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芷卉看了一眼雲萱,看對方似乎很在意這件事的樣子,所以只好耐住性子停在原地聽她講完。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在這裡留下你們的聯繫方式,公司會在兩天內和你們聯繫的。”似乎是因爲雲萱感興趣的態度,星探說話也連貫了不少。

雲萱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聯繫薄,一筆一畫寫下名字和手機號碼,繼而遞給芷卉。

芷卉擺了擺手將聯繫薄推回去:“我就算了,我不想走演藝路。”

“唉?”無論是雲萱還是星探都像是受到了很大打擊的模樣。

芷卉猶豫了半秒,把名片還給星探,留下最後一個笑容,拉起雲萱就走了。

“可是小姐……”

聲音迅速被大風捲走。

[四]

冬日的傍晚,地鐵裡擁擠異常。雲萱緊挨着芷卉:“爲什麼連聯繫方式都不留呢?也許……”

“我一直覺得,”芷卉的話語低沉地覆蓋上來,“奇蹟的出現是要用我身邊最珍貴的東西換取的。”

“哈?”

“你沒有聽過猴爪的故事麼?”因抓住頭頂拉環而血流不暢的手臂漸漸麻木,芷卉鬆了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雲萱站。

雲萱一臉茫然的表情。

正在這時到了站,一路瘋跑的地鐵平穩地停下,雲萱跟在芷卉身後被外泄的人流擠了出來,剛在黃線外站穩,還不忘跟進一句:“什麼猴爪?”

“也說不清是不是恐怖故事,總之挺邪乎的。”芷卉上了電梯。

也許是覺得恐怖也許是覺得冗長,突然不想轉述。

風雨大作的漆黑夜裡,那家人得到猴爪,被告知它能替人實現三個願望。原以爲是阿拉丁神燈之類的神話,讓聽故事的人麻痹得心裡已經生出“如果是我就許‘請讓我實現一百個願望’這種願望”的念頭。可是當事人玩笑般試探性地許下“請給我兩百英鎊”的願望後,猴爪動了動,再沒了反應,他們不屑地笑着回牀上睡覺。那一刻,心裡真的沒有一絲不安麼?

然後第二天,夫妻倆接到“兒子被捲進機器喪命”的噩耗的同時,收到了政府的撫卹金兩百英鎊。

第二個願望是妻子許下的“請讓我再見兒子一面”,立刻響起的敲門聲讓你有更多的不安。她衝下樓去開門,卻看見門外空空如也。因爲丈夫及時拿起猴爪許下最後一個願望“讓第二個願望失效”。

人的慾望是無窮的。

但,命運是吝嗇的。

“就是說有得必有失,”芷卉彎下腰繫緊鬆開的鞋帶,電梯到了頭,“我從來不相信奇蹟會無緣無故存在。”

冰冷的語氣融化在同樣冰冷的空氣裡。

黑色的天空從遙遠的地方碾壓過來,身邊的一切似乎還帶着些許微薄的光亮,但是,芷卉非常清楚,它們片刻後也會黑下去,延綿成墨色的寬大背景。

而前景,是一座巨大的迷宮。心裡冥冥相信那個必然存在的出口,但窮盡一生也無法找到出路,無數次前行、碰壁、回頭。黑暗中看不清方向,忘記了自己曾經犯過很多次的錯,曾經誤入過很多次的歧途。

[五]

剛開學的繁雜諸事讓三月顯得虎頭蛇尾,還沒好好開始就結束了。雖說學校裡的各種喧囂已經和高三生沒有多大關係,但終究還是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

好比說下午的自習課,被各科老師瓜分掉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舉措,眼下站在講臺上的是許楊。圓錐曲線、座標、向量交疊在一起讓人好生煩躁。靠窗的一排學生已經無一例外地把頭扭向窗外,關注起樓下正熱火朝天進行着的學生會改選拉票。

早有察覺的許楊忍了半天,終於擱下粉筆開了口:“我說你們啊,這麼不上進,連柳溪川都不屑於跟你們同班--罷學了唉。”說着遠遠指了指倒數第二排那張積了稀薄灰塵的空位。

明知是玩笑話,學生們還是很給面子地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黑板上。

空位旁的京芷卉朝右邊挪動了一點,姿勢還是令人不舒服。

只有她自己知道,許楊那可不是什麼玩笑話。石膏早就拆了,畢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勢。前幾天的一通電話表明了那個女生暫時還不會來學校。

--在家裡賴慣了,懶得去上學。

只有她纔有實力有資格“懶得上學”。

又煩惱起來了。

芷卉埋下頭,手指插進頭髮裡,用力揪了揪,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想她。

但,要把明明存在的一個人從自己的頭腦中刻意清除,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做到的。

課間走過布告欄,F大今年給聖華中學唯一的文科保送名額已經下發了。不過,這應該和自己沒有關係吧。

走廊裡塞滿了嘈雜的議論聲。

“是柳溪川的麼?”

