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少年的臉上故意擺出“很受傷”的表情:“我還不至於高分低能到聽不出你話裡的諷刺。”

空蕩的辦公室裡,瀰漫着夏日獨有的香味。

“歷史組的老師果然還是很喜歡吃西瓜啊。”井原感慨道。

“習慣。以及習慣把空調開到不讓所有人感冒一次誓不罷休的溫度。”邵茹無奈地拉開椅子坐下。

“習慣了再帶一屆三年K班麼?”少年顯然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味。

邵茹臉上“無比幸福”的眉眼:“那要看許楊的意思咯。”

注意到老師的戒指從中指換到了無名指上,井原故作老成地搖着頭:“藉着帶我們班的機會談戀愛,到頭來喜酒都不請我們喝,實在太過分了。”

笑過之後邵茹嚴肅起來:“不過許楊要真的調去陽明,我也不可能在聖華待了。誰知道那個書呆子哪來那麼多正義感。”

領悟了邵茹指的是許楊在江寒沙杏久的聯名上書一事中所起的作用,井原說:“他還真是不一般的好老師。”

“哎,不說這個。倒黴的是今年學校決定暑期補課,分班在上個學期就完成了,如果不調到陽明我真的會崩潰。”

“怎麼?”

“身爲三年K班的臨時班主任。”

剛喝進一口水的男生差點笑到失態:“這麼慘?”

“介於我‘去年所帶的三年K班在高考中的優異成績’……每次都這麼說!”邵茹憤憤不平。

“成績很好麼?”

“對於K班來說已經很好了。排在年級中等。”邵茹從抽屜裡抽出“高考去向統計表”遞給井原,“只有七個學生沒上二本。”

“呀,雲萱居然考到師大了?”連一向沉穩的男生也忍不住驚呼出來。

“是啊,發揮得相當好。”

[十二]

隱藏在“雲萱 X師大”和“鍾季柏 X師大”兩行白紙黑字之後的浪漫,是無論老師還是同學都無法知曉的。

少年與少女的各自情懷,也只有各自心知肚明。

在離別後各奔東西的情況下,誰能知道他們的故事呢?

夏日的河堤上,少年的眼睛望向侷促的少女所在位置的反方向,頭頂天空上靜流的雲層在陽光的點染下泛起明亮的波紋。

“那麼,就在一起吧。”

“唉?”女生還有點難以置信的感覺。

“我怕萬一你我真的活到一百多歲不得不履行諾言的時候……”

“哈?”

“滿臉皺紋的你怎麼能讓我有交往的衝動呢?”

沒理解男生話語的女生神色有幾分失落。

“雖然遞情書這種告白方式的確是落伍了一些,不過,”男生忽然轉過臉來,“唉,從樹上跳下來遞情書這一招倒是能加不少創意分。”

“唔?你知道了?”

“還好意思問呢!”你這種女生的脫線行徑說來也只有我這種天才才能想到吧。

“所以呢--”話語的尾音被男生故意拉長。

四周的風綿延翻滾起來,河岸邊垂柳涌動成森林綠的海浪。文鳥朝遠方遷徙飛去,它們在我們視野不及之處停息。

“--趁你還沒有又老又醜到我無法忍受的時候……”

是我所熟悉的你的聲音麼?明明是同樣的聲線,爲何讓人感覺被鍍上了耀眼的金邊?

“我們,在一起吧。”

不是戲謔的語調,也沒有“一百年後”的定語。

現在。

這裡。

雖然做了很多鋪墊繞了很大的彎,理由晦澀得差點讓我沒有聽懂,但卻不會有任何歧義的表達。

--我們在一起吧。

--我們交往吧。

[十三]

“沙杏久還是沒考上。”邵茹的聲音有幾分低沉,但很快又恢復過來,“不過據說家裡送她出國了。”

“我聽說江寒因爲模擬聯合國競賽得獎被耶魯大學特招了,沙杏久和他一起麼?”

“那就不知道了,應該是吧。我看這兩個人也是很難分開的。”也許是意識到身爲老師的失敗,邵茹聳了聳肩,“倒是文櫻啊,到現在都不知道她考到哪裡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

“哦,對了,柳溪川……”男生的指尖順着學號一路下滑。

還沒等他找到名字,邵茹就報出了答案:“順利進P大了呀。還好,真是嚇死我了,填那麼恐怖的志願。”

井原笑起來。

老師接着說:“不過還是發揮得不算太好,本來學校還指望你和她兩個人幫學校爭狀元呢。”

“真抱歉啊。”

“誰知道你要了保送。”老師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我想不通,你怎麼會要保送,我以爲你會放棄的。”

“不保送的話,我是沒有辦法進數學系的。”男生擡起頭看向老師。

“唉?……唉,我真是失敗,你果然還是沒有半點喜歡歷史!”邵茹誇張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那倒沒說錯,我生來對文科不感興趣。”男生笑着坦率地說。

“那爲什麼當初轉到K班來?我直到現在還是沒法理解。”

爲什麼呢?

