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曾孝蘊等被梁山兵重重圍困,危在旦夕。正欲拼死一搏,猛聽得北面賊兵迭頭吶喊,卻是一彪官軍人馬當先殺入。梁山陣上曹正見了,不識高低,拍馬掄刀,挺身攔住來將廝殺。兩個鬥過三二十合,曹正吃那將一槍刺中腰肋,翻身落馬。衆人看時,那將不是別人,正是楊沂中。當時曾孝蘊大喝道:“援軍已至,諸位何不努力!”官兵見說,士氣倍增,簇捧着曾孝蘊、蔣圓,隨楊沂中、孟蕩、樊仁遠望北衝突。衆嘍囉見曹正身死,不敢近前,竟被孟蕩等殺出一條血衢堂。李應、蔣敬等忙揮軍堵御時,又吃吳玠、姚平仲兩路軍馬迎住,兩下混戰一陣。蔣敬見曾孝蘊等已遁走,吳玠等又是生力軍,不知虛實,恐生變故,便勸李應收兵回山去了。吳玠等見了,護定曾孝蘊等上岸,投北而去,路上訴說收復濮州之事。曾招討聽了,心下稍寬。又行了數裡,路上遇着折可存、蔡居厚兩路軍馬,當時一齊回東平府來。
大衆行到近東平府十里處,早見王進引兵前來。原來韓世忠接得探報,得知官軍失利,因宋江等在北,不便親引軍馬救援,便令王進前來。兩下接着,王進見曾招討、折可存、蔡居厚等愁眉不展,衣甲破爛,疲憊已極。當時引衆人入城。曾招討引吳玠、楊沂中、姚平仲與韓世忠、扈成並衆將佐見了,具說失利之事。韓世忠等說些安慰的話,無非是勝敗乃兵家常事之語,便教設宴爲衆人壓驚。席間,曾招討動問吳玠等濮州之事。吳玠話不一席,言無數句,說出那個緣故來。看官,既說到此處,便先說官軍收復濮州之事。
原來官軍自濮州分兵,吳玠、劉光世兩軍自臨濮縣抹境而過,直奔濮州殺來。那日正巧董平、楊林到瓠河鎮徵糧未歸,只剩歐鵬、李忠、鮑旭守城。接得伏路小校來報,歐鵬忙召李忠、鮑旭商議禦敵事宜。當下三個商議已了,傳令收攏城外軍民入城,緊閉四門,待董平回城再做商議。
當日午時,官軍進抵城下,見四門早閉。吳玠與劉光世商議,將兵馬分作三隊。吳玠、楊沂中攻北門,劉光世、王彥攻西門,廖恩、姚平仲攻南門,另調五百軍兵暗暗去東門外掘下陷坑,埋伏在彼。部署已定,當時官軍三面一齊攻打。歐鵬、李忠、鮑旭三個分頭守禦,官兵攻打甚急,投石飛箭猛攻城牆。自午時至酉時,連攻了三個時辰,濮州城牆垛子吃打壞數處。幸得城內平日早有準備,隨壞隨補,兩下抵住。吳玠、劉光世見強攻不下,便教暫且收兵。歐鵬等見官軍退去,心下稍安。雖覺疲憊,仍不敢怠慢,披甲於城頭往來巡綽,只盼董平消息。
且說廖恩、姚平仲奉命攻打南門,吃歐鵬拼死擋住。當日接得將令,於城外紮營,暫緩攻打。二將得令,便約束軍馬後退五里下寨。紮寨未畢,忽見軍士來報,探得兩員賊將引百十名賊兵,直奔大營而來。廖恩對姚平仲道:“無妨,小將軍在此繼續安營,老夫親去斬那賊子!”說罷,提刀上馬,點起五十官兵徑出大營,正撞着董平、楊林二人。
