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宅子不知道屬於誰,剛纔看了一圈,都沒有人。”蘇瓊拉着渾身冰冷僵硬的繁勻青,笑眯眯道,“我們暫先找間屋子你把衣服換了,正好我這裡有帶的換洗衣服,你可以先穿着。”
繁勻青的面部表情也是僵硬的,大概是還沒有回過神來,愣愣地跟着蘇瓊走。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只是點點頭。
蘇瓊推開一間屋子看了看,似乎是個堆放雜物的地方,於是拉着繁勻青走了進去:“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蘇瓊,剛纔那個是我的夫君胡溪林。”
“胡溪林?”聽到這個名字繁勻青瞬間回了神,慢慢扭頭看向蘇瓊,“是我理解的那個胡溪林麼……”
她記得夙城城丞就叫胡溪林,住在夙城這麼多年,這些不可能不知道。理智稍微回來後,繁勻青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發覺了些什麼不對。
方纔看到這對夫妻站在一起,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沒什麼違和。不過細想一下,那個男人看上去已有三四十左右的歲數,而蘇瓊……只有二十多歲。如果不是她這時說出男人是她的夫君,繁勻青可能都沒有反應過來這點。
蘇瓊驚訝道:“你是說城丞胡溪林嗎?正是他。姑娘也是夙城人嗎?”
繁勻青纔是被震驚了的人。要知道,她可是不久前纔在城丞府裡搗了一圈亂的人,還發現了城丞不得了的秘密。
如果這個纔是胡溪林的正室夫人,那麼之前遇到那個很可怕要喝她血、但又十分牽掛胡溪林的姑娘又是誰?看起來胡溪林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端正,不止是在府裡藏着年輕女子供那個姑娘“食用”,還有情人。
繁勻青這樣想着,看向蘇瓊的眼神就帶了幾分同情。蘇瓊的眼睛清澈明亮,嘴角帶着一絲溫柔的笑,這樣一個乾乾淨淨的女子,怕是不知道自己丈夫背後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吧?
“我叫繁勻青,是夙城繁家下面一個分支的人。”她介紹着自己,一邊接過蘇瓊遞過來的包袱,
“姐姐叫我勻青就好,我還沒有謝謝你呢。”
“你真是太客氣了,”蘇瓊笑道,“我看你年紀同我妹妹差不多,我就叫你青青可好?不過你竟然是繁家的人,叫人有些驚訝。”
“繁家人又不見得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名頭。”繁勻青撇了撇嘴,她向來不覺得自己冠以“繁”的姓氏,就有什麼優越感。
蘇瓊笑着搖搖頭:“看你這副模樣,就像是真的見到了我家妹妹。可惜我出嫁太早,現在應該快二十五年沒見過她了。”
“二十五年?”繁勻青一愣。蘇瓊從外表看來也不過二十五的樣子,竟然出嫁二十五年了?
“我出嫁的時候,她也才十五歲左右。”蘇瓊看着她,彷彿想起了什麼,只顧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如果她也嫁人了,只怕孩子也同你一般大。”
蘇瓊說話似乎有些含糊混亂,但是繁勻青大概還是聽懂了。第一,蘇瓊出嫁的時候,妹妹十五歲,和她現在的年紀差不多;第二,蘇瓊應該是沒有自己的孩子,外貌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卻說自己出嫁二十五年。
不過這樣的話,胡溪林和蘇瓊這對夫婦的年齡就不存在違和了。但胡溪林放着這麼年輕貌美的妻子不珍愛,還去找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看來城丞的癖好有些……一言難盡。
蘇瓊保養得挺好的。繁勻青不動聲色打量着她,問:“蘇瓊姐姐,你看上去很年輕,沒想到已經嫁人二十五年了。”
聽到這話,蘇瓊不知道爲何突然愣住了。她擡起手摸到自己的臉頰,眼神在那一瞬間茫然不已。
“年輕……嗎?”她反問着,不知是在問繁勻青,還是在自言自語,“年輕,有什麼好呢?”
繁勻青覺得這話很奇怪。世上有數之不盡的人重視着外表容貌,揮霍家財、萬般追尋、執著不悔,只爲了追求青春駐留的那一剎那,過眼風華。而蘇瓊有着年輕的容顏,卻不知道青春有何意義。
蘇瓊沿着臉側,摸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染上水氣:“如果可以,我寧願陪着他一同老去。容貌風華,不要也罷。”
“他是指城丞大人嗎?”繁勻青來了興趣,問道,“我記得城丞不是夙城的人吧?蘇瓊姐姐是跟着城丞一起來夙城的嗎?”