爲什麼要從A班轉到K班呢?

有一個答案在心裡呼之欲出。

[十四]

京芷卉睡到上午十點才起牀,客廳裡有些和平時不同的氣氛。女生穿着睡衣洗了把臉站在玄關裡時纔看見,原來是同年級又同住在一個小區裡的齊佳和她爸媽來了。

芷卉在沙發上坐下:“齊佳拿到通知書了麼?”

“剛拿到,G大。”

“那恭喜啦。”

齊佳的爸爸突然憤憤不平地插進嘴來:“沒什麼可喜的,開學還要繼續送錢去。”

“怎麼了?”

“G大是提前批次,學校自主招生的,那些招生老師可黑啦。現在算算已經投下七八萬了。”

“嗯?差分數麼?”芷卉換了個姿勢,正襟危坐起來。

“分數夠了。還是要送錢的。有六個女生進了調檔線,只招四個人,招不招得進就要看我們這些家長的本事了。再加上我們佳佳又是分數最低的。”察覺到女兒嫌棄地看來一眼,父親立刻就此打住,“總之就是,即使上了分數線,他們也可以找各種理由把你打掉的。什麼體檢不過關啦,什麼視力有問題啦,人無完人麼。”

芷卉父親拍了拍齊佳父親的肩:“算啦,七八萬算少的。我聽說要進G大,沒有十到十二萬是打不下來的。”

“唉?現在是這個行情麼?”方纔還在義憤填膺的齊佳父親突然變成了慶幸的神情。

“是啊是啊,所以已經算好的啦。早就聽說他們G大的老師每年去各地招一次生就可以開一部高檔轎車回去。”

“你可沒見到他們那副嘴臉哦。就上個星期,我和我愛人去那個老師家,他開始可無情啦,說什麼‘你們齊佳是幾個學生中條件最差的’,等到五萬塊錢一拿出來,立刻就變了臉,改口說‘放心啦,她們幾個女生雖然分數高但個人素質都沒有齊佳強’。變臉那個速度--噢喲,你看了都會呆掉。”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芷卉父親附和道。

芷卉聽着胸悶,起身對父母說想出去逛逛,立刻得到了應允,換衣換鞋出了門。

[十五]

話題繞來繞去,還是回到高考狀元上來。

邵茹氣呼呼地翻出報紙往井原面前一攤:“看喏,你不參加高考,最有希望拿到的理科狀元被陽明搶去了。校長都要氣得吐血了,所以纔會下定決心讓下一屆學生從暑假開始補課。”

“看來我害慘了學弟學妹啊。”嘴上這麼說,井原臉上卻還是一副遙遙事不關己的笑容。

印刷質量不算太好的晚報,勉強還能看見文理狀元的大致輪廓。那張英氣的清秀的面容如果太過清晰,恐怕會迷倒無數學妹,柳溪川的地位可就危險了啊。

--井原腦海裡突然閃出這樣的促狹念頭。

他兀自笑起來:“他們還真是很般配的一對呢。”

“誰?”

“理科狀元夏新旬和柳溪川啊。”

“唉?還有這層關係?我一直以爲你和柳溪川是一對啊。”

“怎、怎麼可能?”

“地球人都這麼認爲啊。”

地球人?

謝井原的右眼無端地跳起來。

那麼,她呢?

也會這麼認爲?

[十六]

所謂的“出去逛逛”很快因爲漫無目的而索性變成了“乘坐130路公交車環城旅行”。

但是,究竟爲什麼是這路公交車而不是別的?

芷卉靠着車窗不願去想,數次路過學校那一站也不願下車。

上海有上百條公交線路,爲什麼我非要在這條曲線上往復徘徊?

中國有十三億人口,爲什麼我遇見的人偏偏是你?

世界上不存在將一切解釋清楚的可能性。也沒有哪一種數學公式可以計算清人與人的一次相遇要積累多少幸運。

[十七]

“京芷卉啊,一直都沒有和我聯繫過,連被錄取的消息都是她媽媽打電話來告訴我的。”看起來邵茹對自己班的班長也有幾分失望。

“是麼?其實,她如果參加高考……”

“也是鐵定考得上的。”邵茹接話道。

“她的致命傷就是對自己和對別人都沒有信心。”

“嗯,沒錯。”

[十八]

應該不會再遇見了吧。

芷卉捏緊了公交車的扶手想道。

[十九]

將來某一天,還能遇見的吧。

如果不是在這裡,也會在那裡。

世界上一定有這樣註定相遇的命運存在。

走出邵茹辦公室的那一秒,夏天猛烈的陽光嘩啦一聲抖開在眼前,井原擡頭看天,心裡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