當下董平看時,見一老將皓首蒼髯,騎一匹黑鬃馬,倒提鳳嘴刀,攔於路前。不禁笑道:“朝廷豈無人乎?教你這老朽來送死。速速退下,我董平不殺行將就木之徒!”廖恩厲聲大罵道:“瞎眼小兒,背反狂賊,諒你有何本事!”說罷,舉刀便砍。董平大怒,舞雙鐵槍來迎。兩馬相交,刀槍並舉。一片鼓角之聲,震天盈地。這單刀全無守禦,那雙槍只顧挑撥。只見刀來槍往,槍去刀迎。兩個在垓心裡足足戰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那邊廂,姚平仲早已出到營前,見二將交戰良久,恐廖恩年老有失,便教鳴金收兵。廖恩勒馬回陣,董平手舉雙槍,直追入營來。楊林引着衆孩兒緊隨其後,當下董平、楊林在官軍營內橫衝直撞,衝開條路,殺出去了。歐鵬在城上望見董平、楊林回城,忙教放下吊橋,迎接入內。
董平、楊林回城,巡視一遭,鮑旭等將官軍形勢說了一遍。董平道:“今日與我交戰的老將不知是何人,倒恁地了得!”楊林道:“這老將姓廖名恩,小弟在江湖上多曾聞他名號。原是熙寧時南劍州大盜,嘯聚綠林。曾橫行東南,官軍數萬不敢嬰其鋒。後來受了招安,投到种師道帳下,積功至鄜延路指揮使。”歐鵬道:“小弟也久聞此人的名,多與朝廷建功,不想今日到此。”董平道:“兩位兄弟何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那廖恩雖強,只是當初無他的敵手,以此只顯他的豪傑。如今已是過時的人了,何足道哉!適才與他交手,見他武藝雖高,然鬥過數十合,已自有些氣喘。若再鬥些時,定可斬他。只是如今城池被圍,恐難久守。當務之急需速派人出城,報知大寨並公明哥哥,派兵來援。不知那位願走一遭?”
說言未了,只見李忠叉手道:“小弟願往,只是眼下城池被圍,恐不易衝出。”董平道:“無妨,適才我看各處,見官軍三面圍城,獨闕東面。想是有埋伏。然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我已有計了,後日定可送哥哥出去。”當日董平便教各處加倍守禦。官兵夜裡又攻了一番,吃董平等擊退,只得退兵。
次日一早,濮州南門大開。董平、歐鵬引一彪軍馬當先殺出。廖恩、姚平仲早有防備,急點官兵攔住。董平躍馬挺槍大叫道:“廖恩匹夫,敢與我並三百合麼?如若不敢時,趁早回鄉養老去罷。”說罷,衆嘍囉鬨然大笑。激得廖恩怒不可遏,驟馬掄刀,直取董平。只見歐鵬大叫道:“董將軍稍歇,殺雞焉用牛刀,看我拿這老兒。”挺鐵槍迎住廖恩便鬥。歐鵬雖使得一條好鐵槍,武藝終不及廖恩。更兼廖恩氣憤難當,兩個鬥過三十合,董平見歐鵬漸漸遮攔不住,恐有疏失,縱馬舞槍替下歐鵬。官軍陣上姚平仲見了,飛馬殺出。歐鵬卻不回陣,轉身敵住姚平仲。當下董平與廖恩大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兩邊齊聲吶喊,鼓角喧天。董平虛晃一槍,撥轉馬頭便走,歐鵬也跳出圈子回城。官兵追至城下時,城上矢石齊下,官兵近前不得,只好收兵。
官軍回營,姚平仲對廖恩道:“老將軍年過七旬,仍有廉頗之勇。今日力挫敵將,賊人膽寒矣!眼見賊人自料不能久守,欲出城求援,定會再出城衝突。可速報與吳玠、劉光世二位將軍,小心提防纔好。”廖恩道:“人言董平‘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端的好武藝。但有老夫一日,則賊人一日不能逃脫。”當下便遣人報知吳玠、劉光世,不在話下。
