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前一後走在皎潔的月色下, 都是默默的沒有再說話。
有時候繁家的侍衛會巡邏而過,看見趙是見帶着一個人在繁家主家走動,卻沒有人上前詢問或者阻攔, 而是停下腳步注視着他們走過, 才繼續巡邏。
一路暢然無阻走到繁憬的房間, 度華年跟着趙是見繞開層層疊疊的素色帷幕, 終於走到了繁憬的牀前。
繁憬這個人, 活得太過妖異,過得卻很簡單。沒有人會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會知道他想要什麼。
度華年站在牀邊, 這個距離有些近了,藉着月光看着繁憬熟睡的臉。
趙是見在繁憬的書桌前查看, 頭也沒有回, 問了一句:“看到這張臉, 是讓你覺得更加高興還是更爲悲傷?”
度華年靜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道:“……我沒有感覺。”
“或許我應該有你所說的兩種感覺, 但是我現在,確實沒有。”他繼續說,“這張臉……應該是最像她的,不管是氣質,還是樣貌。”
趙是見直起身, 轉過身看着他。
度華年站在昏暗的陰影中, 臉上露出些許迷茫:“現在我看到他, 卻突然發現我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了。太久了, 已經過去太久了, 不管是那三年,還是一百年, 或者是現在的十五年,都很遠了。”
他苦笑了一下:“或許,對於我來說,她的樣子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眼前只有青青的模樣。”
青青。
趙是見慢慢地回味了一下這個名字。
真是親暱啊。
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從心底冒了出來,那是一種類似於嫉妒的心情。
度華年從繁憬臉上收回目光,走到趙是見身旁,一擡頭看見了上方垂掛的畫。
月色照亮了畫上的白雪,一望無際的白茫茫中,女子的背影孤獨遙遠,寒梅點綴在雪上。
“我沒見過這幅畫,”度華年看了看,說,“是你畫的?”
“嗯。”趙是見答道,“最後一次去見她的時候。”
度華年不再言語,只是望着那副畫,似乎陷入了沉思。
趙是見在書桌側方找到了靠在那裡的傘,他將傘拿了起來,遞給度華年:“重要的東西,可別弄丟了。”
“多謝。”度華年眼中露出喜色,小心將傘接了過來。
“早些回去吧,說不得一會兒他就醒了。”趙是見微微頷首。
度華年也不再廢話,拿到了自己的傘就離開了。
天快亮了,說不定繁勻青也要醒了。
在度華年離開後,趙是見在書桌旁站了一會兒,繁憬就睜開了眼,坐起身點燃燭臺。
“你一直都醒着?”趙是見問。
“你們進來的時候我醒的,”繁憬將他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冷笑,“我從來都很警惕。”
“哦。”趙是見應了一聲。
“你爲什麼要幫他?”
“幫他?”趙是見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不,就算他不來拿走這把傘,我也會帶走的。”
繁憬有些怒了,語氣加重幾分:“爲何?”
“因爲你這個蠢貨,只會亂來,這把傘在你手裡,只怕會出亂子。”
趙是見完全沒有將他的憤怒放在心上,彷彿只是在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繁憬將指甲微微掐進了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與他爭辯。
“你又去殺人了?”趙是見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他身上不但有酒味,還有被掩蓋的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趙是見淡淡地道:“關你什麼事。”
繁憬極討厭了他這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攢積的怒氣終於無法忍耐。他猛地站起身,衝到趙是見面前,扯住他的衣領,冷笑着低吼道:“……你這麼喜歡殺人,那怎麼不殺了我?我不是人麼?”
趙是見終於將目光落到了他臉上,眼神裡卻依然平靜。他沒有被繁憬惹怒,也不打算與繁憬爭吵。
發怒的時候不是最可怕的,這種沉默纔是最令人惶恐不安。
繁憬的音量提高了幾分:“你爲什麼不殺了我?自我出生你就待在我身邊,就是爲了每日嘲諷我沒用,反覆踐踏我的自尊麼?”
趙是見扯開他的手,聲音依然淡然:“殺你,弄髒了我的手。”
說罷便轉身離去,獨留下繁憬一人站在房間裡。
門開有風涌入,吹動着滿屋的簾幕輕輕飄蕩。
繁憬擡起頭,望着那副也被輕輕吹動的畫,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啊……你……你一定會是我的……”
*
繁勻青還沒睜開眼,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身邊。
身旁沒有人,她睜開眼,這纔看到男人坐在牀上靠近窗戶的位置,正在看手裡拿着的東西。
她坐起身,發現度華年手裡拿着的是一張紙條。
很難得的,碧漪居然沒有在這附近。
繁勻青一動,就覺得渾身發軟。昨晚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讓她有些面紅耳赤,恨不得縮回被子裡。
度華年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放下紙條轉過身,輕笑着:“醒了?”
繁勻青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有些乾澀,發出第一個音的時候便被阻了一下,度華年卻伸出手將她整個人抱了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喉嚨不舒服?”度華年貼近她的額角,輕聲問。
繁勻青感覺到他呼出的溫熱的氣息,恨不得將自己的頭埋得越低越好:“沒、沒有……”
雖然說着沒有,但度華年聽她沙啞的聲音,可不像是一點事都沒有。
“是不是昨晚……”
“不是!”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繁勻青急急打斷,她一點也不想談論任何關於昨晚的事情,於是連忙轉移了話題:“……怎麼沒看到碧漪?”
度華年看出了她的窘迫和羞赧,心裡有些好笑,想要疼愛她的心思像是浪潮翻涌上來,但很快又退了下去。
不着急。他還有很多時間,只要等到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和事可以讓他們分開了。到時候他會有許多時間和她在一起,所以不必急於這一時。
度華年撫着她的頭髮,將垂在臉側的碎髮撥到耳後,笑着說:“鴿大不中留。”
繁勻青面露茫然,又不想承認自己沒聽懂,正好目光落到了放在一旁的紙條上,剛纔度華年在看的,問道:“這是什麼?”
“鬱其雷給我傳的信。”度華年說,“他已經來了,但是,太子也一起前往夙城了。”
“太子親自前來?”繁勻青有些驚訝,擡起頭問。
“是。”度華年正好低下頭,在她脣邊親了親,“就怕他不來,來了正好。”
繁勻青被他越來越熾熱的氣息弄得暈乎乎的,殘留了一點清醒的意識,沒忘記問:“……爲什麼?”
“當然是——借太子,就出你的父母。”度華年眼神有些發冷,繼續在她脣上輕吻着,“是時候了。”
繁勻青還是不太懂,但度華年這樣說,一定是心裡有了主意。好像只要相信他就足夠了,她越發覺得安心,摟着度華年的脖子迴應他,繾綣而慵懶。
度華年的眸色暗沉了幾分,被她弄得十分難受,但是還記得自己有事情要做,於是一翻身將人壓在了身下。
繁勻青頓時清醒了幾分,瞪大了眼睛,望着度華年的眼神毫無殺傷力,氤氳着水霧:“你、你幹什麼……”
“我要去城丞府一趟,過會兒回來,你就呆着家裡,少去主家走動,少和繁憬接觸。”度華年盯着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貪婪,“青青乖,親我一下。”
被男人哄騙着說親一下,其實根本不止親一下。該親的該摸的都差不多了,度華年才收拾好,心滿意足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