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昨天怎麼沒看到有莊子?”
寧風左看看,右看看,心裡面盤算,“按腳程算,這莊子該是在城郭左近,河堤邊上,可惜天色太差,不然就能看個真切。”
腳步不停,在寧風心裡面各種念頭閃過的這點兒功夫,一行三人入得莊子。
“轟隆隆隆~~~”
積蓄了不知道多久的雷霆,終於酣暢淋漓地爆發出來,電鞭抽打夜空,雷聲震動大地,有那麼一剎那,亮如白晝。
藉着這微光,寧風將莊裡景象盡收眼底。
莊子着實不小,屋宇錯落,該有的花圃,水井什麼的一個不少。
“呃~”
“怪怪的……”
寧風犯了嘀咕。
從那驚鴻一瞥看,這莊子佈局實在是奇怪,看上去不像水邊人家莊子,倒更有點像是足跡曾經到過的北方窯洞似排列。
“真是奇怪,不嫌難看嗎?”
窯洞跟屋宇是一回事情嗎?!
蘇老謀在雷霆打落下來的時候哆嗦一下,好像受了驚嚇,這會兒按着胸口,氣息都不勻稱了,還不忘郝然道:“讓先生見笑了。老夫雖然也走過些地方,到底讀書少,沒什麼見識,那個啥,貽笑大方了,哈哈哈~~~”
寧風默默點頭,算是聽到了。
莊園中氣氛着實有些古怪,惟有一老一少熱誠不減,一點時間都不想耽擱,徑直就領着寧風到了私塾去。
如一般鄉間情況,私塾就設在祠堂裡,幾排桌椅排那。不知道怎麼通知的,等寧風進來後,前後數十個小毛頭小丫頭就涌了進來,各自到位置上落座。
“站起來!”
“還不拜見先生!”
圓臉少女除了一開始那聲嗤笑外,一直是嫺靜乖巧的樣子,這會兒在孩子們面前一站,長姐的氣度立刻就出來了,唬得孩子們一個個站起來,七嘴八舌地喊先生。
寧風掃了一眼那些孩子,嘴角不由得就有些抽搐。
這都些什麼孩子啊?
“在蘇老頭沒有回來前,他們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啊,看這些孩子淒涼的……”
寧風只是掃一眼,便把孩子們的樣貌都盡收眼底了。這些孩子十之八九都臉型狹小,皮包骨頭,一點都沒有其他同齡孩子鼓囊囊,圓撲撲,紅潤潤的小臉,看着就不似惹人疼愛的那種。
比較突出的,或許就是一個個眼睛大又明亮,好像兩顆大珠子。
唯一例外就是釋放了長姐威風后,老老實實地搬把椅子坐在最前方的圓臉丫頭了。
見過先生後,孩子們一一通報姓名,奶聲奶氣加七嘴八舌,寧風聽得腦袋發脹,也就記住了圓臉少女一個。
嗯,她叫聽雨。
蘇聽雨,挺好聽的名字。
耐着性子等孩子們都介紹完了,寧風眼界一瞥,竟然看到蘇老頭也搬了把小凳子,委委屈屈地擱着半邊屁股,竟然也在角落坐下了。
“這是什麼情況?”
寧風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不理會那老頭,哐當一下把一直背在身後的書匱放下,揭開攏在上面的布,伸手入內。
“這是要拿書本嗎?”