再說董平、歐鵬收兵回城,楊林、李忠、鮑旭三個勸道:“官軍圍城甚嚴,破圍恐非易事。”董平笑道:“無礙,待我殺遍各處,自有辦法。”當時吩咐軍士於城頭排一張桌子,董平與四位頭領圍坐了。裨將擺上按酒過來,董平舉杯暢飲,飽食酒肉。歐鵬等不解何故,又不便問,只得相陪胡亂吃些,均各無話。
轉眼已過晌午,董平起身笑道:“今番且請楊林哥哥隨我前去廝殺一番。”楊林領諾。當時兩個上馬,各帶了器械。董平在前,楊林在後,依舊引着五十小嘍囉,自北門吶喊殺出。城外吳玠、楊沂中早已接得消息。正逢楊沂中領鐵騎遊巡,見董平殺出,喝道:“賊人有何本事,敢來亂闖!”怒馬挺槍攔住。董平也不答話,舞雙槍直取楊沂中。兩個戰作一處,扭成一團。這單槍如流星趕月,那雙槍似蛟龍出海。二馬盤旋,三槍卷舞。直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負。
當下楊沂中見董平武藝高強,撥馬回陣。董平正待去趕,一將早挺太寧筆槍刺來,正是吳玠。董平忿怒,撇了楊沂中,來鬥吳玠。當下兩個又並了三十合,不見輸贏。楊林見了,拍馬來助董平。吳玠武藝雖然高強,兀自遮攔多攻取少。說時遲,那時快,楊沂中早已換了一匹高頭大馬,趕到陣前。董平見楊沂中重複殺來,便教楊林引衆嘍囉先行退入城內,縱馬驀地跳出圈子外來,且戰且退。吳玠見天色已晚,便勒轉馬頭,約束衆軍不去追趕,兩邊各自收軍。
且說楊沂中回營,動問爲何不趁勢搶城。吳玠道:“董平武藝高強,適才又有佐助,我力鬥二賊不過。他卻忽地退兵,恐防有詐。”楊沂中道:“想是那廝見我等本事,料突圍無望,因此退入城去了。”吳玠道:“且不管他如何,我等只步步爲營,穩紮穩打,定可勝他,不必犯險行事。”楊沂中稱是。當夜無話。
次日一早,董平與衆人飽食戰飯,又引李忠、鮑旭兩個並五十小嘍囉徑出西門,早有軍校報入營內。劉光世聽罷,不急不緩,出到營前。只見王彥鞭梢一指,軍兵早把董平等四下圍住。原來劉光世聞報董平屢次出城廝殺,料到必會前來,便於營前兩邊各伏下五百軍馬。當下只見董平在馬上仗着兩條槍在陣內忽東忽西,縱橫馳騁。李忠、鮑旭兩個步行在前後遮護,槍劍過處,官兵閃避不迭,吃殺壞頗多。
當時戰夠多時,眼見董平等要殺出陣來。早惹得王彥性起,就馬上捲起那口掉刀,直撲入陣,來戰董平。董平見他來得勢猛,心下不敢怠慢,抖擻精神相迎。兩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早鬥到四十合之上。王彥見贏不得董平,正待要走,不防馬前忽地撞出一個喪門神來,正是鮑旭。手起一劍,直把王彥馬足砍斷。幸得王彥機警,先已跳下地來,飛奔回陣。董平等隨後追趕,只見劉光世一聲令下,官軍陣內弓弩齊發,密麻也似射來。董平急勒住馬,亂撥飛箭。那一陣箭雨過後,小嘍囉連同官兵吃射倒一片。鮑旭閃避不及,左臂中了一箭。董平見了,便調轉馬頭,與李忠、鮑旭兩個引殘餘嘍囉一道煙兒奔回城內去了。
