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生垂着眼擺出一副他最擅長的事不關己神態從芷卉面前晃過去,從冰川級寒冷的教室裡穿過,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繼而以完全是隔岸觀火的眼神往門口的女生望去。

如果現在還可以脫線到五體投地,那麼芷卉是一定會用此以表示對男生的敬佩的。不過眼下,女生顯然還沒有腦袋秀逗到那種地步,所以最好的做法也就是像他一樣裝作事不關己卻一臉黑線地走去自己的座位。

[五]

“你怎麼還坐在這裡沒反應啊?”雲萱從教室外進門,直奔芷卉的座位。

女生迷茫地擡起頭:“我該有什麼反應?”

“現在,‘京芷卉和謝井原手拉手來上課且雙雙遲到’這種八卦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傳遍了三年級的每一寸土地,連女廁所這種地方都普及了!”

“我早就勸過你不會用成語不要亂用,什麼‘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

“哎,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好不好。”

“現在的問題是,”芷卉兩手一攤,“我就算去廣播臺發官方澄清辭也不會有人相信。對吧?”

“那……倒是。”

“何況這個傢伙還從不配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芷卉手指着後座正埋頭做題的男生。

下一秒,手指的部位已經從男生墨色的頭髮變成了茫然的臉:“我嗎?我以爲有八卦你會比較開心。”

“什麼?”

這種時候京芷卉的表情是應該用失語、錯亂、石化,還是裂變來形容呢?

“你你你你的大腦能不能和正常男生長成一樣啊?”

“我的大腦不和男生長成一樣難道和女生長成一樣?”

“不是男生不男生的問題,而是正常不正常,懂了吧?”

“我覺得我很正常。”

“……”

“……”

“遇到這種緋聞,正常的男生應該比女生更早站出來說明真相纔對!這種事憑什麼要我來做!”

“這哪裡是緋聞?而且,哪裡還有真相?”

“哈?這哪裡不是緋聞?”

“他們,”男生擱下筆揚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芷卉旁邊正不知所措的雲萱,“說的不都是事實嗎?”

“可是……”芷卉突然有種心很累的感覺。若不是看在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的分上早就會把“你是豬啊”這句心聲罵出來。

“啊……我想起來,我還要去找邵茹要推薦表。今天自主招生開始了哦。先走了。”雲萱見事態發展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想象,立刻抽身離開。

“哎,等一下。”芷卉伸手卻抓空了。

再轉過身,就連同桌的溪川也“唉”一聲嘆着氣,一副“我就知道你們關係非同尋常”的表情低下頭去看書了。

[六]

好恰逢自主招生報名日,所謂“美少年和美少女談戀愛”這種八卦的關注度立刻下降了幾十個百分點,尤其在高三年級。

比如早上還樂顛顛關注着“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雲萱同學,此時的神態已經完全可以用“不幸被迅雷擊中”來形容。

“怎麼了啊?”芷卉把椅子往斜後方挪了挪。

“邵茹說按照排名我是不可能拿到師大表格的。差遠了。”

“那怎麼辦?就沒機會參加自主招生考試了嗎?”

“也不是。她建議我拿水產大學的表,因爲報名的人少所以說不定是可以拿到的。”

“那不就行了嗎?不管是什麼學校有總比沒有好,自主招生可是被稱爲‘第一次高考’啊。”

“可是……”

溪川抱着咖啡杯暖手,拉開雲萱前座的椅子坐下:“可是,水產大學這個名字聽上去太難聽了是吧?”

雲萱立刻“頓遇鍾子期”般地點點頭。

“這……倒是,說到水產我怎麼都會立刻想到菜市場賣海鮮的那些攤。”芷卉若有所悟地說。

“被你這麼一說我是更不想拿水產的表了。”

“不過雲萱啊,你可要考慮清楚,以你現在這樣的成績如果不拿水產的表,很可能就會從二本掉下去呢。”

“所以說正在苦惱嘛。”女生癟了癟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溪川和芷卉對視一眼,也默然起來。

[七]

經過早上T大和師大推薦表的幾番激烈角逐,整個高三被攪得人心惶惶,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中午課間,年級組長來通知“請要申報F大自主招生名額的同學到班主任處報名”,這下連優等生們也開始惶恐起來,不停計算着自己和別人幾次月考的排名。也有些人急着往老師辦公室衝,彷彿先到便能先得似的。

像井原、芷卉和溪川這類文科年級前十的同學倒不太擔心。見擁堵在歷史教研組門口的人羣漸漸散了,芷卉才轉頭問溪川:“我們去要F大的推薦表吧?”