一水的孩子頓時把目光集中過來,那種求學若渴的樣子,簡直能讓所有當先生的痛哭流涕,喊一聲不愧是“別人家的學生”啊。
“嘭~”
一聲悶響,從私塾的角落傳來,寧風循聲望過去,只看到蘇老謀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竟是看得入神脖子伸得太長,愣是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除了寧風,沒有人看過去一眼。
所有孩子都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寧風,不,是他手上提溜着的東西。
“嘎吱”一下,寧風旁若無人地把那東西張開,擺在地上,調整下方向,施施然地坐了下去。
咳咳,寧風拿出來的是一把折凳,就坐在距離孩子們最近的面前。
“話說……”
寧風兩手一拍,聲音像驚堂木,開口道來,便是那妖魔鬼怪,神仙佛陀。充滿夢幻色彩的故事,第一時間就吸引住所有孩子,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
“咳咳咳~”
角落好像有咳嗽聲傳來,不管他。
寧風正講到興起處,一個和尚如何持經唸咒,祭起金剛伏魔神通,道士怎樣不讓分毫,口中飛出劍丸千里之外遙相擊之……
中間不忘拿出紙筆,寫出“和尚”,“道士”,“飛劍”等諸般詞彙,傳閱諸弟子,想來回頭就是今天功課了。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愈響,天可憐見,那個咳的,屋頂上的灰都下來了。
寧風無奈停下,望向咳嗽聲處:“老先生有何見教?”
不能不停,總擔心再咳下去心肝脾肺腎都要出來了。
蘇老謀臉色怪怪的,問道:“先生何不講些四書五經?”
“四書五經?”
寧風搖了搖頭,哂然一笑,“在這個神仙鬼怪到處都是的世界,四書五經只合拿來擦屁股,學來幹嘛?”
“朗朗乾坤,哪裡來的妖魔鬼怪?又有誰人親眼見過?”
彷彿是對蘇老謀這句話表示天大的不同意,“轟隆隆”聲響,驚雷如要打穿了天地,緊接着“嘩啦啦”地暴雨傾盆而下,密集如億萬顆珍珠滾落在玉盤。
蘇老謀縮了縮脖子,看向寧風等着他回答。
天色原因,這會兒他的臉色掩於陰影,倒有些不好看清了。
“我見過!”
寧風毫不猶豫,三個字擲地有聲。
電光穿牗,將私塾中照得一刻透亮,寧風清晰地看到蘇老謀臉色古怪,在座弟子噤若寒蟬。
“七歲那年,我見過一個大和尚,法號大怒……”
寧風真是很擅長講故事,娓娓道來,繪聲繪色,不管是蘇老謀還是蘇聽雨,還是那些小孩子們都聽得入了神:
“和尚知道娃娃在想什麼?”
“纔不信。”小寧風一點都不好騙。
“你在想和尚腦袋光禿禿的,好像隔壁那頭驢啊。”
大怒禪師笑呵呵地說着,小寧風眼睛連眨,他真是這麼想的。
……
“你想吃縣城裡的陳記包子嗎?”
“……”小寧風沒回答,他在忙着擦口水。
“等和尚下。”
大怒禪師一轉身,出了院子,小寧風還沒把口水擦乾,還在懊惱着沒來得及說他要兩個呢,大怒禪師就又點塵不然地走了進來,手上拿着兩個熱騰騰的包子。
那香味,一定是陳記,遠在百里之外的縣城陳記,剛剛出爐的大包子。
……
後來,寧風知道,大怒禪師在他面前表演的是佛門神通:“他心通”,“神足通”!
“先生沒有拜師嗎?”
下面一個小孩子滿臉興奮之色地問道。
好奇心下,長姐嚴厲的目光什麼的,無視了。
寧風兩手一攤,搖頭道:“和尚不收,他只想讓我敲木魚……”
他比劃了一下大小,接着道:“這麼大一個鐵木魚,和尚說:只要我願意跟着他誦經十載,敲破木魚,無論什麼世上繁華,他大和尚都會弄過來擺在我面前。”
“大和尚表演神通法術,只是要告訴我,他有能力辦到。”
“激他,躲他,罵他,和尚也不怒。”
“他,只想讓我敲木魚啊~”
寧風說這話時候,似有無盡感慨,跟之前講各種故事的眉飛色舞,大不相同。
大怒禪師那樣的大神通和尚,上杆子找到他展示神通,偏偏又不願收徒傳授,竟然只想讓他敲木魚……
多少年過去,寧風想到那到那段糾纏,一股氣還憋在胸口。
蘇老謀無言以對,別說是他啦,就是下面那些他口中愚笨的子孫們,都不難聽出來寧風所講的必然是真經歷。
他真的見過神仙鬼怪。
“好了,我們繼續講故事。”
寧風隨手寫下“大怒”兩個字傳閱下去,收拾情緒道:“說完仙佛,再說鬼怪,也是先生我親身經歷的。”
“那年先生我登桃山,上山就遇鬼……”
私塾裡面,只有呼吸的聲音此起彼伏,或是久久地摒住沒有聲息,或是急促地起伏如緊張情緒。
故事裡,寧風登上桃山,遠遠就看到一棵樹,上面吊着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至於臉,那沒法看,吊死鬼的臉能看嗎?