當時王彥回營,與劉光世相見。劉光世見王彥雖然落馬,幸喜無甚傷損,便與其置酒壓驚。又遣人報與吳玠處知曉。吳玠聽聞董平接連衝突,便召衆將商議道:“董平賊子接連衝突南、北、西三面不能得逞,需防其衝突東面。那裡雖已事先掘下數十陷坑,但僅有五百軍士。更兼那廝驍勇,爲防不測,需得多派兵增援。”衆將稱是。當下便從各處暗調三員偏將引一千五百軍馬潛行到城東各處埋伏,預備絆馬索等物。只等董平到時,一發擒獲。衆將依令而行,各自去了。
且說董平回城,見鮑旭中箭,嘆道:“我本要探敵虛實,不想累兄弟受傷,此我之過也。”鮑旭道:“將軍這是說那裡話,是我本事平平,怪不得別人。不知幾番對敵,可有良策?”董平道:“前番我曾說起,城東定有埋伏。故而我與衆兄弟三番衝突,探敵虛實。交戰數次,見那廖恩雖勇,但已年邁,耐不得久戰。更兼那小將也勸他不得,正可突圍。官軍見我三番衝突不出,定料我等會選東面突圍。我卻偏偏自南面突圍,出其不意。”衆人聽了,無不欽服。楊林道:“可趁夜裡丑時出城,那時官軍防備最鬆,容易得手。”計較妥當,董平親自修書一封交付李忠。衆頭領吃酒談天,只等夜裡出城。
是夜醜牌時分,董平點起歐鵬、楊林、李忠,揀選一百精壯嘍囉到府中,環箕而坐。董平教拿酒肉,先自將瓷碗斟酒。連吃三碗,方對衆人道:“我聞漢末時,甘興霸曾百騎夜劫魏營,威震天下。今我欲效法古人,夜襲破圍,諸位可敢隨我董一撞前去?”衆人聽罷,無不振奮,皆起拜道:“願隨將軍同往!”
當下董平與衆人將酒肉食盡,先取四條紅綢巾來,自與歐鵬、楊林、李忠纏於額上;另取一百條紅巾,教小嘍囉繫於胸前。當時人披軟戰,馬摘鑾鈴,悄悄開了南門。董平在前,楊林居左,歐鵬在右,李忠押後,一行人馬悄無聲息,投南而走。約莫行了三五里,早見前面官軍營壘。董平一馬當先,自轅門大呼殺入。衆人緊隨其後,縱橫馳騁,逢敵便斫。官軍營內震天動地,人馬鬧亂。董平等百人自北門殺入,自南門殺出,李忠單騎投南而去。
董平見李忠去的遠了,便引百人重複殺入官軍寨內。廖恩、姚平仲早被驚醒,聽聞劫寨,急奔出營來。姚平仲巡視各處,彈壓軍心。廖恩徑自提刀上馬,攔住董平。董平更不答話,舞槍直取廖恩。這個是怒滿胸膛吞宇宙,那個是氣定神閒掌乾坤。兩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早鬥過三四十合。董平卻不硬拼,只是左右躲閃。又鬥過十餘合,看看廖恩刀法漸漸慢了。
原來廖恩那口刀重五十斤,若是與敵器械相拼,尚可支持。此時劈砍橫攔,使了多時,多數落空,臂膀早已閃得痠麻。董平見了,心內瞧科,左手舒槍架住刀古定。右手槍起,廖恩閃避不及,肩窩早中,翻身落馬。董平欲補槍時,卻吃兩員偏將攔住,廖恩趁亂走了。董平再看別處時,楊林、歐鵬已殺敗姚平仲,怎奈官兵越圍越多,將二人困在核心。董平見了,舞起雙槍,直殺入陣,救出二將,直破北門而去。回到城中,記點人馬,折損七騎。董平教厚加撫卹七人家小,又取銀錢金碗等物賞與衆人。官軍營內,姚平仲見廖恩負傷,恐有埋伏,不敢追趕。楊沂中、王彥率軍馬到時,見董平等已退,各回大寨去了。