“嗯?等下。你先去吧。我把這題做完。”溪川頭也沒擡,應付似的揚了揚手。

芷卉回頭,井原也正和數學題搏鬥着,看情形也不會急着去拿推薦表。女生起身自己先往辦公室去了。

[八]

“什麼?按班級分配?”芷卉臉色“刷”地白下去,好似被刀削成薄薄的一片。

“啊,是啊,可真是不合理。而且我們K班,就只有兩張F大的推薦表。”邵茹面露難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意思表達清楚。

因爲是年級裡最差的班級,所以連推薦表都只發兩張。據說F大總共發來了五十張推薦表,那麼大部分應該集中在了ABCD班,其他班級只不過是象徵性地發了一兩張而已。

可是,這顯然不合理啊!

“我的文科排名怎麼算都在前十內,年級排名怎麼算都有進前三十的!”芷卉忍了半天,一張口卻還是帶出了哭腔。

邵茹嘆了口氣,摸了摸女生的腦袋:“芷卉啊,其實……唉,我也不知道現在怎麼安慰你……都怪老師我太無能了,不能多爭取到一張……不要難過了,算了,以後還會有加分保送的機會啊……”

偌大的辦公室裡,其他班級的老師學生都往這邊投來同情的眼神,無聲無形的情緒暴漲起來,即使空間空曠也擁擠得令人壓抑。

在那些人裡,有熟識和不熟識的,有剛拿到推薦表正在爲即將迎來的考試忐忑着的,也有和芷卉一樣因爲各種原因拿不到表沮喪着的。而現在那些目光的焦距中心,身爲當事人的芷卉,甚至可以說是受害人的她,應該是怎樣的情緒呢?

安慰卻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一針針刺進皮膚,深植進骨髓,所有溫熱的流淌着的血液被迫斷成一截又一截,因爲無法迴流而冰冷下去。

連魂魄都好像在蒸發。

芷卉沒法再理會別人怎麼說別人怎麼看,只是蹲在地上把頭埋進臂彎裡,痛哭到發不出聲音。邵茹從座位上站起來彎下腰,卻已經不知所措,不知該怎麼勸解怎麼安慰。

原來自己一直無心看書,眼角餘光不停往辦公室瞥,卻遲遲不願過來報名,並不是自信滿滿的表現,恰恰相反,是生怕受傷的證明。

在自己心裡,從極深處生長出來的恐懼,在哪怕萬分之一可能性的培育下,也居然能長出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沙塵飛揚。

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在眼前--

意外拿不到F大的推薦表。

而從至深內心生長出來的恐懼,是熟識的、不熟識的人完全無法理解,自己也不可能對任何人訴說的,即使是身邊深懷內疚與同情的自己的老師,也完全被隔離在這種恐懼之外。承受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那就是--

我不能和井原在一起。

[九]

以後還會有加分和保送的機會。

我知道。

我清楚地知道我還有很多機會。

可是老師,你明白嗎?理性的反面是感性,它們背靠背相依相偎地存在。其實在高三這種被要求只剩理性的時候,指導我一切努力的恰恰是感性的那一面。

喜歡的人。想和他呼吸一個教室裡的空氣,想和他走進同一個考場,想將來和他考進同一所大學,也許還會有延續的篇章,兩個人真的手牽手,在薔薇花園裡走。

但現在突然地表斷層,我往下掉了一個臺階的距離,也許就怎麼也攀不回去。根本就不是理智在對比的師大與水產的差距,或者F大和T大的差距,而是,和喜歡的人之間突然裂出了溝壑,再也填不回去。

一直以爲和他是比肩而立,其實真正與他比肩而立的是那位和他一起拿到推薦,考到加分,上了同一所大學的女生。

特別諷刺的,推薦表只有兩張。

我纔是多餘。

我的世界熄滅了。

[十]

放學時分,井原在校門口看見形單影隻的溪川,正猶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對方不知是受了什麼心靈感應突然朝他這方向看過來。男生愣了一秒才略帶尷尬地寒暄道:“怎麼今天沒見她們倆?”

“雲萱心情不好讓我先走。芷卉……怎麼沒跟你一起?”

“唉?爲什麼要跟我一起?”

“你們不是都一直一同上學、回家了嗎?而且,這種時候你更應該在她身邊纔對啊。”

男生剛想說“我們只是巧遇”,卻立刻被後半句勾起了好奇:“爲什麼?這種時候是什麼特別的時候?”

“嗯?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啊?”

“這--你指的是什麼?”

“就是,自己女朋友沒有拿到推薦表,難道關心安慰這種舉動還要我來教?”

“什、什麼?爲什麼會拿不到推薦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