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咧?”芷卉還是完全不明白對方的思維是怎麼跳躍的。

“……唔。想起來,謝井原這個傢伙還是不錯的。要不是我早已名花有主,說不定也會爲他着迷哦。”

“嗯?名花有主?對方是鍾季柏嗎?”

“哎呀,不要說出來,人家會不好意思滴。”

於是話題成功地從京芷卉和謝井原這邊轉移到了雲萱和鍾季柏那邊,通話又毫不費力地進行了一個小時。

放下話筒,京芷卉還是滿腦混沌無法疏通。

[二]

班會課上。

芷卉躊躇了好久,最後終於站起來上了講臺:“下面我想借用十分鐘和大家討論一下運動會的事情。”

臺下愣了三秒鐘,又恢復成混亂一片。

“安靜!”大可比拼沙杏久的怒吼。

教室裡終於徹底安靜下來。但每個人的臉上依然寫着不耐煩。

“雖然是高三,我也知道大家的時間都很緊張,可是,這畢竟是我們在高中的最後一次運動會。”女生把“最後一次”說得很重。

見沒人吭聲,繼續說了下去。

“等到我們畢業,有些人可以考上大學,有些人要出去工作,想回來過純真幸福的學生生活卻再也沒機會了。高中三年,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並不是某個老師的某堂課,並不是某次考試獲得的某個名次,更不是某位校領導做的某次報告。而恰恰是,全班同學參與的每一次集體活動,從高一時的軍訓、大合唱、集體舞、運動會、學農實踐,到高二時的藝術節、運動會、賽詩大會,再到高三時的運動會、成人禮。

“在我們三十歲、五十歲、七八十歲的某一天,想起高中時代的每一次全心投入,每一次和同學們並肩作戰,每一次領取對自己的前途沒有多大幫助的獎牌時那種無私的自豪,絕不會感到遺憾。

“雖然,我們是K班,被貼上‘沒前途’的標籤,很多人都對將來感到迷茫。我們是最差的,就算努力也得不到幾塊獎牌幾個第一。可是……

“可是,我們不可以不努力。如果從一開始就放棄,那麼將來會可悲到連回憶也沒有!”

大約三十秒,教室裡靜謐得近乎詭異。

“班頭!要我們做什麼儘管講!”樑涉第一個叫出來,氣勢直衝雲霄。

“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雖然喊出的口號都聽着匪氣十足,但講臺上的女生終於緩緩地微笑了起來,鬆了口氣。

謝井原手撐着頭,心想,這羣頭腦簡單的傢伙還真是容易衝動!不過,以前沒看出來,京芷卉這丫頭還挺有煽動力號召力。

“第一次覺得K班的學生好可愛。”前排的柳溪川笑着回過頭來。

[三]

“請給我兩根北極翅!”

“我要章魚小丸子!”

“香菇貢丸。”

三個女生擠在校門口羅森的關東煮前興奮地嘰嘰喳喳,拿到食物以後嘴巴還停歇不了。

“唉,今天你說得好棒哦。”雲萱一邊咬着滾燙的章魚丸一邊對芷卉說。

“哪裡哪裡。”女生胡亂謙虛着,其實心思都在北極翅上。

“最後,大家都報了項目吧?”

“嗯。除了溪川。唉,你想報什麼?”

“我不想報。”

“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報了呀!雖然我知道你在體育方面很不擅長,但是,象徵性地報一個吧。比如,50米,就算跑一半棄權也是可以的。”

“說了不想報。”

“可是,多一個學生參加班級的總分就會增加。我們班本來就比別的班人少,如果你參加的話……”

芷卉的話語被生硬地攔腰截斷:“我不想成爲全校同學的笑柄。”柳溪川撇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什麼嘛!這種態度!”沒想到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京芷卉氣得把手中的一次性塑料杯捏成了團。

“那個,芷卉。”雲萱怯怯的聲音,“我覺得……”

“嗯?”

“如果她參加的話,真的會成爲全校的笑柄。”

“唉?”

[四]

白晝裡混亂的經歷會讓夜晚的夢境變得紛蕪繁雜並且冗長。

其實,京芷卉從站起來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夢了。這種感覺挺奇怪,明知道是在做夢卻不知怎樣才能醒過來。

她站起來,關上家門,走向公交車站。一路上杳無人煙。藍白相間的130正好開過來,空蕩蕩的車廂,只有京芷卉一個人摸着冰冷的鐵質扶手走上去,投下一張淺灰色的預售票,摸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車窗的玻璃不乾淨,外面有薄薄的霧,遠處的東西全都只有輪廓沒有形狀,很虛空很寒冷的感覺。不太清楚是什麼季節,總之,她打量自己,白色襯衫外還罩了黑色的制服,應該不是夏天。再次擡頭的時候就看見了自行車道上飛速騎着單車的男生,穿同樣的黑色制服,領口敞着,因爲周身籠着白霧而看不清臉,但芷卉知道,那不會是別人。