一連三日,官兵日日攻城。西邊危急,董平便往西救援;東面將破,董平則奔東堵御。官軍破城不得,便夜夜佯攻,驚擾城內。董平小心提防,親身督戰,衣不解甲,甚是疲乏。唯念李忠已破圍送信,心中一冀尚存,故尚可勉力支撐,只盼援兵早至。到第四日,官軍不再攻城。城內不知虛實,也不敢輕易出城廝殺,兩下拒住。
那日,吳玠會集諸將,備說連日攻城不克,詢問破城計策。楊沂中道:“前番我等攻城,每每將破時,總吃董平趕到守住。此人不除,取城恐非易事。不若設計誘他出城,或生擒或斬殺。那時賊人無頭,方可取城。”劉光世道:“那董平位居梁山馬軍五虎,武藝高強。前番與我等均有交手,更兼那廝破圍派人送信搬取救兵,定會死守待援。恐難誘出,需得另想法子。”吳玠笑道:“賊人此行,異想天開。想那梁山巢穴及濟州、章丘等處,均已受制,自身尚且難保,怎會來救?這濮州已是池中之魚,甕中之鱉,破城只在旦夕,故而我教衆軍不再攻城,尋其破綻,那時一舉取城。只是尚未想出好法子來。”衆將聽說,低頭沉思。
只見姚平仲起身道:“小將卻有一策,不知可否?”吳玠道:“願聞其詳。”姚平仲道:“近日小將帶兵遊巡城外各處,登高眺那城子。見城內炊煙日漸稀少,前日尚見滿城炊煙,近兩日只有半城,想必定是城內缺糧少柴之故。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誘之。待其出城,再聚而殲之,如何?”言罷,便對衆人道:“只需如此如此......”衆人聽了大喜,紛紛道:“好計策!不枉了稱你做小太尉。”吳玠道:“此計甚妙,且請諸位協力破敵。”衆人聽了,起身領命去了。
不說官軍定計,只說濮州城內,自李忠出城後,董平日日翹首以盼援兵,又教歐鵬、楊林、鮑旭等告知小頭目並小嘍囉援兵不日即到,鼓舞士氣。故而官軍連攻數日都吃城內守禦住了。其後官軍不再攻打,只是夜夜襲擾城內。董平雖知是計,仍不敢掉以輕心。只得親身督閱,加強守備。
那日董平照例巡視各處,行到西城,見城外官軍圍困數重。自忖李忠出城多日,不見絲毫動靜,不覺又添一重心事。正尋思間,見歐鵬前來。董平動問連日情形,歐鵬道:“近日孩兒們士氣不比從前,私下抱怨者益多。”董平忙問何故。歐鵬道:“一者連日官軍襲擾,衆人疲乏;二乃眼下天寒地凍,棉衣不夠;三來全城被圍有日,雖有糧米,但柴草日漸短缺,孩兒們只得噎些乾糧充飢。”董平見說,心頭更添一重憂慮,半晌道:“民以食爲天。他事尚可遷就,但糧草一事關乎軍心,非同小可,需得儘快想個法子纔是。”當日董平巡城畢,悶悶不樂,回到府中來,在程小姐靈前獨自飲酒,思緒紛亂,不知何時竟昏沉沉睡去了。
是夜,董平猛然醒覺,便教小頭目喚楊林、歐鵬、鮑旭三位頭領到府中議事。不移時,三人都到。董平道:“連日廝殺,衆兄弟多有勞苦。怎奈城內柴草匱乏,軍心不穩。若不能解,此城恐難久守。我夜來苦思計策不得,不知諸位可有法子麼?”楊林道:“我正要與將軍說此事,今日我帶人巡視時,在東門捉得七名偷越出城搶柴的嘍囉。按山寨法令當斬,特請定奪。”董平聽得出城搶柴四字,便教帶七人來。
