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替洛醺解圍,有個熟人的感情因素在,卻因爲洛醺的直言相告動了惡念,他了解沈稼轔的爲人,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橫豎一死莫若一搏,賣了洛醺賺筆大的,然後離開北平,不信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沈稼轔能找到自己。
打定主意,不漏聲色道:“我和稼轔是生死弟兄,他救過我的命我也救過他的命,他說殺我就像他說想我,都不可信,你看這天都晌午了,走吧,我請你吃飯。”
洛醺眉毛一挑,瞥了他一眼,他對自己一個人出現在街上不問原因,甚至不問沈稼轔爲何要殺他,卻說請自己吃飯,這有點奇怪,主要是有個前提在,他把自己迷翻了還送去沈稼轔房裡,無論什麼原因都是沒安好心。
“好啊。”洛醺假意答應,心裡還有些猶豫,剛剛答應了沈稼軒不胡鬧不多管閒事,這樣跟着鐵匠走會不會再次被他迷翻,如是那樣後果不堪設想。
權衡一番,思量一番,跟着鐵匠進了附近一家小館子,鐵匠非常紳士的讓她點菜,還叫了一小壇酒。
酒菜上來之後,鐵匠親自給洛醺斟滿,洛醺一直在用心的觀察他的動作,發現他袖子輕拂在遞給自己的酒盞上,猜度他是不是又做了手腳。
“妹子,我敬你,世道亂,過了今個不想明個,難得吃好喝好。”鐵匠先幹了滿碗。
洛醺把酒盞接過隨即放下,道:“鐵匠大哥,喝這杯酒之前我說幾句話。”
鐵匠眼皮跳了跳,怕她提起撞見自己帶那個姑娘回家,或者是把她送到沈稼轔房裡之事。
洛醺夾了塊五花三層的肉給他,以此爲話題:“稼轔說。你最喜歡吃這種肉,說你們倆是好兄弟一條命,說他除了你再無別的什麼可信任的朋友,所以來了北平之後,他堅持要我們住在你家裡。他還說你現在無事可做,當初你棄武還鄉是爲了父母高堂,如今二老都不在了。他想帶你回去,他說他如今官運亨通,絕不會讓你孤苦伶仃。”
這些話沈稼轔沒有說過,是洛醺的杜撰,她感覺鐵匠這個人還沒有壞到骨頭裡,剛剛他救了自己就是個例子,她救自己的時候根本無法預料沈稼轔或者沈稼軒或者鬼三有沒有在附近。他這樣做無異於冒險。所以。洛醺想挽救他。
果然,鐵匠夾菜的手抖了抖,不自然的笑笑:“稼轔,真這麼說的?”他暗想假如洛醺說的是真,在沈稼轔身邊自己做個小官,也比作這種拐賣人口的勾當好,當初爲了餬口。一失足成千古恨,早有悔意,卻無退路。
洛醺點頭:“他是這麼說的,我叔,就是沈稼軒,他也說,我沈家在北平當然不值一提,但在我們縣裡,也算是首富,假如你不想跟着稼轔戎馬倥傯,可以去我家裡,你什麼都不用做,我是沈家主母,我完全可以讓你吃香喝辣,且受人尊敬。”
鐵匠咕咚灌下一口酒,呼吸都有些顫抖,多少年了,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關心自己,有些感動有些傷感,嘆口氣:“我,不配。”
洛醺發現他表情的異樣,他所謂的不配就變相承認了他在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怕他破罐子破摔,驀然想起一個人,道:“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有個朋友,也是我的親戚,他叫孫猴子,金水灣頭號惡人,他風流成性,金水灣和金水灣附近的鄉村很多女人都被他給禍禍了,我現在養着一個外人的孩子,是金水灣狗剩的兒子,狗剩一家就是因爲這個孫猴子而弄得家破人亡,你說,他是不是該死。”
鐵匠不知洛醺講孫猴子的故事爲何意,附和道:“該千刀萬剮。”
洛醺嗯了聲:“可是後來他成了我的朋友,覺得自己即使人非七尺,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縱使不能出生入死救國救民,也應該做點力所能及之事,這傢伙正不含糊,一個人離開金水灣去了奉天,收養了很多孤兒和孤苦無依的老人,還解救了很多被壞人霸佔的良家女子,慢慢替自己恕罪。”
話到這裡鐵匠大概明白了洛醺的意圖,她是在勸誡自己,握着酒盞沒有吱聲。
洛醺繼續:“你知道嗎,他現在是稼轔的表妹夫,娶了個地主家的小姐,馬上就要當爹了,日子過得優哉遊哉。”
鐵匠又灌下一碗酒,灌的有點急,酒水從嘴角淌出,他抹了把,苦笑着,說出這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話:“稼轔的脾氣我瞭解,假如他……知道我……在幹什麼……他不會饒恕我的。”
一句話分成幾段說完,有些艱難,然後手在桌子上當當的敲,這個舉動讓洛醺看出他內心的掙扎,有希望,也證明了鬼三的猜測沒錯,他果然在拐賣人口,這個時候必須給他信心,不然他非得繼續壞下去,於是道:“他最怕誰?他又最聽誰的?”