“應該是啊,謝井原已經被直接錄取了,怎麼看也是柳溪川的。”

“按名次顯然是。”

“可是聽說她病休了呀?”

“只是骨折而已,還是要回來的。你不記得了嗎?上學期期末,她從樓梯上摔下去……”

芷卉後頸一涼,低着頭從聊天人羣中穿過。即使不是柳溪川,也輪不到自己,雖然在漫長的時光裡她只將柳溪川作爲唯一的競爭對手,但不可否認的,每次排名榜上的名次,自己和她之間還遠隔着一段距離,好幾個名字。

不要再去想她,那是不可能的。

太過出衆的人,名字總是隨時隨地被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提及,像張成一張大網,不由分說地罩過來,你逃不到足夠安全能夠躲藏的地方。

[六]

彷彿在一瞬間花海絢爛,昨天分明還是光禿禿的枝丫,一夜後便舊貌換新顏。四月,天氣轉暖。

畢業班的沉悶氣氛也隨着大好的天氣出現了些許活躍。讓芷卉無法理解,班裡居然流行起俄羅斯方塊這種小兒科的遊戲,載體是各式各樣的文曲星好易通。

不斷聽見教室上空懸浮着的各種聲音:“啊,我打到五百分了耶!”“好強啊。”“嗚--我死了。”

感覺心有點累。

不過這種“疲憊感”終於在放學路過A班教室時轉化成了“慶幸感”。

走讀生急匆匆地抄好作業拽起書包投身夜幕,少數住校生啃着麪包在教室裡轉悠,全然不顧值日生掃地時揚起的塵埃。作爲當天值日生的秋本悠和江寒一邊嘴裡嘟嘟囔囔相互鄙視一邊把垃圾掃出門外,在走廊裡聚成堆。

聽見好聽的女聲叫“小悠、阿江”後,秋本悠擦着汗擡起頭,正對上芷卉笑得眯起的眼睛:“這是什麼啊?怎麼這麼多?”手指之處是一大堆讓人頭疼的紙飛機。

秋本悠無奈地攤攤手:“唉,別提了。最近我們班居然流行摺紙飛機!真不知道他們(手指着阿江)究竟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返璞歸真嘛。”被指責者辯解道。

“我看是智力倒退纔對。”秋本悠不依不饒繼續控訴,“還有井字棋。下課玩上課也玩。我天天都有種想‘飛越瘋人院’的感覺。”

芷卉笑着又和兩人聊了會兒天,看天色不早便告別回家了。

反正,再優秀的學生也會在畢業班不正常的氣氛中變得神經兮兮起來,何況三年K班。每到週二,英語單詞默寫日,總有那麼四五個同學會懼怕到用胃疼來逃避上課。英語老師心知肚明,卻也睜隻眼閉隻眼體諒了他們的艱辛。

學習到凌晨時,周圍已經聽不見任何動靜,無聲比暴/動更讓人不安。

芷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右手持筆處虎口的位置有退散不去的痠痛。打開房門,赫然入眼的是擺在小凳上的水果和牛奶,以及放在旁邊的媽媽的字條:如果牛奶涼了放在微波爐裡轉轉,別喝涼的拉肚子。

最初最感激的溫情,爲什麼居然忘記了?

當自己的腦海裡充斥着嫉妒、怨恨和煩惱時,爲什麼那些溫暖的美好的東西統統視而不見了?

芷卉伸出手握住玻璃杯,牛奶還是溫熱的。順着門框坐下去,鼻子一酸,在模糊的視線裡將那張紙條認認真真折成了紙飛機。

[七]

鏡子的裡外,有時不是一模一樣。反射原理可能行不通。

光束從平面碾過,帶來奇異的夢幻效果,鏡內是黑,鏡外是白。在黑與白的中間,灰色的暗沉的過渡地帶,恰恰是我們命中註定的生存空間。

恨在愛的反面,同樣是相輔相成地存在。可是大多數時間它們是混沌的一團,我們呼吸這裡的空氣,質感鮮明。

如果沒有恨,我不會更幸福。

如果沒有愛,我不會更難過。

大多數的光陰中,我們在逃避觸碰任何溫暖或冰冷的東西。執意堅信我的世界是完全的黑或完全的白,刻意去隱瞞另一半色彩的存在。

那些灰色地帶中潛藏了太多善意的欺騙和假面的告白。

明明很難過,卻總要裝作倖福。

很累很累。

[八]

那麼,可不可以不幸福?

那麼,我可不可以放棄?

[九]

進入四月後,校內校外組織的畢業班複習講座突然像過度繁殖的老鼠一樣出其不意地躥出來。什麼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200塊錢聽一節歷史課這在平時根本就會被罵“腦子進水了吧”。而眼下卻是組織者和聽課者都能欣然接受的合理價格,因爲講座老師是今年的出題老師。

芷卉撐着頭昏昏欲睡地聽着,後排的兩個學生在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