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被晾了半天的繁勻青有些不開心了。他們在說什麼她一句也沒有聽懂,度華年在說什麼蘇瓊已經死了,可是蘇瓊明明好好地站在這裡。
“阿牙夫君,你在說什麼啊?”繁勻青眼巴巴地看着突然高冷的度華年,想要得到一個解答,
“蘇瓊姐姐不是好好的嗎?”
度華年看了她一眼,放緩語調:“蘇瓊與胡溪林相差不了幾歲,如此看來現在怎麼也該有四十出頭,但是你看到她,不過才二十多歲的容貌,不覺得奇怪麼?”
繁勻青奇道:“難道夫君你想說的是,你雖然看上去也是二十多歲的容貌,實際上也有四十多了,甚至更老?”
度華年無奈,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接着說:“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是和玉牢兒有關的一些事情……”
玉牢兒……真是耳熟的名字啊……繁勻青猛地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冰宮裡,那個看上去怪物一般的女人嗎?那個度華年執意要救走的女人……
“您果然認識她……”胡溪林跪在度華年面前,面如死灰,“所以您是來拿走阿唸的身體麼……”
度華年並沒有理會胡溪林的話,說:“玉牢兒是我的下屬,我對此事只是略有所見,並不插手多管。我所奇怪的是,胡夫人爲何會恢復正常?”
胡溪林似乎鬆了一口氣,他俯身,低着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十五年前,那個女人答應我讓阿念活下去,但並不是這種‘活’。”
蘇瓊眼中浮上霧氣,她默默地隨着胡溪林,跪在他身邊。
她擡起頭看着度華年,拉開衣領,慢慢地拆開脖子上的繃帶:“大人,妾身並不知道您的身份,但也知道定不平凡。妾身早在十五年前本該是已逝之人,玉牢兒告訴夫君,可以讓我活下去,不過要把我的身體交給她。”
“於是妾身的魂魄與身體分離,身體一直留在城丞府裡冰室中十五年。玉牢兒命令夫君看守,卻不允許他靠近,這是有意折磨夫君……妾身的魂魄從她那裡得到了鬼神之力,可以通過佔用其他人的身體活下去,卻時常神智不清,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將繃帶拆了下來,露出修長的脖子上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痕,這道傷痕斜跨她的整個喉嚨,看上去十分致命,但不知爲何她卻像是沒有事一樣,也感覺不到痛苦。
“直到昨日——有人闖入城丞府,妾身在神志不清中恍惚覺得有人來了冰室,將我放了下來,並且餵了我吃什麼東西。那個時候我還在另外一個女孩兒的身體裡,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記不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不久之後,我醒了過來,就看到了夫君,我所有的記憶、理智全都回來了,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繁勻青震驚地捂住嘴,失聲道:“你……你就是……你就是城丞府暗室裡那個女子……”
那個要殺了她“品嚐”她血的人,就是蘇瓊?那個時候的蘇瓊,和現在這個柔和的蘇瓊,完全就是兩個人!
度華年慢慢地扭過頭,看着她,胡溪林和蘇瓊也有些驚住了,一同擡起頭盯着繁勻青。
繁勻青被盯得壓力很大,嘿嘿笑起來,對度華年說:“我昨天想去找你,於是就跑到城丞府裡去了,誤打誤撞跑到一個堆滿了冰的暗室去,裡面有一個重傷的姐姐。”
雖然聽得有些模模糊糊的,但繁勻青也大概明白了,蘇瓊所說的是自己的魂魄之前在賣花姑娘的身體中,神智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暗室裡受盡折磨的女子纔是她真正的身體,而後吃了繁勻青的藥,她的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繁勻青又低頭看着蘇瓊,目光落到她脖子上的傷:“那個就是……”
不等話說完,手腕突然被扣住了,繁勻青驚了一下轉過頭,正見度華年滿臉見鬼了似的表情,眼神裡又驚又怒。
他的力氣很大,繁勻青只覺得手腕快被捏斷了,於是用另外一隻手去推他:“你幹什麼?抓疼我了!”
“你給她……吃了什麼?”度華年的聲音在不自知時帶了幾分顫抖,像是在擔憂、恐懼着什麼事情的發生,“是你給她吃了什麼嗎?”