片時間,七人都押到。董平教解了繩索,置酒壓驚。那些人唯唯諾諾,雲裡霧裡。董平好言勸慰道:“你等莫怕,且將如何出城搶柴之事說與我聽。”內裡一個名喚王二的嘍囉,仗着膽子道:“近來城內柴薪短缺,小人幾個已數日不食煙火。那日登城望見城東箕山有樵夫出沒,故而違律出城搶柴。罪該萬死,伏乞將軍饒恕則個!”董平起身道:“樵夫可有官兵保護?”王二道:“那些樵夫三三兩兩結隊進山,並無官兵相隨。”董平聽罷,心中歡喜,便饒了七人之罪,教各歸本職。那七人歡天喜地,磕頭搗蒜去了。
當時董平對楊林、歐鵬、鮑旭道:“城內正缺柴薪,何不派兵出城搶奪,以供使用?”楊林道:“官軍連日圍城,只留東面。如今又有樵夫上山砍柴,莫非有詐?將軍忘了公明哥哥那年棄糧活捉張清兄弟之事,不可不防。”歐鵬道:“可再暗使人探聽虛實,再作理會。”
次日,探事人回報:“那樵夫日中時三五人結夥進山,待日落後背柴投北望範縣而去,一日間約有三五十人。”董平喜道:“既如此,可教孩兒趁天黑時出城奪柴。”楊林道:“將軍務必小心,恐官軍使詐。”董平道:“無妨,那樵夫既然三五成羣,我等也派軍士分隊出城,奪取柴薪便回。今夜我便親自出城。”歐鵬道:“將軍乃是主將,不可輕出,小弟前去便是了。”董平依允。楊林道:“官兵詭詐,想必早已在城東掘下陷坑,可望北行繞道折向箕山。”歐鵬應了。
是日殘陽西墜,新月初升。歐鵬教衆頭目並小嘍囉,飽食戰飯,帶了繩索扁擔等物,引一百孩兒,悄悄出東門。行過十餘里,早到箕山腳下,見一衆樵夫三三兩兩背柴下山。歐鵬見了,發聲喊道:“識趣的留下柴來!”挺槍當先,背後嘍囉一齊發作。那夥樵夫驚得呆了,丟了柴,四散逃命,只恨爺孃少生了兩隻腳。那逃走不及的,也吃捉了三五個。歐鵬問時,都只道是範縣、雷澤莊家,來山上砍柴。歐鵬聽了,便教放那些人歸去,只把柴薪留下,自引人將柴薪挑回城來。
董平見奪了柴薪,計點有七八十擔,心中歡喜。自那日始,董平教楊林、歐鵬、鮑旭三位頭領於黃昏時分,輪番帶人出城搶柴,截得柴薪日漸增多。又因城內耗費頗巨,董平見官軍不曾發覺,便多點小嘍囉,相助奪柴。不旬日間,已出城五七百人。
過了五七日,一向無事。那日正值歐鵬出城奪柴。彼時嚴冬時節,日短夜長,天色早已昏黑。歐鵬依舊引小嘍囉出東門,望東北行了十餘里,又折向東南,早到箕山。擡眼看時,果然見樵夫斷斷續續下得山來。歐鵬已是輕車熟路,發聲喊,依舊驚散那夥樵夫,果然又得了許多擔柴薪,仍教小嘍囉挑回城去。
卻纔轉過山嘴,早見黑影裡火把明亮,一彪軍馬吶喊殺出。爲首一將聲如雷霆,手提掉刀,正是王彥,大喝道:“草寇已中俺計了,還不下馬受縛!”歐鵬怒起,挺槍相迎。鬥無數合,歐鵬兜轉馬,望後便走。早見前面又一彪軍殺出,爲首一將幡然白髮,舞刀大喝道:“奸賊速速授首,免得空污刀斧!”正是廖恩。歐鵬罵道:“老匹夫,仍敢出陣對敵麼!”挺槍便刺廖恩。廖恩舉刀相迎,兩個鬥過十餘合,不分勝敗。歐鵬眼見身邊嘍囉所剩無幾,無心戀戰,撥馬望西便走。廖恩怒極,緊追而去。