原來他的單車已經修好了啊。明知道是做夢的芷卉還是思路不清晰,終於把夢境和現實攪在了一起,流光般交織相錯。

井原在以她不能及的速度遠去。130不是出租車,無法讓司機快點開。芷卉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漸漸變成模糊的一團黑,被淹沒在濃濃的白霧中。

從車站下來,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白色的鴿羣從南門口的音樂噴泉上空飛過,正對着她的是褐紅色牆面的寬寬扁扁的中央大樓,頂上是白色的略顯搞笑的天文臺,像頭上腫起一個大包。兩側展開對稱的教學樓敞着溫情的懷抱。所不同的是,芷卉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穿過鋪紅色地磚豎灰白色方柱的長廊向教室走去,而是在演播廳前順勢一拐,終點指向秘密花園。

行走着,順理成章地看見謝井原。

男生擡起頭,周遭的景物像受了渲染似的抖擻了一下,草種輕揚。“呵,你來啦。”彷彿是約好了等在那裡似的。

他站起身:“我還有點別的事,運動會的安排表在電腦裡,你自己看吧。”

芷卉懵懂地接過井原遞來的手提電腦,開機。

一切都很詭異。無法解釋男生是怎麼憑空消失在清晨的霧氣中,就像無法解釋他的單車怎麼能騎得比公交車還快一樣。

本來夢進展得還順利,雖然詭異的地方太多,但都矇混過關了。可是,現在芷卉怔怔地盯着windows密碼一臉茫然,爲什麼井原認定我會知道他電腦的密碼呢?

莫非,是我名字的縮寫麼?

錯。

是生日麼?

錯。

是“ILU”麼?

錯。

很茫然。究竟是什麼?

她下意識地輸入了三個字母。通過。

最終答案可怕得令人驚出冷汗一身。芷卉醒過來後,每個細節都清楚,卻全然不記得關鍵性的密碼究竟是什麼。線索盡失,留下一個永無答案的懸念,更不可能去問現實中的井原,他不會知道她的夢。

[五]

女生度過了思緒混亂的一個週末。

之前和柳溪川不太正式地翻了臉,理應是最該煩惱的事,卻一點也沒在意。

週一的早晨,京芷卉像夢境中一樣揹着顯得幼稚的雙肩書包朝車站走去。人潮卻洶涌得超乎想象。呵,週一,總是擁擠又無序。

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週一早晨,恍如隔世,其實並沒有過很久,只將近兩個月而已。

兩個月在芷卉看來已經是不短的長度,認識了,互通姓名了,再次同班了,成爲前後桌了,同任班委了,發現共同的秘密花園了,等等等等。

但是,兩個月是不足以讓他懂得她的夢境的。

腦子裡亂糟糟的事太多,目光在四處遊離。突然,女生看見了那隻不太光彩的手,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伸進別人的包裡。

她想都沒想,大吼一聲:“小偷啊!”

四周投來驚異的目光,源頭在每一張冷漠麻木的上班族的臉上。車上的人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大喊大叫的女生。這樣的目光讓她想起謝井原。

那賊肆無忌憚地狠狠瞪了她一眼,藉着到站的機會下了車。

京芷卉反應過來,這也是自己學校的站臺,想都沒想就跟着下了車。於是就有了後來的險境。

手腕突然被一種強有力的力量扣住,被拖着一陣狂奔,堵在了無人的小巷,幾秒前在公交車上那張有恃無恐的臉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這時,已經猙獰得五官都變了形。

水果刀在早晨的陽光下閃着銀色的寒光,頂着女生最下面一根肋骨微微用力。

一聲斷喝響徹在冗長的巷子裡:“住手!”

賊愣了一下,到底心虛,連來者面目都沒敢回頭打量就轉身跑得無影無蹤了。

有驚無險。

芷卉嘴脣發白地擡起頭來,夢境中的人,晴朗的臉從清晨含混的陰天中脫穎而出,黑色領帶鬆鬆地繫着,乾淨的白色襯衫敞着領口,裡面微微鼓了些風,想揚起來,卻被斜挎的書包揹帶勒住,制了下去。

被嚇壞了的女生嘴脣還在不住地哆嗦,驚恐的眼神褪不去,想哭,卻發不出聲。無力地靠着身後的牆滑下去,癱坐在地上。

男生冰霜覆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輕輕地,跪了下去,在石縫裡嵌着青苔的深巷裡。他把身形單薄的女孩子擁入懷中,左手撫住她後腦細細茸茸的短髮,讓她把下頜擱在自己的肩上,漸漸用力,深深抱緊。耳畔一句低語:“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