鐵匠想想:“他最怕沈家大爺,他最聽……你的,妹子你別生氣,這是我真實的想法。”
洛醺搖頭:“我不生氣,因爲你說的對,他粗魯野蠻,但還有能轄制他的人,鐵匠大哥,你還年輕,你應該有個正當的事做,娶妻生子,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哪怕去金水灣做個農夫,你也吃的踏實睡的安穩,你別忘記,你肩負着替你們家傳宗接代的重任,你的兒女將來要以你爲楷模,你好你壞都關係到你兒女將來的出路,你們家將來的出路。”
洛醺說到這裡,再不開口,盯着看鐵匠的反應,見他仍舊在糾結,呵呵一笑端起酒盞,剛要去喝,鐵匠一把奪下,道:“裡面落進個小蟲子,髒了別喝。”
他說着把洛醺酒盞中的酒水倒在了地上,然後看洛醺笑了笑,這笑就充滿陽光的感覺。
洛醺終於放心的和他開始吃飯,然後一同回去家裡,邊走邊聊,鐵匠再不隱瞞,向洛醺坦白了一切,也徵求洛醺的意見,自己該如何挽回過錯。
沈稼轔、沈稼軒和鬼三遍尋不到鐵匠,先後回來鐵匠家裡,發現連洛醺都不見了,沈稼軒正埋怨鬼三,讓他照顧洛醺他竟然獨自跑去八大胡同。
鬼三也後悔,當時不該聽洛醺的話,重新出了大門想去找洛醺,卻發現洛醺和鐵匠有說有笑的回來,急忙轉身去稟報沈家兄弟。
聽說鐵匠回來了,沈稼轔拔出槍奔到院子裡,沈稼軒緊隨其後,想制止他怎奈這傢伙動了肝火力氣太大,看鐵匠剛推開院子門他就扣動扳機,洛醺嗖的擋在鐵匠面前,沈稼轔手腕一擡,啪!子彈射向半空,他瞪着牛眼珠子看洛醺心有餘悸的吼:“你個二虎吧唧的玩意,你是銅牆鐵壁咋地,用肉身擋子彈,不是我大哥怎麼娶了你這個虎逼老孃們。”
洛醺也怕,故作鎮定道:“我知道你有準,不會傷到我。”
沈稼轔抹着腦門上的冷汗:“準個屁,老子又不是神仙,孃的嚇死我了,真把你傷着,我大哥不打死我你爹都能殺了我,滾開,這裡沒你什麼事,老子和兄弟的賬要單獨算。”
見洛醺爲自己擋槍子,鐵匠感動得熱淚盈眶,又聽沈稼轔仍舊稱他爲兄弟,突然推開洛醺來到沈稼轔面前:“要殺要剮你動手吧,我死在兄弟手裡,死而無憾。”
沈稼轔歪着腦袋想了想,這話怎麼像自己說過,掉過手槍,用槍托砸在鐵匠腦袋上,痛得鐵匠呲牙咧嘴,還是硬挺着,未幾血從腦袋上流下。
沈稼轔又踹去一腳,力氣大得竟然把鐵匠踹飛,然後咚的摔在地上,他開口大罵:“老子把你當做生死弟兄,你卻害老子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殺你怕髒了老子的手,從今後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
因爲有洛醺的話墊底,比如沈稼轔想帶自己去享福啦,比如好兄弟一條命啦,所以鐵匠只以爲沈稼轔這番話是氣話,並不知道他真的想決絕,爬着來到沈稼轔面前,仰望他道:“稼轔,我那樣做是有苦衷,但我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你給我個恕罪的機會,從今後兄弟這條命就是你的,鞍前馬後,任勞任怨。”
沈稼轔再次踢開他:“老子不要你的賤命,媽了巴子,你說你挺大個老爺們,站着撒尿主兒,就是去貨棧扛麻包也不能做那種斷子絕孫的事,老子瞧不起你這種人。”
鐵匠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和好,洛醺拽了拽沈稼軒的衣服,沈稼軒心領神會,冷眼旁觀半天了,也知道該自己出面了,於是道:“稼轔,倘若鐵匠兄弟不把我們當朋友,首先不會好酒好菜的招待我們,其次,他完全可以把我們在此的消息出賣給那些和我敵對之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假如你不認鐵匠兄弟,那好,我認,我帶他回金水灣,從今後可有人陪我喝酒聊天了。”
沈稼轔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鐵匠:“美的你,鐵匠和我纔是生死兄弟。”
鐵匠涕淚交流,其他人哈哈大笑。