當時兩個你追我趕,飛奔十餘里。歐鵬瞥見廖恩獨騎來追,回馬迎住便鬥。看官,歐鵬武藝原不及廖恩,爲是廖恩槍傷未愈,因此上能夠敵得住。當下兩個又鬥了二十合,廖恩奮威,舉刀便砍歐鵬。吃歐鵬閃過,左手挾住刀杆,右手舉槍望廖恩心窩刺去,卻吃廖恩腋窩裡把槍夾定。兩個在馬上你扯我奪,坐下馬轉燈也似盤旋。也是天意,廖恩的馬後蹄先踏着官軍所挖陷坑,兩騎拆解不開,歐鵬也吃拽入坑內,裡面遍是苦竹籤、鐵蒺藜。兩個連人和馬跌將下去,作一處身死。那邊王彥領兵殺盡賊人,聽聞廖恩追趕歐鵬,念其臂傷未愈,恐有疏失,忙來接應。當時見廖恩、歐鵬身死,嗟嘆不已。忙教人取出兩個屍身,飛速望濮州而來。
回說濮州城內,董平自遣歐鵬出城奪柴,依舊如前巡視各處。那晚登上南城,只聽四面喊聲震天。急看時,見城下姚平仲披甲持槍,指着城上罵道:“董平賊子,已中俺拋磚引玉之計,今番看你逃到那裡去?”董平大怒,便要取弓射姚平仲。忽城中迭次報來,吳玠已引軍攻破東門,殺入城中。董平大驚,跌足嘆道:“我誤中奸計了!”忙下城來,正遇着楊林來道:“官兵猛攻西門,城內孩兒多半調去奪柴,抵擋不得,城門已失。”董平聽了,恰似跌入冰窖一般。尋思半晌,方對楊林道:“此城已不可守,我別無他顧,惟有程小姐靈位尚在府衙,不可落入敵手。我這便去取,賢弟先去北門接應鮑旭兄弟。”楊林苦勸不住,董平那裡肯聽。楊林道:“既然將軍執意要去,便由小弟代勞。請將軍速去北門彈壓軍心,接應鮑旭兄弟。我取靈位後便赴北門相會。”董平思慮再三,便應允了,領兵飛望城北來。
且說喪門神鮑旭守北門,接報官軍攻城,忙登城守禦。不想楊沂中已身先士卒,自城角攀梯登城。霎時間,官軍佈滿城上。見有賊兵,即便砍殺。鮑旭怒不可遏,舞起那口闊劍,連砍五七個官兵,正撞着楊沂中。當下兩個在城頭邀住大斗,力戰十餘合。鮑旭箭傷未愈,吃楊沂中賣個破綻,一槍刺入左肋,撅出城外。賊兵見了,個個膽寒。官軍潮涌登城,北門頓破。
再說董平催馬奔赴北門,行至中途,早見前面亂亂哄哄,衆嘍囉狼狽奔逃。董平邀住問時,內裡一個道:“適才鮑旭頭領與一個官軍小將在城頭拼鬥,被一槍撅出城外去了,北門已破。”董平到了此際,真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仰天大叫一聲,調轉馬頭便走。轉過兩條街,正遇着楊林匹馬而來,將程小姐牌位交與董平。董平接了,縛在前胸,訴說北門已破,鮑旭陣亡之事。楊林道:“小弟適才聽得南門已被姚平仲打破,四下無路。不如望東門殺出,或可與歐鵬兄弟相遇。”董平稱是。當下兩個引着數騎,朝東門衝突。
行到東門,只見吳玠揮軍趕殺。董平見了,也不理睬,與楊林飛馬出門,早被吳玠瞧見,單騎攔住。董平對楊林道:“你我先戳殺這廝,再行出城。”話音未落,早見背後劉光世引兵殺到。楊林見了,對董平道:“小弟行走江湖多年,四處漂泊,今日想是歸處。將軍先走,接應歐鵬兄弟,待小弟攔住這廝。”董平無奈,含淚出城。楊林在城門裡,使盡平生本事,攔住吳玠、劉光世。搏命十數合,早被吳玠看出破綻。槍尖虛晃一晃,放楊林槍刺過來。卻閃到一邊,挑楊林不致命處,一槍刺中左胯,翻身落馬,衆官兵急上前捆捉去了。再看董平時,早已奔出城外數裡。吳玠急教劉光世領兵去追。自去掃除城內殘賊,不在話下。