“我是夙城人,我娘是夙城鬱家的人。”蘇瓊答道,“不過我家並非是什麼名門望族,這麼年來我一次都沒有回去過,所以也不知道他們……”
僅僅是說了幾句話,繁勻青就察覺出蘇瓊的不對勁。太奇怪了,這不應該是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軌跡。
“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困頓於生死,身不由己,所愛之人近在眼前卻無法親近,更不用說不在身邊的親人們。”蘇瓊苦澀地笑着,“不過現在我終於有機會,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繁勻青見她低眉斂住愁苦,心裡有些不忍,走上前輕聲寬慰道:“雖然不知道姐姐經歷了什麼,但若覺得此時不是苦難,便是好的。”
蘇瓊用力點頭,努力翹起嘴角露出笑容:“你說的是。只是見你想起親人,突然有所感概,不由得悲從中來。”
她拉住繁勻青的手,忽然發現繁勻青的手冷得像冰塊,這纔想起換衣服的事:“啊,對!你快些換衣服,一會兒着涼了。和你說着話,我都忘了這事。”
蘇瓊伸手的動作稍微拉扯開衣領,露出一段纏着白色繃帶的脖頸。繁勻青注意到了,眼睛不由得留駐在她脖子處:“蘇瓊姐姐受傷了嗎?”
“是陳傷,不礙事。”蘇瓊一邊說着,一邊摸了摸脖子,臉色露出些隱秘的痛苦。
繁勻青看她受傷的位置,忽然想起之前在城丞府裡那間冰室發現的女子,最深最嚴重的那道傷口,也是在脖子上。只是當時她匆忙出逃,忘記去將那女子帶出來,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有沒有被人發現。
如果被發現會怎麼樣?會被再次抓回去吧……
繁勻青沉下頭,心裡有些愧疚。
蘇瓊卻以爲她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脫衣服,道:“我轉過身去,你換吧。溼衣服放在一邊就好。”
正好繁勻青也不想在人面前脫衣服,蘇瓊如此貼心地主動提出,讓她小小地感動了一下。
等到蘇瓊轉過身去,繁勻青才動手開始脫掉衣服。蘇瓊背對着她,閒着無事便打量起了這間屋子,向左轉頭時,正發現左側一堆雜物堆放的桌子上,藏着一面銅鏡。
她盯着銅鏡看了一下,發現可以看到身後的情形,繁勻青背對着她,已經脫下了衣服,露出後背。
然而,少女的後背並非是一片光潔——
一道猙獰的傷痕,從繁勻青的頸椎處,沿着背脊一直延伸向下,跨越她的整個後背,約莫有三指寬,看上去極爲駭人。從模糊不清的銅鏡中,蘇瓊還看到她的整個後背一片陰影,像是被灼燒後,表層皮膚燒傷後留下的凹凸不平。
這一幕任誰突然看到,都會被震驚。蘇瓊擡起手掩住脣,抑制住自己將要脫口而出的驚呼。
繁勻青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不過從她的角度無法看到桌子上的那面銅鏡,所以只是看到蘇瓊轉過去的樣子。
她很快換上蘇瓊給她的衣服,然後將溼衣服疊放在一旁,走過去對蘇瓊道:“蘇瓊姐姐,我換好了。”
蘇瓊轉過身,腦中再浮現剛纔看到的一幕。她強忍保持着平靜,伸手幫着繁勻青理了理衣服,然後將繁勻青溼漉漉的頭髮放了下來。
“這裡沒有帕子,”蘇瓊拿出自己的手帕,仔細地擦了擦繁勻青的臉和頭髮,“只能先隨便擦擦,晾一晾。”
繁勻青嘿嘿傻笑着,老老實實地站着讓蘇瓊給她擦着,只不過那笑聲聽着不那麼老實就是了。
蘇瓊有些忍俊不禁:“想什麼這麼開心呢?”
“想我娘了。”繁勻青仰起頭看着她,認認真真地說,“你和她一樣溫柔。”
“行啦行啦,我們快去看看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吧。”蘇瓊放下手,“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他是你的……”
繁勻青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些,她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我們拜過堂成親,他應該算得上是我的夫君。不過我總覺得,這只是一場騙局。”
不管是她騙他,還是他騙她。
兩人一邊慢慢地往外走,一邊說着話。蘇瓊驚訝道:“你怎麼會這樣說?成親之後便是夫妻,行夫妻之禮,成夫妻之實,這餘下一生,是要相攜相伴,同行前路的。”
繁勻青鼓起腮幫,臉上露出迷惑:“可是我娘還沒有教過我怎麼做一個妻子,我也不知道夫妻應該如何相處。雖然見過爹和娘恩愛萬分,可是面對我的夫君,我只覺得不真實。”
“你娘沒有教過你?”蘇瓊問,“這怎麼會?女子出嫁前,爲人母皆應告訴女兒這些事情纔是。”
繁勻青想起自己出嫁的經歷,尷尬地笑了笑:“……我、我偷偷嫁的,我父母並不知道……”
蘇瓊大驚:“私奔?難道你們這一身狼狽,是因爲逃跑弄出來的?”
想必蘇瓊已經想象了一大出“兩個相愛的年輕人,不顧家庭的反對,堅持要在一起,勇敢地私定終身,最後迫不得已出逃,然後被家裡人抓住打傷、又跑出來”這樣的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