡會有這樣一個你存在?

高招政策規定,每一欄志願必須填一個外地大學。所以你的志願表變成只有外地大學,天文系、爆破系、偵查學系,像是嘲笑政策的兒戲。

完全是瀟灑到極致的一堆空檔志願。

真正的志願在另一張表上--P大。

在你的字典裡,沒有“萬一”這種字眼存在。

“萬一……”

“與其去不喜歡的學校不喜歡的專業,不如復讀呢。”

沒有萬一。

多麼可笑,在我的世界裡有一個你,是爲了讓我輸得心服口服而存在麼?

一敗塗地的人,終究還是我。

[十]

5月27日。

拍畢業照。

“謝井原你的領帶!身爲聖華的驕傲,不要弄得像偶像劇裡的不良少年似的。”走過井原身邊時,邵茹還不忘指着他履行班主任最後的“整頓校容風紀”職責。

男生一邊笑一邊稍帶委屈地說:“我就是高分低能到打不好這種東西啊怎麼辦?”

跟在半步之後的柳溪川直接扯過男生的領帶:“我來打。”

“耶?你也會打領帶?……果然不愧是有另一半的人吶。”男生任她動作,半開玩笑地說。

“陽明的制服,女生也要系領帶。廢柴!”

“難怪陽明女都那麼彪悍。”

“彪悍也不錯啊,找你的芷卉來試試看她會打領帶麼?”

殊不知被提及的女生此刻正站在不遠處默默地望向這個方向。

“拍完畢業照就要回家複習了呀,永別了。”溪川說到“永別”兩個字居然還是輕鬆的語氣。

謝井原半挑着眉:“聽說你填報P大了?”

“是啊。”

“那極有可能真的是永別了?”

“當然了。”

“夏新旬呢?”

“他也是這麼填的,看他的造化吧。”

“你還不是一般的自大啊,你就是‘註定永別’,別人就是‘看造化吧’。”

“我本來就比他強……比你也強,別不承認啊。”

男生換出故作苦惱的表情:“是啊,自從你來了,我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呵呵。”

男生又嚴肅下來:“說到底我也想不通你是和F大有仇還是怎麼……”

“是新旬叫我不要填F大的。”

“哦?這樣?”

“說什麼人生難得幾回搏啊之類的,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上他的當。”領帶打好了,女生佯裝無奈地聳聳肩攤了攤空出的手。

“呵呵,挺好的。那種俗氣的祝福語還用我再說麼?”男生揚起一個微笑,“高考順利!”

不是簡單幹脆的“咔嚓”一聲,而是漫長的,相機的紅光先後掃過我們的眼睛,在這漫長的時間跨度裡,囊括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祝福,歲月中我們所有笑與淚的迴音。

芷卉的目光第一次沒有停在誰的身上。

走出校門時,還是難免有些感傷。

時光的齒輪滯了滯,終於重新向前轉去,不再爲誰減速。所有見過的,聽過的,經歷過的,一切的一切,虛無的現世與真實的幻象,都沒有辦法再重複一次。

轉過身,校園在背後無聲地落幕。

[十一]

“吶,本屆第一個回校來看我的畢業生居然是你。真讓我受寵若驚。”老師笑着起身去飲水機旁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