繁勻青覺得他這副樣子莫名其妙,見他似乎很害怕,於是答道:“我看她要死了,於是把我爹給我的什麼能夠起死回生的藥給她吃了……後來我追着公主的車隊出去,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
死寂。
胡溪林和蘇瓊夫婦跪在地上,不約而同地微微打了一個哆嗦,房間的溫度驟然冷了下來,縱使只是因爲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
蘇瓊雖然有些高興,因爲沒有想到幫助了她的人正在眼前,但是在這般氣勢的壓迫下也不敢說話,只得低下頭。
胡溪林悄悄地伸過手,與她的手指交纏在一起,彷彿傳遞着無聲的安慰與支撐。
繁勻青雖說認識度華年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也總覺得他對自己一直都很好,從來沒見過他這副神情,第一次有點惴惴不安的感覺,思考起來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度華年鬆開她的手,捂着胸口的傷搖搖晃晃地起身,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能!怎麼能把藥給她……!”
不知道是疼痛,或者是失血的原因,僅僅是做了一個起身的動作,就讓他劇烈地喘息起來,彷彿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起身後站在繁勻青面前,即便是微微躬着腰,依然比她高太多。繁勻青不敢擡頭看他,無形的壓迫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等着被教訓。
“你……”度華年似乎還想說什麼,然後話還未出口,劇痛讓他擰起眉頭,腳下有些站不穩。
他伸出一隻手按在繁勻青背後的牆上,藉此撐着自己的身體,隱忍地喘息着。大概是被氣得發暈,眼前也是一片昏花,度華年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頭靠在繁勻青的肩上。
見他這站都站不穩的狀態,繁勻青伸手抱住他的腰,還是很擔心他的身體:“你怎麼啦?我只是……那藥我爹吹得很神奇的樣子,他讓我定時吃,可我覺得也沒什麼用,所以就想給別人試試……”
她看着蘇瓊,開心地笑了起來:“不過誤打誤撞,好像救了一個人啊。我覺得這樣也好,因爲蘇瓊姐姐人很好的……”
她早忘記了蘇瓊兩次想要取她性命,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蘇瓊,是一位待人和善的大姐姐。
度華年聽了她的話,後退了幾步,重新坐回牀上,猛地咳嗽起來。他用手捂住嘴,卻捂不住逐漸滲出的血絲,那些暗紅色的血順着他指縫,一滴一滴地落在胸口處的白色繃帶上,像是盛開在雪地上的赤色寒梅。
繁勻青被他嚇到了,上前一步:“阿牙……”
度華年猛地擡頭看着她:“你忘了你爹給你說過什麼?那藥一共只有四顆,從你七歲開始,每兩年吃一顆,一直到你十五歲……”
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麼,臉色頓時慘白,口齒交疊話音不清:“如今你……已十五……最後那顆藥……”
繁勻青驚訝道:“你爲什麼知道我爹給我的囑咐?他確實是這樣說的。”
胡溪林見度華年似乎十分在意的樣子,想到是繁勻青救了蘇瓊,是他們的恩人,卻因此惹了度華年的不高興,於是想爲她辯解:“大人,這位姑娘救了阿念,想必只是無心之舉,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不可再改變。我們夫妻二人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這恩情,必然會還給姑娘,胡溪林願意去尋那一模一樣的藥,爲此萬死不辭!”
“呵——好一個無心之舉!”他看着眼前這三人,終於怒了,“你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我就告訴你們好了!”
他擰着眉頭,面露痛苦,捂着胸口艱難地一字一頓道:“那藥正是‘邊黎花落髓’!”
蘇瓊和繁勻青還是一臉茫然,因爲根本沒有聽說過,胡溪林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暗自唸了兩遍,猛然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了。
“邊黎花落髓?!”他瞪大眼,毫不掩飾震驚之色,“這、這是……傳說中……可令白骨再肉、枯樹重花、死者復生的……”
“不可能……不可能……”還沒等度華年回答,胡溪林兀自搖着頭,似乎不敢相信,“不可能的……邊黎花落髓千年結一果,一果可制一藥,一藥可使魂魄歸,二藥可使血肉再生,三藥可使白骨再生,四藥能叫死人復生,五藥……五藥不死命、不老顏……”
傳說中這邊黎花落髓是鬼神親手栽植的一種花,於神明來說作用不過是觀賞,但當它流落到人界,人們發現了它特殊的功用。
邊黎花落髓一千年才結一顆果實,一顆果實只能製成一顆藥,服下一顆可以讓脫離身體的魂魄歸位、神智清醒,服下兩顆可叫血肉之傷癒合,服下三顆能夠讓骨頭重新長好,服下四顆可以讓死去的人活過來,服下五顆,就會擁有無盡的生命和不老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