他也不想看來着,問題是不管他走到哪裡,一擡頭,妥妥的就會看到女鬼吊在前面。
“姑娘,小生有禮了。”
寧風無奈,行了禮,光棍地道:“姑娘你到底想怎樣,直接說吧。”
他這是隨口一說,誰知道女鬼真應啊。
“喏,這是絲帶。”
天女散花一樣,一堆絲帶從天而降,險些將寧風給埋嘍。
“我想讓你把整座桃山上的每一棵樹上,都繫上絲帶……”
……
寧風撇了撇嘴,情緒之複雜,簡直沒法說,對着私塾下面聽得入神的孩子們說道:“折騰半天,那女鬼其實就是想讓我那麼幹,然後呢,她好可以一天換一個地方,繼續吊着晃盪。”
“啊~!”
下面孩子們嘴巴張大得可以塞得下小拳頭,沒想到女鬼不劫財不劫色,跟了自家先生半天竟然是這個目的。
他們的小腦瓜子不太夠用,沒聯想到太多,只是覺得怎麼好像有種莫名地熟悉感,跟什麼東西一樣一樣地。
沒等孩子們轉過彎兒來,寧風便接着說故事的下半段。
他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女鬼地非分要求。桃山上的桃樹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真要讓幹那事,還不如自個兒挑一棵順眼的,兩腿一蹬吊上去,自我了斷了來得輕鬆。
忙是不能幫的,不過這不妨礙寧風跟人女鬼聊天。
寧風興致勃勃地跟孩子們形容起來,那女鬼是如何的官家小姐,又如何的遇到強人,受辱不過就上了吊。
官家小姐生前最愛盪鞦韆,桃山上不是桃子就是猴子,早看膩味了,就想着一天換一棵樹吊着,當是盪鞦韆玩兒了。
“先生先生,女鬼長得什麼樣?嚇人嗎?”
興奮的孩子又一次違背了長姐威嚴,沒看蘇聽雨那丫頭臉被氣得更圓了嗎?
“不看臉的話,一點都不嚇人。”
寧風很認真地回答,開始講女鬼身上衣着是如何凌亂,怎樣的破成一縷縷什麼都掩不住……
“咳咳咳~~~咳咳~~”
蘇老謀用力地咳嗽。
“呃~”
寧風張了張嘴,略尷尬,這會兒想起這個還真不適合對孩子說。
“還是換個故事吧。”
寧風正想再講其他呢,屋外雨下得更大了,雨滴砸在屋頂上,濺在院子裡,都發出冰雹一樣的聲音。
“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寧風下意識擡頭,望門外一看,眼睛頓時給晃了一下。
“水光?”
他剛把眼睛給瞪大呢,私塾裡所有人都發現不對了,齊刷刷地往外面看去。
“隆隆隆~~~”
水聲隆隆,一個大浪頭,鋪天蓋地地打了過來。
“水淹了~~~”
蘇老謀怪叫一聲,原地一打滾,“啪”的一聲身上員外服掉下來,一隻灰色大老鼠人立而起,尖聲而叫。
眨眼功夫,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數十隻大小老鼠來回地竄,私塾裡亂成一鍋粥。
“嚇~”
“這什麼情況?”
寧風覺得自個兒的腦子裡也塞進了老鼠,各種亂竄,什麼蘇家莊子啊,分明是一窩大老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