卻說董平單騎望北飛逃,回頭望時,不見追兵蹤影,心下稍安。肚裡尋思道:“此番丟了城池,我有何面目再見宋公明兄長。歐鵬兄弟不知生死,只好先去尋他。”當時策馬前行,不上二三裡,驟見火把明亮,一彪軍馬迎面而來,卻是王彥。見董平單騎,便督兵將董平團團圍定。董平此時只道有死無生,舞雙槍左右衝突。怎奈連番廝殺,人雖可戰,馬匹卻乏,漸漸支撐不住。王彥見了,縱馬掄刀入陣,直望董平劈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颼的一聲響,一箭正中王彥馬蹄。那馬咆哮起來,將王彥霍地掀翻於地。只見一騎飛馳入陣,殺開條路,護着董平向外衝突。衆官兵見王彥落馬,不知生死。事出突然,都不知所措,竟被二人搶出。王彥當時起身,換了馬匹,追了一程。天色昏黑,失了二人蹤影,只得轉回。路上正遇着劉光世,說了緣故,同回濮州去了。
且說董平逃出生天,看那人時,不是別人,正是打虎將李忠。原來那日李忠出城後,直奔濟州。不想那時節濟州已被官兵圍困,不得入城。李忠便投大寨,不想四面酒店俱被燒做白地,回山不得,只好重複轉回濮州。但見官軍巡綽各處,不得入城,只得暫留範縣一農莊內,日夜打探消息。那日聞聽城北官軍分兵別處,便投城北來,欲探究竟。也是天意使然,正撞着董平。
當下董平告知鮑旭陣亡一節,兩個涉冰渡河,隱匿範縣數日。續後聞聽歐鵬陣亡,楊林被擒,於濮州梟首示衆,首級懸掛城門號令。董平、李忠大哭一場,別無他法,只得連夜喬裝打扮,投宋江處去了。
且說吳玠、劉光世等收復濮州,安撫各處已畢。謹將恢復事宜,申報朝廷並曾招討處。劉光世聞得廖恩陣亡,不勝悲慟,親自致祭。不過數日,兩處明文都到,有旨追封廖恩爲忠勇將軍,各將按功升賞,將賊目楊林就於濮州梟首示衆。張叔夜、蔣圓等已克復濟州,曾招討令吳玠引本部軍馬赴東平府協助進剿梁山,劉光世鎮守濮州。二將得令,吳玠次日點起軍馬,告辭劉光世,離了濮州,望東平府進發。不想正逢官軍被圍。幸得吳玠趕到相救,前事已明。
回說官軍二打梁山泊失利,衆將好生憂悶,愁眉不展。曾招討設宴於府中,召集衆將撫慰道:“昔曹孟德赤壁之敗尚且重圖再起,今一時失利豈能一蹶不振?況今濟州、濮州二處相繼克復,齊州譚氏寨也送書信來,相約南北夾攻宋江殘黨。梁山形勢,雖安亦危,雖勝亦敗。”衆將稱是。曾招討又道:“我思索數日,前番連戰失利,皆失天時地利之故,然二者皆不如人和。若能離間賊衆,使其禍起蕭牆,勝似用兵百倍。”
說言未了,只見蔡居厚道:“小人有一事正要說與招討,此事若成,滅梁山如滾湯沃雪,似掌上觀紋!”曾招討問是何事,蔡居厚叉手離座,說出這件事來,正是:迷途終得識途引,解鈴還須繫鈴人。畢竟不知蔡居厚說出甚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四條好漢:
曹正 歐鵬 鮑旭 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